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為師’憶修士
筱盦教皇方濟各 Pope Francis 逝世了。
被譽為‘人民的教皇’，據知他是天主教一千多年來第一位出生於歐洲以外的教皇。
看著新聞，有點觸景生情。因為這令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我在海外學習英語的啟蒙老師。一位來自加拿大蒙特利爾的天主教修士。
為保護其隱私，且讓我稱之為L修士吧。
在講L修士之前，還必須陳述一下我與L修士邂逅的前因後果。話說在我幾乎仍在襁抱之時，家父從上海前往香港投奔親戚。原以為到那兒安頓下來以後就能將家母和我接過去。沒想到，我們竟然分別了整整十六年!
後來，我父親為了儘快和我們相聚，專門從香港前往日本 (因為當時申請去日本要比去香港更容易)。經歷了千辛萬苦，我們一家終於在日本東京團圓了!
沒有淚水，沒有歡笑，我們默默地、緊緊地一起擁抱!
雖說人在日本，但家父母深知英語的重要性。所以他們節衣縮食，想盡方法送我去了一家天主教會辦的國際學校。
就是在那兒，我結識了L修士。
和我年齡相仿的同胞們都知道，那時候國內的英語教學形同虛設。我因出生於書香門第，家裡還算偷偷地教了一些英語。但即便如此，能說得出口的實在少得可憐；最多也就是什麼‘The weather is nice today (今天天氣很好) ’ 之類最簡單的會話。
而這，也正是我去那家國際學院上課時對老師說的第一句話。
然後，我見到了L修士。他是我的英語班輔導老師。
高高的個子，消瘦的臉龐；L修士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他肯定是個嚴厲、不苟言笑的人。
可我大錯特錯了。
因為英語太差，我需要先進入一個‘特別英語課程 (Special English course)’ 惡補。坐在比我年齡小得多的日本韓國等等英語也非母語之孩子堆裡，我顯得非常格格不入。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吧，L修士從一開始就對我特別關照。在記憶中他幾乎從來沒有罵過我。唯一用相當嚴厲的口吻對我說話的那次是在我質疑這個世界還有否公理之時，他指指天說：要相信上帝。上帝是公平的!
隨後他又用較為平和的語氣對我說：上帝讓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不是來享福、而是來受磨練的。祇有去了天堂以後纔能永享安康。
怎麼纔能上天堂呢？我問。
做一個好人。他答。
嚴格來說L修士的英語並不算標準，帶著濃濃的法語口音 (因為魁北克蒙特利爾人的母語是法語)。但他教學極其認真。那些小孩子們一犯甚麼錯誤，他就會半開玩笑的大聲叫喊：‘那誰誰誰，過來，我要揍你屁股!’
其實我也從未見他真的揍過誰，祇是蜻蜓點水般地碰一下，點到為止。
是因為‘嚴師出高徒’的原因吧？我的英語水平在他的指導下突飛猛進，很快便能在普通班裡上課了。一次我的作文還被另外一位老師在班上讀了一遍，令我自信心大增。
正所謂‘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幾年的他鄉校園生活結束，我中學畢業啦!
隨之而來的自然是去哪兒上大學的問題。那個時代 (甚至至今仍然如此) 莘莘學子們的第一志向往往都是前往美國。在下不才，但也有幸被好幾所美國大學錄取。正是少年得志、意氣風發之際。
然後問題就來了。
大概因為我不是日本公民吧，美國駐日本大使館竟然以我有移民傾向為由，拒簽了。
我據理力爭：陳述父母都在日本，我畢業以後會回此地；何來移民問題？
‘你在日本有房產嗎？如果有房產我就相信你肯定會回來。’美國官員說。
我無語。天哪!一個剛從中國大陸出來不久的青少年，有房產？把我當成幾十年後崛起的富二代啦？沒穿越吧？
就這樣，美國夢幻滅。壯志難酬!
L 修士知道後也為我難受擔憂；但他愛莫能助。在西方國家沒有‘走後門’這一說。
或許是因為L修士來自加拿大蒙特利爾的緣故吧，我亦報考了那邊的大學，并且真的考取了。但出於氣候及語言 (去那兒最好能講溜溜的法語；而我在該國際學校雖也學了一些，但離杠杠滴則還差一大截) 等等各種原因考量，最後還是決定放棄。
正好有一位澳洲人是我父母的朋友。他給我指明了方向：南疆島國，英語國家；距離日本也不算太遠。是好男兒 (現在應該說好男女了) 志在四方的好選擇。更何況我一直希望學醫；而澳洲醫學也絕對可以躋身世界頂尖國家之林。
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我單槍匹馬來到澳洲打天下；在此開拓了一片新天地：學業有成當醫生，政界一度亦馳騁。美國夢未圓，但成就了澳洲夢。有業績如此，夫复何求？
說回L修士。他知道我要遠渡重洋前往澳洲後還專門送給我一萬日幣(約合當時一百來塊美金) 以備不時之需。眾所周知，修士們生活都很清貧。這可真是‘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啊!
可惜的是後來我和他失聯了。當時的通訊科技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我回日本數次還專門去學校找過他。但校方對他的去向卻諱莫如深；祇是說他因為年邁，已不教學且被送回了加拿大。至於他去了哪兒，則是‘一問三不知’。 想要聯絡方法，恕不奉告。
聯想到近年來時有所聞的天主教會一些問題。我有些不寒而慄。L修士該不會是犯了什麼錯誤吧？
天主/基督教義旨在弘揚博愛及寬恕。即使L修士做錯了甚麼，祇要他懺悔改過，相信上帝亦會原諒他的。
秋風又起，我心生悲。L修士，您是否安好？或許，您已前往天堂，在上帝身旁永享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