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4)
这天晚上,我一直守着母亲,看着母亲的一只眼堂深深凹陷的容颜,不由得阵阵伤感。怎么啦!究竟真的是穷命、还是人生有大过错?由此想到,在中秋节那天摔断退后,母亲就卧床了。三姐将母亲接去后不久,一天突然打电话到厂里,告知母亲病重。结果我随三姐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见母亲的左眼球突出在眼眶外,惨不忍睹。我说我妈怎么在这个地方?三姐说满屋都给她甩的屎,我就把她托付给我们厂的一个退休工人照看。我不再言语,我能够理解三姐的苦衷,洗屎洗尿的事她是不会干的,她孩子从小的屎尿都是母亲洗的,女婿更不会干。但我的脸色肯定是阴沉了,我指着母亲的挂在眼眶外的眼球,又问这是怎么回事?那位退休工人说你妈接连哭了两天两夜,今天一早就成了这样。我心如刀绞,问为什么不送医院?三姐说等儿子来呀!我想:在你家居住期间,送医院应当是你的事,怎么赖上我了?但我又觉得我是一个有身份的人,管辖几百号人,为母亲的病争辩是非,而拖延治疗时间,属于无知。于是就说:我去找出租车。当我直接把母亲送到地区人民医院眼科住院部。医生看了一看马上就收留了母亲,说这是眼压升高胀破的,眼球必须摘除。听医生这么说,我真的好难过,眼压升高胀破眼球,这该有多疼呀,怪不得哭了两天两夜。
我伸手摸一摸母亲粗肿的的胳膊,又是一阵伤心。二姐送来的那天,母亲胳膊粗肿,是捆绑所致,目的是不让母亲抓屎乱甩。之前有人告诉我:你妈在月牙泉饭店后面的一幢楼里。我不相信,因为我认为母亲在二姐家。那人说不信你去看看。我真的去了,那是一幢三层楼,我找遍了一楼,一无所获;又上楼去找,二层所有的房间都空着,只有一个房间的门紧锁。我想从门缝或者窗缝往里看,无奈什么都看不见,看来他们把所有缝隙都糊上了。我估计母亲就在里面,于是就敲敲门,高声喊了一句:我妈在里面吗?里面果然有人嗯了一声。接下来,我想和母亲说话,但老人家再也没吱声。我叹口气走了,但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从外面一点儿都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直到见到母亲粗肿的胳膊,经过细想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害怕母亲抓屎乱甩,把母亲的胳膊用绳子或布条捆住了,粗肿的手臂就是捆绑所致,这也就是3月8号那天早晨送来时粗肿的厉害,下午有所减轻的原因。被捆住手脚的母亲,连挣扎半坐床头的资格也被取消了,甚至翻身都不行,只能硬躺着,身底下整日都被屎尿浸泡,能不生褥疮吗?露白骨的原因也就找到了。我曾问过三姐:你送出去的时候,母亲有痤疮吗?三姐坚定的否认,说可以和二姐当面对质。
3月29号早晨,我离开母亲时,用手拉拉她的大脚趾,见仍有反应,就过来烧早饭。8点多钟的时候,二姐来了,我陪她去小房子看母亲,我们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我又拉拉母亲的大脚趾,仍然有反应。正准备离去,我突然觉得哪儿不对劲,又拉拉母亲的大脚趾,却没反应了。我把手放在母亲的嘴巴前,一点也感觉不到呼吸。又把耳朵贴在母亲的鼻尖,仍然感觉不到气息。经历了大劫难后的母亲,就这样平静地离开了我们。
二姐说:你看,我妈最喜欢我俩,她最终在我们面前去世。我一阵恶心,赶紧离开,到对面电话亭打电话通知三姐。请她赶快来,为母亲洗沐、穿老衣。在我看来,我和二姐的情分现在仅靠母亲联系着,母亲去世,我们的情分也就走到尽头。我遗憾的是:教了一辈子书,她最终也没读懂脸面和良心两个词的含义。
随着时间的消逝,母亲不是离我越来越远,而是时刻萦绕在我心中,有时在似醒非醒状态中,也会喃喃地呼喊:我妈。母亲遭受了那么大的痛苦,我非常不甘心,为什么这么多的苦难要摊在她老人家的身上啊!
我非常感激母亲,这感激不仅仅是源于她是我生命的源头,还在于在我人生的紧要关头,是母亲带我渡过危险的河流;第一次是1959年,在大饥馑的前夕,母亲将我带到北大荒,逃离了死亡的旋涡;另一次是在母亲去世那年的秋天,我自觉身体出了毛病,全身无力,头晕眼花,到医院检查几次也没检查出毛病。一天,我陡然想起母亲日前莫名其妙的高喊几声糖尿病,心思莫不是我得了这病,于是就到医院找我熟悉的张医生,直接让她为我检查有没有糖尿病。化验单出来后,张医生说我确实是得了糖尿病,而且很严重。母亲尽管骂我、诅咒我,因为她的癫痴,弄得我灰头土脸。但她还是最关切我,用灵感提示我,使我感到母爱之力无私且巨大,而且包含神秘色彩。当时,我对糖尿病的情况知之甚少,地区中医院的内分泌科的主任,和我说他对治疗此病没有经验,甚至说了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听说喝鸡汤是可以喝好的。可是母亲怎么知道糖尿病的?实在让人弄不明白。
让我用古诺的《圣母颂》中的几句词结束此节:
圣母玛利亚,
你是大地上慈爱的母亲。
你为我们受苦难,
替我们带上锁链,
减轻我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