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之爱 友明 梦中的爱 我爱我的台湾啊! 台湾是我家乡。 兄弟啊,姊妹啊! 不能再等待。 ......。 这是我小时候最熟悉的一首闽南歌谣,叫《我爱台湾》。曲词悲切,如诉如泣,像一个老人向你讲一个古老的家乡的故事,那家乡就是台湾,仅隔着一条海峡,鸟儿都可以飞过。 那故事告诉我:自古以来,闽南儿女就有开放的胸怀,面向宽广的大海。悠悠岁月记载在闽南村村落落的家谱族册里。当年多少人放下锄头镰刀,捧上一把牵挂着故乡的泥土的种子,飘洋过海,开发了台湾宝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闽南话在台湾代代相传,成为现在的台语,闽南也成为今日近千万台湾人的祖籍。闽台兄弟亲、姊妹情,本事同根生,都是我的家。 我爱家乡台湾,但不知多少年过去了,我却不能去探望我的乡亲,因为海峡两岸的家长们还在“呕气”,只等心平气和的时候,让我能飞越海峡拥抱新家乡。 温馨的爱 我爱台湾的兄弟姐妹,但这爱只能留在梦中。而我对我的家庭的爱,却是活生生的刻骨铭心,化不开的血脉浓情,因为我从小就有一个温馨的家。 五十年代初,我出生在闽南一个名镇的基督教会礼拜堂。这个礼拜堂建于一九二七年,四周有围墙环抱,正中是高大宏伟的神殿大堂。圣堂前后左右都留有大块空地,种有龙眼、香蕉、木瓜等果树,还有许多我说不上的美丽花草,争奇斗艳,是三万小镇人心中的世外桃源。 我们家有兄弟姐妹七人,四男三女,我排正中第四,上有兄姐,下有弟妹。七兄妹和母亲随做牧师的父亲住在教堂的牧师楼。我父母常对我说,神是万能的,却甘愿让他的亲身儿子出生在马槽里,随父逃难,受尽艰辛。神却让我出生在他的神殿里,兄弟姐妹又无一不缺,一家人在神的爱里同享天伦之乐。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要知足感恩。 教堂里的童年是美好的。礼拜天大人在神殿礼拜,小孩就在牧师楼下的大厅上主日学,老师们教我们唱歌、画画,分发各种彩色图片。虽然时光流逝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但有一首闽南儿歌《耶稣爱我》至今永远难忘: 耶稣爱我我知明, 因为记载在圣经, 小小孩子虽软弱, 耶稣会救有替赎。 ......。 妈妈总是唱着这首歌,摇着摇篮送我进入爱的梦乡。她很忙,要照顾七个儿女,又要协助我父亲做教会工作。累了,就靠在摇篮睡会儿。有一次,她累昏了,从二楼楼梯一直滚下一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敷上伤药,她第二天又去看望一个病重的会友。 父母爱教会,也爱社会。一九六零年小镇发大水,全镇被淹,许多房子倒塌。教堂地势高,进水浅,我父亲即刻打开教堂的大门,安顿了数百名灾民,自己却泡在水里几天不合眼。 我父亲在家乡里做的好事,人们掰着指头数不清。 父母是我们的家长,也是教会所有人的家长。教会的兄弟姐妹总是向我父母讲最贴心的话:男婚女嫁、生老病痛、谋生求学,几乎所有的人间话题,不论何时来找我父母,他们都以诚相待,尽力解答。人们总是抱着忧愁而来,揣着喜乐归去。 父母的爱心成为子女的楷模,在教堂这个特殊的家庭环境里长大,使我们七兄妹都成为品学兼优的青年。我的一位哥哥那时是家乡最名牌的中学学生会主席,德智体成绩在全校名列前茅,使人们对我们刮目相看。 我有被街坊邻里公认是天下最善良的父母,最和睦的兄弟姐妹情,最好的家庭生活环境。在共产党领导下的红色江山,我能在礼拜堂这个美丽的家园生活了十七年,这不是人间爱的奇迹吗? 这就是小时后我的家、我的爱。写出来,与台湾的兄弟姐妹分享。 破碎的爱 文革后,教会被迫停办。在文革后的的三年里,教堂先后成了电影院、肥皂厂和卫生院。我们全家困宿在牧师楼的一角。教会围墙任人挖戳,露了好几个门大的洞里,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入。孩子在里面爬树踢球扔石头。教堂外大门两边也成为垃圾的堆积点,苍蝇嗡嗡叫,猫狗在垃圾堆上打架,鸟儿叼着虫儿围绕飞翔。风吹纸飞飘臭气,行人要掩鼻而过,我进出要走教堂后门。 望着这一切,我困惑:这就是我的家吗?“爱”离我而去吗? 六八年秋,我父亲被扣上几顶“反革命”大帽,挂牌、游街、殴打和关押无一幸免,专政队命他在教堂内挖地三尺,刨出“为国民党暗藏的枪支”,结果一片弹壳都没出土。全家被勒令三天内滚出教堂,就要无家可归了。好在教会的一位会友收留了我们,让我们暂时住他家的一个旧厅堂。本来文革后我们全家就无收入,全靠我在西雅图的几位父辈亲戚每月给我们寄生活费。但从抄家那天起,我家在银行和侨汇的存款全被冻结,只好变卖家具,又把原在教堂后院里养的鸡鸭全部拿到市场上出卖,好心的朋友也支持一点,才勉强维持了三个多月,直到六九年二月全家下乡落户。 在我人生岁月最艰难的时候,家乡亲友的爱总是超越我的痛苦,永远与我同在。虽然那时我不知道西雅图也将是我的家乡,但“爱”已预先安排。 新家旧爱 一九九三年我移民到美国西雅图,那时西雅图刚被美国权威报刊评为美国最佳居住城市和最佳商业城市。西雅图以高科技闻名於世,山清水秀四季长青,有“花城”、“翡翠城”之称。 我爱西雅图这新家乡。我惊讶她的美、她的富,更惊喜的是:在这里,我到处可以闻到闽南乡土的清香。我真不敢相信,有那么多台湾人在这里生活,他们不正是我梦中的兄弟姐妹吗?我感到五湖四海处处有乡亲。 我认识的台湾朋友大都是台湾人教会的兄弟姐妹。走进他们的教堂,听到熟悉的闽南话,使我怀疑自己是否还在闽南小镇那个教堂?那熟悉的家? 我又听到了那首用闽南乡音唱的《耶稣爱我》,是教会的主日学儿童在唱。他们是在美国出生的台湾人子女,英文讲得很好,闽南话只懂一点点。但听他们的歌,闽南语发音却非常纯正,优美动听,充满爱和闽台乡情。 闽南话也是美国华人最爱的语言,随手浏览西雅图的中文报刊,到处有“通国语、粤语和台语”之人。闽南话不仅是西雅图,而且是北美华人社会的三大语言之一。十几年前,闽南话就占世界六十种语言一席之地,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输入卫星系统,飞向宇宙之家,这是我们闽台家乡的又一骄傲。 永恒的爱 我第一次到西雅图中国城,就遇到了一位热情的台湾乡亲,就象在闽南小镇上遇到一位哥们。他的闽南话和我们小镇上的口腔如出一辙,不像厦门的闽南话那样“洋腔平仄”。他说出外很辛苦,英文不好,只好在餐馆打工。华人移民在美国要做餐馆、学开车、讲英文,每一关都逃不了。 我还算幸运,到西雅图后只在餐馆洗碗半个月,老板就关了门。接着打杂工,也拿到了驾照,到一家数百人的公司上班。老板对我们说,要以公司为家,为公司做贡献,於是我又有了一个大“家”。 那时公司只有两三个华人,主管们还是非常重视华人的感觉,让我写上大字中文“贡献”和英文的“DEDICATION”一起,挂在公司的车间里,车间有两个篮球场大。我英文不好,工头就用休息时间帮我。公司新移民多,老板就请来ESL(英语为第二语言)老师在上班时间为我们上课,工人的工资照发 。 后来公司也是没有几个华人,但头家们却在中国农历新年初一首次举办全厂午餐PARTY,因为他们也越来越爱我们这个“大中华之家”。我感慨之至:我们公司有来自二十几个国家和民族的移民,这顿午餐不正是我们地球这个大家园的一个爱心的见证吗? 因此我想起有人说“天地是我家”,有人唱“地做床来天当被盖”。 可是这“床”却越来越脏,还有人没地方睡;这“被”也越来越薄,还破了个大洞。但愿人类能修地补天,与我们共有的天地之家相爱年年月月。 我爱家乡我爱家,家乡爱我家爱我。当然,我忘不了下一个人生旅途驿站:梦中的老家台湾。愿台湾海峡的上空越来越明朗,海面的波涛越来越平缓。让日月潭碧波在我心中荡漾,让阿里山林涛在我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