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好友夏君
(之七)
徐家祯
婚后关系
(接上文)夏镛第三次结婚后,因为他是旅游签证到澳洲来的,所以不能长留。 住了一个月左右,他就回中国去了,在中国申请结婚来澳的永久居留签证。 当然,因为夏镛和 Amy 在此办了结婚登记证,他们已经是夫妇关系,申 请签证就很容易了。大概一年半载以后,2002 年,夏镛就拿到永居签证来 澳洲正式定居了。
他们刚结婚时,关系非常好。Amy 白天在大学上班,夏镛常常做好 了晚饭等 Amy 下班一起吃。Amy 觉得有了家庭的温暖。Amy 有几次被派 到中国去招生,夏镛也借此机会陪她一起回国去,一方面探亲访友,一方 面帮帮 Amy 做招生工作。妇唱夫随,配合得十分融洽。我也常常去 Amy 家看他俩。有时,我们则请他们夫妇来我家吃饭。有一个时期,我与我的 朋友加上夏镛夫妻四个人一桌,打麻将,常常打到很晚才回家。那时我已 经退休,Amy 家里有一张麻将桌,还有筹码,所以我们经常在他们家打麻 将的次数多。有几次,他们到我家来打,就要将麻将桌和全套用具都带来。 我们打麻将不讲钱,只算分,完全是为了娱乐。
夏镛喜欢音乐,我们就一起去听音乐会,有一时期还每年一起去听 几场南澳歌剧院演出的歌剧。但是他不肯多花钱,所以他和 Amy 去的次 数不多。记得有一次,著名小提琴家舒克曼来这里演出,我与他一起去听 了一场。但是到了最后几年,他和 Amy 凡是要买票的音乐会都不去了。 我想,可能为了省钱吧。有时,阿德莱德也常会有免费的音乐会,我们也 都一起去。
我与夏镛一起去得最久的,恐怕是我们大学的“午间音乐会”(The Lunchtime Concerts)了。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的,每年大学上课期间,凡 是星期五,我们大学的音乐学院都有一场“午间音乐会”。差不多一个钟头 的音乐,从下午一点十分开始,到两点钟结束。音乐学院有个专门的音乐厅,不大,有楼厅,大概上下一共可以容纳一千个听众。这个音乐厅音响 效果很好,舞台墙上还有一架管风琴,所以是非常完善的音乐厅,叫 Elder Hall。Elder 也是我们大学音乐学院的名称。
一开始,“午间音乐会”据说是免费的,我那时还不知道。等我知道 有这么一个音乐会时,票价还便宜得出奇:只要几块钱一场。不过后来票 价一点一点涨上去,到了新冠疫情之前,已经涨到十多元一张票了。音乐 会对社会开放,听众不仅是我们本校的学生和老师,其实大多数是退休的 老先生和老太太们 —— 在澳洲,与在一些西方国家一样,听古典音乐会 的听众绝大多数是五十岁以上的老人。
夏镛刚到澳洲,我还没有退休。星期五中午我们系常常有讲座或会 议,我无法常去。有时虽没有会议或讲座,但我星期五中午却有课,要上 到一点才下课。我就叫夏镛帮我占一个座位,我一下课就匆匆赶去听音乐。 听好音乐会,一起去大学隔壁州美术馆的餐厅吃午饭。那个餐厅有露天的 座位,就在我们大学的校园里。在室外坐着,一边吃饭,一边看看绿草如 茵的校园和来来往往、穿梭不息的年轻大学生们,一边与夏镛聊聊闲话, 是每周一个很好的休息方式。
后来,我退休了,就不用夏镛为我占座位了。我们就约好每周五, 十一点半,在大学对面的步行街 Rundle Mall 碰头,找一个快餐店,一起 吃一顿午饭才去“听午间音乐会”。常去的是一家叫 Sushi in the City 的日本快餐店,是一位韩国老板开的。他们的日料做得非常好,不但新鲜,而且 价廉物美。他们还有一种套餐,有荤有素,有菜有汤,还有饭和水果,我 与夏镛常常各挑一种套餐,慢慢吃、慢慢谈到十二点多一点,等到周围办 公楼上班的员工都涌进来买午饭了,我们才慢慢踱到大学去听音乐会。
很可惜,新冠疫情开始,音乐会都停止了,一停就停了两年;那个 日本料理店也关门了,以后就再也无法与夏镛一起去吃午饭,听“午间音 乐会”了。
从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我在家里举办过十几年“音乐沙龙”,总共 办了 165 次,介绍西方古典音乐。每月一次,总放在星期六晚上,我还事 先打印好节目单,发给大家。每次大概都有十多个人参加,Amy 是常客之 一。与夏镛结婚后,当然他俩就一起来参加。記得有一次,我还请夏镛主 讲过一次。他讲的是德国作曲家布拉姆斯的第二交响曲。我母亲住在我家 时,也常参加。音乐中场休息,大家把各自带来的食品拿出来与众分享。 Amy 很会做菜,常常带一些让大家惊喜的美食来。2005 年 2 月,我母亲去 世了,“音乐沙龙”就再也没有举行过。
周末、假期,我们常跟夏镛夫妇一起开车去酒庄、海滨、山上作一 日之游,十分愉快。夏镛还常把 Amy 称之为“爱蜜”。虽然我觉得有点肉麻, 但至少反映了她们俩刚开始几年的真实关系吧。我想,我和母亲这次作媒 作成功了。
不过,这样过了几年,我就发觉他们俩的关系出了一点隔阂。而作 为一位旁观者来看,我觉得问题主要出于夏镛,而不在 Amy。以我作为旁观者的眼光来看,我觉得,Amy 对夏镛一开始就是仁至 义尽的。夏镛第一次来澳旅游,他对我说,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发现 Amy 已经去上班,但在柜子上却为他准备了零用钱、车票,还写了纸条告诉他 怎么坐车子去城里。他很感动。连 Amy 的儿子也没有把夏镛当外人。她 儿子在墨尔本当律师,在那里定居了。知道他母亲与夏镛结婚,特地买了 一对浪琴手表,送给他们做结婚礼物。夏镛第一年在澳洲过圣诞节,Amy 儿子请他们夫妇去墨尔本过节,住在他们家。不过,他是出生在澳洲的, 不会说中文;他媳妇是越南人,也不会说中文;他两个小孩当然更不会说 中文,所以,Amy 在墨尔本一定跟他们大家都说英文,我想夏镛在旁边一 句不懂,一定也不好受。夏镛的女儿生了第一个孩子,Amy 懂得夏镛作为 外公,一定见外孙心切,就几次催夏镛回中国去看外孙。
大概,回国去的次数多了,Amy 颇有微词吧,后来夏镛干脆事先根 本不告诉 Amy 何时要回国,等买好机票,木已成舟了,再先斩后奏。当 然,Amy 就更不高兴了。
大概 2010 年左右吧,Amy 觉得自己一天天衰老了,一座房子和一个 大院子已经无法照料。而且,房子老了旧了,很多东西都常要维修,这些 工作在澳洲常常是男的动手做的,而夏镛又不会做,连爬上椅子去换个灯 泡都不会。于是,Amy 与她妹妹商量,决定把房子卖了,用卖屋的钱,在 很近的地方一所养老院里买一个小屋子住。在澳洲,养老院分三种: independent(独立自理)、low care (低级护理)和 high care (高级护理)。 可以自理的老人,能在养老院买一栋房子,一切自理,但是每周要给养老 院交一笔管理费,以后不但可以使用养老院的各种设备,而且屋子里什么 东西坏了,养老院的维修工人会上门来免费修理,房屋的保养也由养老院负责。但是,屋主去世以后,养老院收回房子,只按比例还给老人的家属 一部分卖房所得。在搬家前,夏镛又回中国去了。等到 Amy 的妹妹帮 Amy 卖了老屋,搬了新家,一定安定了,他才回澳洲来。我觉得夏镛这样 做实在有点说不过去。难道他把 Amy 的家当作一个旅馆了?!
“那么,你要跟夏镛离婚吗?”
Amy 回答道:“我是不会跟他离婚的。”
我几次当面批评夏镛说:“你们俩当初结婚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大 家老了有个伴吗?现在你一年回国好几个月,把 Amy 一个人留在这里, 那么你跟他结婚有什么意思呢?”
夏镛听了,就如往常,闷声大发财,八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其实,夏镛后来回家,他珠海的房子已经让给他外孙住了,因为那 个区的学校好,他女儿把她家的户口都报到夏镛那儿去了。所以,他每次 回珠海,都只能住他女儿家。回到上海,夏镛也也没有地方可住,只能在 他小姐姐家住住,他外甥家住住,他小弟弟家住住:居无定所。所以,我 有一次问他,为什么老要回去,不想安安心心住在阿德莱德呢?他理直气 壮地回答说:
“我哪里都没有家!”
其实,夏镛可能真的没有把他跟 Amy 结婚这件事,当作一件严肃的 事来看待,因为我很早就问过他,要是以后老了怎么办,他总说:“我是 要回去养老的。”他的意思是:要是 Amy 比他先死,Amy 死后他马上回国; 要是 Amy 不死,他感到太老了,不想来澳洲了,也打算回中国去养老, 不再回来了。后来几次回国,他告诉我,已去看过国内的几个养老院,可 见已经真在做准备了。
不过,我曾提醒他:“你自己知道什么时候真的变老了吗?要是你突 然生了什么病想回中国却回不去了呢?要是你想回国的时候忽然爆发战争、 瘟疫、自然灾害,你无法回去了呢?凡事总要做好两手准备。”
他听了,照例闷声不响,不发一言。
后来,过了几年,夏镛可能真的老了,我觉得,他确实想最后一次 回中国,不再回澳了,但那时新冠病毒正在全球大爆发,澳洲与中国的航 班几年不通,他要回也回不去了。我的预言倒真的不幸被我言中了! (未完待续)
注 6:《音乐欣赏随想曲 —— 在音乐的大海中捕捞漏网之鱼》,徐家祯著,2016 年北 京海豚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