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登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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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嫁给他的时候就是一个耳聋的姑娘,她十八岁,他二十岁。
  他八岁的时候曾经订过娃娃亲,那个时候他有一个富裕的家庭。多少年后,父亲去世,母亲被争夺家产的叔伯追杀。十五岁的他带着妹妹和弟弟去远郊找失散的母亲。母亲终于找到,在政府的帮助下争回了郊县的房子,但是,家境却从此败落。
  到他二十岁的时候,曾经订过娃娃亲的人家早已悔了亲事,嫁了女儿。他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了她,一个耳聋的姑娘。她不是天生的耳聋,小的时候因为家庭的穷困,耽误了脑膜炎的治疗。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尖尖细细的,她不知道应该怎样正确地对这个世界说话。他们匆匆忙忙地举行了婚事。
  他的脾气暴躁,经常打她。她是一个不知怎样争取自己利益的女人,在她无声的世界里,她只能一个人孤独并且承受。她的每一天,就是在灶前和田间度过。他有一份在钢铁厂里开吊车的工作,但是花销无度。她要支撑一个家,田里种的米和菜,挑了去城乡卖。过年过节也给亲戚捎上一点。
  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他们的婚姻坚持了下来,他们的五个孩子也已成家。
  他七十岁的时候开始不断地咳嗽,确诊为肺癌。他的肺被切去三分之一,然后三分之二,到最后死去竟也拖了六年。不知道他死去的时候对她说过什么,停尸在家的时候,一直坚强的她,却对着他僵硬的脸泪流满面。
  后来,老房子搬迁,她和小儿子住在一起。慢慢地她也开始老到做不动事情,那个曾经在田间日夜劳作的女人终究倒下了。她被诊断为结肠炎,结肠被切去一节。她开始迷糊,不断地胡言乱语,她说她见到了孩子的爸爸,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娶了另一个女人,不要她了。
  有那么一天,她握着别人的手,说,他来接我了。然后,她就闭上了眼睛,吐出了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量。
  他们终于在不一样的时间登上了另一边的河岸。

  故事是真的,他们是我外婆的哥哥和嫂嫂。
  小的时候去郊县的舅老爷家,总是见到舅奶奶慈祥地在灶前忙碌。她不常说话,说话的时候总是笑容满面,声音尖尖细细。那个时候觉得这样的声音非常的奇怪,心里有一点异样的害怕。她的世界永远是无声的,只能从别人的表情和嘴型了解别人的意思。而她从我这里得到的,却是一张惧怕和躲避的脸孔。现在想来,未免有些难受。
  得到她的死讯,先是一怔,既而却又觉得,对她未免是一种精神上和身体上的双重解脱。话筒那边是妈妈暗哑悲哀的声音,妈妈说她死的时候,已体无完肤,因为长期的卧床,生了褥疮,并且因为得不到好好的照顾而不停腐烂。她的大儿子在她生病的时候不仅不理不睬,并且大吵大闹,希望得到母亲的遗产。这样的农村妇女,哪里又有遗产呢?妈妈不停地抱怨表兄妹,如果早点告诉亲戚,大家是可以帮忙照顾的。又是顾及自家的面子,不想欠别家的人情,自己又懒到母亲因为得不到及时的翻身和清理而得褥疮的地步,并且到了断气的时候才一一通知。这样的儿女真是无区别有和没有。

  人已经去了,大家也不再追究什么。但是每个人都是会老的。有一天,当自己也老到不能动弹的时候,也许那个时候,那些人会对自己当初言行感到后悔和惭愧。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没有能够去参加舅奶奶的葬礼,按照那里的风俗,妈妈替我磕了头。
  总有一天,所有人会再见面,现在也是同登彼岸的一个过程。我只能在这里对她说一声:一路走好!

丹三撇 发表评论于
不知你能否看到这个留言。只想说你的舅婆让我想起我故去的外婆,那么善良和慈祥。我想她在天堂一定很快乐,因为没有了尘世的烦恼。我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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