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作文法 ·友明· 我把中文这种方块字称“方城”,把手写中文文稿叫“徒手功”。“徒手功”虽然可以把“方城”填满方格纸,但因笔划弯曲不正规,不可能写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字,字里行间“爬动”著“不定数”,所以原本是方正的中文被“扭曲”了,整个写作过程我叫“徒手爬曲方城”。 自从“洋人”发明了电脑和键盘后,现在写文章可以在“键钮”上打abc,送到电脑变成规范方块字,每种相同规格的字体都是一模一样的“正方城”,所以我叫“洋‘钮’打正方城”。有个文友同意我的说法,还说“洋打”的“很漂亮”,乾脆就叫“打洋妞”。 十几年前我在中国生活时,电脑还很少,我都是用手写文稿。在白纸或横格稿纸上写好草稿,写了再改,改了再写,直到基本满意才抄写到方格稿纸。这种“徒手功”的最大毛病有两点:一是手写的字很潦草,同样是一段文字,看起来的感觉总比与打印出来的差一点,有时明明写得不错了,却好像还缺了什么似的,对自己缺乏自信,甚至把好好的文稿撕掉,常做徒劳无功或事倍功半的傻事;二是文章一抄上了方格纸就很难再改,但有时又不得不改,如果增减个别字可在卷面上改,但经常要整段改,这就要花费很多时间重抄,抄到手指发麻不能伸直是常有的事。 许多时候写自己的“文章”不是为了发表,如写回忆录,只是让自己和好朋友看,那是非常有趣的。在写的过程中,过去的岁月必然在你脑海里翻江倒海,在苦思冥想中,许多已忘却的往事会在你的脑海理忽然间闪过,你会用激动得颤抖的手飞快写下,一笔写过几行字,字迹也草得像“爬行”的蛇那样“曲曲弯弯”的,这种瞬间的记录非“打洋妞”所能及。每当“徒手爬行”出难忘的岁月,就象酣畅淋漓地重活一次,年轻一次,值得! 用“徒手功”写自己的文章,是为自己“打工”,一笔一划都来源于心灵的感悟,所以不管写得多艰难,都无怨无悔。徒手写自我的最大优点就是可以没上没下、没完没了、没始没终,要写就写,不写就把笔扔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可是还有一种要用“徒手功”写官定文章的,那就难了。所谓“官定文章”,就是上级领导指定你写的文章,你想写也得写,不想写也的写。文中的观点官说了算,你理解的要写,不理解的也要写,同意的要写,不同意的也要写。因为官定文章有太多的被“扭曲”和“不定数”,常让你写得心力交瘁,抄得天昏地暗,还不一定能通过终审。 一般来说,单位内部的官定文章如总结报告文章之类还好应付。但遇到重大事件发生,要通宵达旦写,写完之后好要让诸位领级导一一过目。张官一个看法,李官一个观点,赵官一个重点,人人都有理。许多官定文章这个不能涉及,那个点到为止,写敏感话题要字字推敲,比古人作诗还讲究。同一个意思的动词表达法,要与上级的文章一样。有时候明明是大功告成了,某主要领导忽然来了个“最新指示”,一定要以此为中心改稿,整篇文章就要重新构思,结果又一个不眠之夜等待你去熬。不少写官定文章的老兄因常熬夜得了胃病、肝病,吓坏了,只好要求改行。我曾经看了一位中国大陆著名医生的文章,说有人连续三天三业赶写文章,还没写完就累死在桌上,要写作者注意休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用“徒手功”写官定文章,“官规文律”和条条框框积堆如山,四面八方都是“大方城”的围墙,你就象围墙内的人质,施展不开功夫,打一拳不到位,多一点力就碰壁。真是“秀才遇到官,没法作文章。”不少写多了官定文章的人,写其他文章都“官气十足”,想写出真情却不由自主的遮遮掩掩,想自然流露文笔却总是硬硬梆梆,很容易被人揪出“官八股”的红尾巴。说老实话,我现在写文章有时还会有“官八股”味,只不过是慢慢淡化了。 自从电脑问世之后,大多数人写文章是用“打洋妞”。在键盘上敲打按钮,手指是自然放开的,比用手握紧一只笔比之,既轻松又豪放。你打得再累,跑出来的字还是一样“漂亮”,“漂亮”看了感觉就舒服,舒服就来劲。 当然,有的人手写的字也很漂亮,能用“徒手功”写出的一篇篇好作品。从欣赏文字的角度讲,手写字比千字一面的印刷体更具魅力。但文稿不是书法,不管写得多好,都不能太草,想写得工整,要花很多时间。不公平的是:你是如此的一丝不苟,但许多手写的文稿给人的第一感觉还是象没有包装的商品,看不出品味,得不到编辑的青睐。今天的作者如果还“徒手爬曲方城”的话,文稿被编辑们扔进垃圾堆的比例将比打印的大得多,吃力又不讨好。 以我的自身经验而言,这两年多来我的一些文章能在中文报刊杂志上被发表,往往是凭“打洋妞”打出的灵感。 我第一次“打洋妞”,是写自己的回忆录。没头没绪的,想到什么写什么。这里一段,那里几句,就象一堆散乱的棋子,兵退回宫,象渡过河,大车翻沟,老马不识途。经过收罗这些散兵游勇和重新布局后,每个棋子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又彼此互相通气。有时几大块文段互不相干,就象被切割于各山头的棋军,找不到主战场,就让帅旗一挥大炮弹发射信号升空,指点各路人马汇集旗下,又所向披靡,畅通无阻。真是“棋气通,文气通,一通则百通”,那些零零碎碎的文句终于被有秩序的串连起来,成为挺像样的文章。这种整理加工的过程很刺激,可以上下复印剪裁,左右调整对照,整个电脑屏幕就是一快速变化着的动感的世界,只要你有情有意,就能使你的灵感和激情“鼠闯”出电脑屏幕。 有了几次成功的经历,我写文章的数度越来越快。每当有意义的素材在我大脑里闪过,或是我觉得这件事非常有趣,我就先用“徒手功”,胡乱在草稿本上”爬“一通,再找出它们之间连接的语言桥梁,这样,几乎所有的材料都有了用途。用手写文章删掉的部份是废品,电脑打印的文章删掉的部份仍可储存,随时有机会变废为宝。这是我“打洋妞”的一点感想,对众多“打手”而言,只是雕虫小技而已,但对于像我这个在美国生活,挣扎在两种文化边沿的移民,每星期能拨出几小时时间“打洋妞”,已十分知足了。 这几年,写美国生活的文章和作品很多,但只有你真正踏上美国这块土地,并赤手空拳的打拼一年半载,你才会真正理解那种文化震撼的巨大压力是多么残酷。以一个中年移民来说,除非他在中国的英文就很好,否则的话,他到美国后就立刻变成听不懂话的“聋子”、说不出口的“哑巴”、不会开车走不出门的“瘸子”。要学听,学说,学车,又要养家糊口,买房买车,只好起早贪黑,奔走星月。一年年熬过来了,以为可以松口气了,才发现自己的英文只学个皮毛,只能在美国做低级熟练工,如果不做几份工的话,就买不起新车,交不起分期付款的购屋款,只好一天做十几个小时。长期高负荷的劳累,多积几块钱,才有脸回家见江东父老,又要装得很洋很阔,悲哀!我的同胞们! 在这么巨大的压力下,许多移民不要说“打洋妞”,就连“徒手爬”就很少“爬”。很多人没时间学电脑,因为太忙了。有一个很生动的例子可说明“忙”。美国私人房子周围的空地都很大,小则几十平方米,大则几亩,人们要年年月月在家“种地”,或是花钱请人来做“种”,如栽花种树割草,几乎和中国的农民一样忙。美国人很讲究“种地”技巧,把各自的家园打扮得气象万千,而老中们忙于像“老小孩”呀呀学语,“种地”也应付了事,老美常歧视老中:“为何地种不好?”这中美“代沟”真的很难跨越。 以我为例,来美国十年,直到这一年多来才有时间“打洋妞”,因为有太深的感触,太多的话要说,打起“洋妞”自然是无师自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