＂落雨了，打烊了，小巴辣子开会了＂。
小时候，我就盼望快点长大，长大了才知道小时候碰到的人和事都是快乐的。每次回沪，街道上的某一街景，某一拐弯处，总让我想起我生命中曾经走过的那些人，她们都老了吧，他们都怎么样了？
回国后有一次在四川路与妹妹荡马路，然后她一下子冒出话来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嘉嘉，她现在变得侬肯定认不得了，她在旁边小马路上的水果店摆摊卖水果。＂
卖水果一般被外地人包了，很少有上海人涉足，更不要说是嘉嘉了，那个我心目中像＂随风而逝＂里的赫思嘉的嘉嘉。
我与妹妹慢悠悠地荡过鲁迅公园门口走入山阴路，前面横隔的是甜爱路，朝右看，把我拉回了上一世记九十年代初的一个夏天。那时候的甜爱路只是一条幽静的小马路，名气不像现在这么大。但谈朋友的人倒也蛮喜欢去那里走一走荡一荡。
一次，我与女同学去鲁迅公园出来后，在一棵高大茂密的大树下，一位穿着一席白色收腰长裙的熟悉身影曾经那么迅速地跃入我的眼帘，她身材高挑腰身纤细，旁边还站立着一位俯身低头看着她的小青年。我的百里挑一的千里眼，一眼就认出了她竟然是邻居家的小姑娘嘉嘉，这里离她家不是很远，我谈朋友活动范围都要跨区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她也不怕她爷娘知道她在轧朋友。噢，小姑娘其实也不小了，二十几岁了，至少比我大。
那天我一见她长裙飘飘的样子，就想起《随风而逝》里那个穿着长裙从楼梯上款款下来的赫思嘉，也许我那时是赫思嘉迷。看她就一直觉得她外表长得就像赫思佳。她不仅有着赫思嘉17英寸一样的细腰，还有着东方女孩少有的凹凸有致的精巧五官。记忆力里，她的眼睛深幽幽的大大的，她的眼角朝上翘翘的，她的鼻头也是高高的翘翘的，她走起路来总是微微昂起妩媚的脸，天生带有自然卷的长发在空中丝丝飞舞。
小时候，礼拜天，我们小朋友之间有个不是约定的约定，互换小人书看。嘉嘉有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妹妹，她是积极分子，但嘉嘉很少参与，她每次露面都是叫妹妹回家吃饭，她们的某设计院工作的爸爸长年支内在外，做老师的妈妈基本上独自扶养她姐妹俩。有一次，嘉嘉例外岀来交换书看，邻居有个外号叫＂洋腊子＂的比我们甚至比嘉嘉还大的调皮鬼，他经常是自己三下五除二迅速翻看好交换来的别人的小书，就要撒赖拿回自己的书。洋腊子之所以叫＂洋腊子＂，是因为喜欢拿树上打过药水后掉落下的毛毛虫去吓小朋友而得名，他碰到嘉嘉，嘉嘉只要朝他一看，他马上就像服了一帖软骨病的药，不再耍赖，随便嘉嘉看他的书有多久都不响，我们这些没在情场呆过的小朋友也清楚这个赖结皮是赖尬爬（赖哈麻）想吃天鹅肉，当然，人家嘉嘉就是有本钱。但没想到嘉嘉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她不知道是天生笨还是不用功，每次开家长会，她妈妈的脸色总是不大好。但那时又有啥要紧的，九十年代，风头上的猪都会飞，蟹有蟹路，虾有虾路，男女老少都有出路，没有听到哪个小青年会失业，有技术有知识含量的工作不会做，一夜之间冒出的五星级宾馆去做端菜的服务员总归可以的，当时我自己忙得工作玩乐团团转，就忘记打听她后来在哪里高就了，九十年代没有躺平的。
我出国前的一个国庆节的傍晚，三，四点钟的样子，弄堂得一阵阵鞭炮声，吵得午休中我一下子惊了一记，我意识到又是我们弄堂里哪位小姑娘要出嫁了，去看新娘子，我兴奋地走下楼梯穿好鞋子打开门一看原来这回轮到赫思佳嘉嘉了，戴着小红花剃着微卷头发的黑黑瘦瘦小小的新郎倌从我身边走过，满脸遮不住的喜气，他捡到宝了，又一个赖蛤蟆吃天鹅肉啊！我的眼晴是否打八折＇怎么不是那个我在甜爱路上看到的那个玉树临风的男生啊，再看看身高高出新郎竟然半个头的穿着拖地西式白婚纱的嘉嘉则脸上一点也没表情，既没哭也没笑。迎亲轿车好几俩一辆接一辆地驶入大马路，弄堂里的岀来看西洋镜的阿姨们七嘴八舌乱讲道：＂新郎官卖相看看真不灵，肯定有花头，否则嘉嘉怎么会嫁给尹＂。＂长得丑，不客易出轨＂。
我出国后，一次回国，妹妹惊讶地告诉我，侬晓得伐，嘉嘉有羊癫疯，听王阿姨讲，有次在马路上她看到她困在地上发作了。我听了既惊诧又惋惜。小时候就听说羊癫风发作时，嘴上要含着一把青草或青菜才能救命缓过来的，我不能想像我心目中那个相貌身材打扮那么像赫思嘉的那个妩媚迷人的小姑娘有一天会众目睽睽之下躺在马路上＇全身抽搐，嘴里吐着泡沫需要含着一把青菜来续命。妹妹说她的老公是个体户，卖水果的，嘉嘉也帮着他老公摆摊头。摆摊头，她会穿啥衣服摆摊头啊，每年的夏天，她总是穿着翩翩飘飘的长裙在我家门前路过，她如何安放那些赫思佳式的收腰的紧身小长裙吗？她还可能是那个娇俏美丽的赫思佳吗？
＂想去不远外的水果摊去看看嘉嘉吗？＂妹妹把我拉回了现实，我问：＂她真的变化很大吗？＂＂是的，她的辛苦全部都写在了她的脸上了，她的坚强也是，刚结婚时，男方宝贝她，她的婆阿妈也可以，但现在她不再是他家认为的那个讨进来有面子的媳妇了。＂
我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想去看嘉嘉的意愿。二十多年了，她竟然还在卖水果摆摊头，还在常年累月地在这个上海滩上已经很少还有上海人涉足的小摊上抛头露面劳作着，命运真会捉弄她，老天爷用心地让她拥有了很少人拥有的美貌，却一时疏忽忘了给她大多数人都基本拥有的健康，让她的身心在天堂和地狱里一个劲地徘徊着。但不管怎样，嘉嘉还是真的活成了我心目中的赫思嘉，那个站在土地上面对艰难险阻对天发誓好好活的赫思嘉，只要活着，还有明天，明天是个还有希望的另一天。
上海是养育我的，我生长的地方，她????载了我太多的回忆，每次我身心疲惫地回去，又满身鲜活地离去。
＂落雨了，打烊了，小巴辣子开会了＂。
甜爱路，上海最浪漫的一条小路，九十年代，侬轧朋友的辰光，是否也在这里荡过？情人墙上是否也留有侬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
画中的女子有点像嘉嘉，因为她就喜欢穿这种收腰长裙。大S逝去，让我想起了同病的嘉嘉。
我妹妹比我勤快，我写博客，－，二个月才出一篇，妹妹每星期至少画一幅，有热情真好。每幅画都让我惊喜，虽然我不太懂如何画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