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爱皆为缘
一
入冬第一场雪终於飘落了,好大的雪!乌云滚滚地压下来,仿佛就要把人裹在当中,堵得透不过气来。鹅毛大的雪花绵绵落着,无情地把树枝压得直不起腰身。树枝倔强着发出声声抗争,努力试着昂起头,却抵不过满身的重负,终于呻吟着大吼一声愤然折落,留下的是枉然的擎天矢志。 路上的积雪已经封住了所有的车辆。这场雪来得太早太突然,镇上的铲雪车还来不及备好。公司今天全员休假,陆侃终于有时间再去见一位婚姻心理咨询医师。等他走到医师家里除了嘴以外全身都被雪盖住了。医师也被他的挚诚感动了,手里拿着陆侃妻子通过律师送来的离婚传票却一筹莫展。陆侃妻子通过社区服务中心又找到另外一位律师,在传票里列出的每月开销足可以吞掉陆侃大半个月的薪水。
“你尽早找律师吧,要求开庭。兴许只有到那一步才能得到公平裁决” 心理医师说。
“结果会是什么样子?”陆侃问。
“开庭的话首先对你公平些,也许她们就不敢这么闹了。可是如果真离婚你几乎没有可能得到孩子的监护权,房子也不大可能得到。如果她得到房子将来却不在经济上给你补偿,你的官司就会没完没了,除非你自己什么都不想要。”
陆侃就这样在雪地里步履艰难地走回来。呆呆地坐在桌前,怎么办呢?他想。自己买下这个房子,现在却落得无家可归。离婚吗?妻子将来不会给他房产补偿的可能是极大的,难道还要先把房子卖了?儿子们又怎么办呢?不离婚,这种拖法何时又才能熬到头呢?这样反来复去考虑许久,拿起电话来给戴森打过去,戴森没有在办公室。他静不下心来,急于找出个办法来,就又给其它其它律师打电话。侥幸有个律师愿意见他,同吉姆一样要他先签合同交两千元押金才肯接这个案子。陆侃摇摇头又回到何家。
“看你心神不定的样子,这么大的雪也要往外跑。”赵阿姨边帮他拂去身上的雪边说,“何叔叔要同你谈谈,你安静一下过来找他。
何医生让陆侃坐到沙发上先带他祷告,然后问:“真正的基督徒是要有爱心有忍让的,你真的愿意将来照顾不到她们母子,孩子成长中尽不上一分力吗?看看现在的高中生,不吸大麻的有几个,你将来会放心吗?”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真是被逼到这步的呀。”陆侃无奈道。
“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你凡做任何事情都不必先要考虑别人对你做过什么,而是应该想清楚自己该如何做。”何医生把圣经拿过来,朝陆侃挪挪坐近些,开始带他读经。读过后问他:“你觉得除了打官司以外还有其它方法吗?如果你对这个传票暂时不回复可不可以?你妻子是不是一定要同你打这个官司?”
“但是她们这样做对将来没有任何好处呀?只能让隔阂越来越深。”陆侃叹道,“这种做法也太不通情理!。”
“祷告吧,你会从神那里得到启示的。”何医生嘱咐他。
二
次日天晴。陆侃给戴森打过电话,戴森让陆侃马上过去商议。
“这个传票你可以不签字,要求法庭缓一段时间,看看她们还有什么反应。也可以签,但是你到目前为止做的一切都白做了。要到孩子的可能没有,要到房子的可能也不大。就是你现在要卖房子,法庭也不会允许。所有涉及金钱流通的活动法庭都要记录,包括你最近三个月的银行帐单。”戴森替他分析道,“如果决心要离婚,申请开庭是个办法,有陪审团在她们总要有所收敛。”
“这不是硬逼人走上绝路嘛!”陆侃激动起来,“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所以我建议你签字,并申请开庭,看看下一步她们怎么做。从长远来看离婚对你个人将来的生活有好处。”戴森直言不讳地劝他。
“我现在首先考虑的是孩子的将来,至于自己已经不重要了。”陆侃痛苦不堪地说。
陆侃在传票上签了字,并把指定律师协议书也签字一同呈上法庭。距离开庭越来越近了,忽然一天晚上,教会的肖姐找上门来。肖姐说是受妻子委托来的,问陆侃是否真的愿意离婚。如果心里不想离婚,她愿意作他们的婚姻辅导。并带来了最畅销的基督教婚姻辅导书, “现在,你结婚了”。
躺在床上,昏暗的灯光下,陆侃开始读这本书。本来头脑混沌得轰轰作响的他,被书里感性优美的语言感动了。他觉得头脑不再乱了,有了愉悦安祥的感动,是一年多以来都没有的都在渴望的那种安静。是神的到来吗?他暗问自己。第二天一早他对何医生讲了。
“信神是长期的,一时间的感动并不能说明心里真的有神。”何医生感慨道,“不过,现在的势态,你坚持不受洗的话,一家人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何医生老泪纵横,“主啊,请用你那无比的大智慧,宽恕世人的罪名。如果你今天就在我们面前,也会欣赏你忠实儿女们的作为。”
陆侃决定要受洗了。星期天一早带孩子们去教会,恰巧在楼道里遇见肖姐,肖姐见到陆侃很友好地笑笑点点头。就在肖姐要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陆侃叫住肖姐,痛快地告诉她自己要受洗。肖姐听到陆侃这番话顿时愣了一下,激动得眼泪都淌出来了,紧紧拥抱住他,在他额头上深切地吻了一吻。
等礼拜作完时间不长远陆侃要受洗的消息就很快被肖姐传开来,教会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向他祝贺,握手的,拥抱的,应接不暇。好像是欢迎一个凯旋的英雄。陆侃麻木地应酬着,心里还是有同样一个疙瘩,“难道黑的就可以洗白吗?”他反而觉得心情愈加沉重。
晚上同何医生夫妇祷告过,陆侃便把自己的感受写给了阿晴。
“阿晴,你好!
我想告诉你一件在我生命里的大事,我决定要受洗了。我觉得选择一个信仰是一生中最大最庄重的事情,所以我想应该先告诉你,看看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在这场风波之前,我对基督教的印像一直都很好,很正面,所以对妻子去教会这件事情不仅没有反感,相反希望她真心信神后会有所改变。严格来说,小儿子的生命也是原来的一家教会给的,我至今仍然感谢那位牧师。这场风波发生之后,我也同样认识了一批很好的基督徒,比如何医生夫妇, 肖姐和公司的总经理。我认为许姐先生等人的做法并不代表真正的基督徒,相反是对信仰的扭曲。
尽管我觉得现在受洗仍然太匆忙,但是今后还有时间接近神。何况必须要考虑孩子们的将来,因为我实在不愿让孩子们生长在一个破碎的家庭环境里。你一向能对我直言,现在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我马上受洗合适吗?等你回信。
陆侃”
陆侃看把这封信发过去的时候已经近午夜了。他知道阿晴有熬夜的习惯,但是时差的原因,阿晴那边应该快凌晨两点钟了。他决定等一下,看看阿晴能否回信来。这种情况下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他把信箱开着,边查最新的专利公布边不停地刷新信箱,十几分钟后,阿晴的回信出现了。
“陆侃,你好!
如果让我讲真心话,你现在是在赌博,在拿你自己的命运赌博。虽然我不是基督徒,但是也像你一样对基督教并没有坏印象。我觉得你要受洗的话,应该是在这件事情圆满结束之后,而且应该是在一个比现在单纯的教会里。现在就这样匆忙受洗,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将来事情不按着你预期方向走的话,你受到的打击将会是几倍啊!
我劝你先把受洗的事情拖一下。我们公司同你们那里的一家公司的业务开展得很顺利,最近会有人过去。我会向公司要求过去,可能的话尽快过去。等我过去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受洗好吗?
你多保重!
阿晴”
陆侃读了阿晴的信眼眶湿润了。阿晴真是对自己太好了,目前的情况,反反复复地已经没有几个人过问了,阿晴却依然一如既往。怎么办呢?马上再告诉阿晴不要过来?不仅说不出口,况且自己也更想见到她。他马上给阿晴回信,告诉她安排好后把行程告诉他,自己会去机场接她,她到来之前不会受洗。
周一上班后,陆侃很早接到肖姐电话,告诉他妻子在劝说下同意撤销离婚申请书。
三
公司程控逻辑电路的升级工作已经提上日程。德国客户使用了第一代之后,觉得确实方便很多,特别是和视窗两千兼容性很好,也很简单,许多程序客户自己都可以修改,软件故障比较少,与同类产品相比至少领先两三年。客户也在研发新设备,希望届时能够升级满足更多的性能需要。这对于陆侃的这类小公司,无疑是很大的商机,何况客户的品牌效应将大大提升公司产品的知名度。客户产品上市的时间表无疑给陆侃公司带来压力,除了周三晚上和周末与孩子们在一起,陆侃几乎总是要晚上十点钟以后才离开公司,况且他自己还想着搞新一代芯片。
保尔像陆侃一样,也把时间全用在工作上,陆侃每作出一步,保尔马上做运行测试。这晚陆侃去车间设备上对照电路图查看接口,保尔走进他办公室看到电脑屏幕上的芯片设计图。
“你自己还有新的想法?”保尔等陆侃回来问。
“不,这是我的一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行,我想搞并行计算。”陆侃坦白地告诉保尔。
“好家伙,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拼上更多的力气,累死呀!”保尔叹为观止,“所以你不想在官司上浪费时间,尽管自己明明知道婚姻已经死掉了?”
“有这个意思吧。”陆侃点点头,“这样也可以同孩子们在一起时间久些。真打上一两个月官司,至少公司的产品是没指望了。”
“唉,你和总经理两个人还真像。这个代价不是人人都付得起的,要有天时地利。还别说,你真搞出名目来,总经理会支持的,公司可以出钱让你创立另一个公司,成形后再买回来。”
“我也可以先搞些无关公司市场的东西卖专利,资金不是就有了。”陆侃自信地说。
“看来你将来就是老板啦,雇我啊!”保尔玩笑道。
“哪里,你来做总经理干推销,我还是搞技术。”陆侃认真地说,“我们俩能搞成的。”
“不过不成之前我还要给你保密。嘿,还是先把客户的东西搞出来吧,你那个并行计算恐怕还要几年呢,说不定只是个梦。”保尔严肃的稍微笑笑出去了。
陆侃回到何家,见何医生留言告诉他牧师等他打电话过去,就马上拿起电话打给牧师。
“呵呵,你这么晚才回来,都十一点钟了。”牧师在电话里说,“你受洗的事情要等两个星期才安排,同其它四位弟兄一道。”
“好啊!”陆侃正想拖到阿晴来之后再受洗,见没用费口舌就有了缓解,痛快地答应牧师。
“你承认耶稣是你的唯一救主了吗?”牧师问他。
“承认。”陆侃稍微迟疑一下,马上接着告诉牧师,“住在何医生这么好的基督徒家里,每天晚上都要祷告,何况还有肖姐帮助。”
“嗯。”牧师的口气有些迟钝,模棱两可地说,“何医生是好基督徒我是相信的,肖姐会做心理咨询吗?这么快?”
哦?陆侃觉得牧师的话里有些不悦,猜想是不是牧师觉得肖姐抢了他面子,又想该不会吧?这么小的华人教会多一个基督徒也是件好事,便不假思索地回答,“肖姐的确帮助很多,很善解人意,而且她不谈政治。”最后这句话陆侃是故意说给牧师听的。
牧师略微沉吟一下,咕哝一句根本听不清什么,把电话放下了。
四
陆侃放下电话便打开电脑看信箱,见阿晴有信过来,马上打开读。
“你好,陆侃。
公司已经同意让我过来。买的下周四的飞机票,晚上九点二十分到。周五下午回去,详情见行程表。希望你能够来接机。
盼望见到你!
阿晴”
陆侃心里顿时颤动一下,这么快,是出差还是专程来?他觉得耳根有些热起来,这个关系是不会有结果的呀!他暗叹。就算能稳稳当当把离婚官司打下来,自己也会脱层皮了,不仅仅是经济上,更有对儿子们从内心的牵挂。这对阿晴不公平啊。
陆侃失眠了。怎么办呢?阿晴是目前唯一一个时刻关心自己的人,就是家里都不知道目前的处境。精神上他离不开阿晴,可是现实毕竟是现实啊。又反过来想,是不是想过多了,阿晴只是出于友谊?真要是想歪了,岂不是太不尊重阿晴了?他决定无论如何要好好同阿晴聊聊,不要总是想着自己这些伤心事解不开套,也应该问问阿晴现在的生活。
白天上班的时候,陆侃脑海里也总是放不下阿晴。该给她买个礼物吧,就算是朋友,联系也这么久了,何况是自己唯一的安慰。他在电脑前匆匆吃过晚饭,告诉保尔先出去一下,就开车直奔席尔斯商场。买什么呢?陆侃在女装区转起来,每走几步都有推销员过来殷勤询问,他面红耳赤却了无思路,就信步走到首饰柜台。
项链该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想。但是这里的价钱不菲,营业员过来问他要不要看哪一件,陆侃指指一条五百多元的项链问:“是真钻石的吗?”营业员礼貌地笑笑告诉他:“两千元以下都不是天然钻石的,不过那条还可以,毕竟是人工合成钻石,不是太假,样子也好看。”陆侃解嘲地摇摇头。他真想买一条三千多的,但是囊中羞涩,更想到家里病着的妹妹。他对营业员点下头:“好吧,就买它吧。请包好看些。”
“这个盒子就很好看了,用不着再包。”营业员婉转地对陆侃讲。陆侃明白这是告诉要自己来包,就把信用卡拿出来付款买下了这条项链。
周日主日崇拜,牧师讲过道后提到下周的浸洗,强调受洗的人一定要真心相信耶稣是唯一救主,又声音宏亮地大声强调:“你如果真的是相信神就受洗;如果是受什么事情压迫,或是为了感谢哪个人,让那个人面子好看,就不要受洗。”
陆侃听见怔了一下,什么意思?难道是提醒自己不要受洗吗?他觉得喉咙被噎住似的,结束后大家出来,肖姐马上过来大声说:“陆侃,你是不是真心信神?不要看肖姐面子受洗噢!”师母从他俩身旁走过去,头也没有回一下。
五
如果你去机场接一个经久期盼的人,这个人又是你在一个特定时期的唯一精神寄托,热切盼望之心是可以想见的。陆侃此刻的心情就是这样。他站在出机口前,从飞机停靠的那一刻就不停地向里面张望,恨不得阿晴倾刻就出现在眼前。见到阿晴的一瞬马上举起手臂大声召唤:“阿晴!”阿晴在人流里也看到外面的陆侃,同样举起手喊:“陆侃!”
陆侃心里不由得感叹,几年不见了,阿晴终究是阿晴,依然有从前的风彩。但是阿晴也有些变了,虽然像从前一样美丽,但多了几分成熟。
阿晴的身材很高挑,头发理得很短,显得十分飒爽。眼睛大而且明亮,略微长些,与过去相比是明眸里流露出的成熟的深沉;从前白皙的圆脸庞多少因消瘦显得略微长些,高高的鼻粱和总是带着笑容的红唇,给人亲切乐观的感觉。阿晴在学校时极不擅装扮自己,每天散发的是青春的自然美,但是就是冬天里裹在庞大厚重的棉衣里,她的美丽也会让见到的每个人顿生耳目一新的感觉。她喜欢暗颜色的装束,这次便穿件藏蓝色的风衣,里面是绛紫色的长裙和洁白的上衣。两人都快步朝对方走去,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一路辛苦吧?”陆侃问。
“还好,中途转了一次飞机,耽搁些时间,倒休息一下。”阿晴小心地把手抽回来,对陆侃说,“帮我拿行李吧,这么晚了,真不好意思让你来。”
“如果不来那才不好意思呢。”陆侃笑笑说。
“看你鬓角的白发,真是操心了。你还没有四十嘛?”
“实岁三十六。”陆侃感激地望望阿晴,“多愧你了,要么连个说说心里苦闷的人都没有。”
两人说着话走到门口。陆侃让阿晴在楼里等着,自己从停车场把车开过来,又把自己的棉衣披在阿晴身上,才让阿晴出门上车,开车离开机场。
“你......你该不是专门为我来的吧?”陆侃望望阿晴问。
“就是专程来也该看看你了,这么久了,你都有白头发了,可见你操了多少心。”
“没有办法的事情。两个孩子实在是太小了,只好为他们牺牲自己。”
“你觉得她今后会变吗?”
“不会,家人没移民来之前会有求于人,移民来之后也会有求于人。可是用这种方法移民,大家都得不到任何好处呀!”
“如果让局外人看你们的差别,应该是在如何对待生活上,所以双方总不会理解对方。再说她们这一家人的做法,也的确不是正常人能够理解的。”
“所以我一方面盼望有个人能听我把苦水倒出去,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听的人是你,你还太年轻啊。”
“也不年轻了,说话就三十了,学些经验也好嘛。”阿晴又问陆侃,“你说,公司里个别能力不强的人不喜欢有太强能力的移民,那是很好理解了。像许姐先生这类人也不喜欢有正义感有能力的大陆人,到底是为什么?”
“恐怕不光是为了容易控制像我妻子这种有求于他们的人吧。”陆侃警觉地回答,又叹道,“遗憾的是很多大陆人意识不到。我们大陆人有求于人的地方也太多了,大的比如希望更多的人反对台独,希望更多人去大陆投资,小的比如希望教会里有人搬家能留给你一个床垫。”陆侃把话题收回来问阿晴,“这几年你还好吧?看你的眼神,比过去成熟好多。”
“我很好,这次来的确要把合同的细节落实一下。明天上午就谈差不多了,你中午过来我们一起吃午饭吧,下午还要送我去机场。”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酒店,陆侃把行李替阿晴提到房间,查看一下门窗说:“不早了,你休息吧,明天中午我一定过来。”
陆侃握住阿晴的手道晚安的时候,感觉到阿晴手忽然颤抖一下,连忙把自己的手收回来,轻声说:“我要回去了,何医生一定还会等我回去祷告。”
阿晴脸上泛起了些许红了,忙转过身去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纸包,声音略微颤抖道:“这是给两个儿子买的玩具,你带给他们,告诉他们有个姑姑问他们好。”
陆侃下意识地一只手伸到上衣口袋里摸到那条项链,心想该不该在此刻给阿晴呢?他正犹豫着,阿晴已经恢复了常态,笑着问:“还犹豫什么,接过去吧。说你自己买的也可以啊。”
陆侃一下子清醒过来,摇摇头解嘲说:“哪里,今后说不定你这个好姑姑会帮上他们呢。”他赶快道一声“晚安!”出门头也不回地去了。
我这是怎么了?陆侃回何家的路上自己想,明明为阿晴买了这条项链,见面了却有没有勇气拿给她。叶公好龙,这可真是叶公好龙啊!这一年多拖累得连个正常心态都没有了,就给阿晴,告诉她一直都在拿她当做亲妹妹,也听她说说心里话嘛!他埋怨自己没用。
周五近中午的时候,陆侃告诉保尔要出去一下,剩下的工作周日晚上会弄完,便出去见阿晴。
两人来到一家稍大些的中餐馆,问有没有专门的中文菜单,女侍答有,便点了两份牛腩面,慢慢吃着。
“你这几年还好吧?自己的事情考虑过吗?”陆侃问。
“说没有考虑过自己也不相信,可是看到每个人心里都没有感觉。才,德都比不过你,也许在学校的那段时间里,我不该认识你......” 阿晴认真地看着陆侃的眼睛答道。
“呵呵,你真是个好妹妹!知道我现在活得窝囊,就这样安慰我?”陆侃赶快把目光移开,沉重地说,“这一年多里我已经想很多了,就是从现在的困境里解脱出来,也再不是从前的我。不是好汉,又何来当年之勇?”
“可是你还年轻,将来还可以抓住很多机会。你不是总说刚来美国时口袋里只有三百美元吗,你还可以放手一搏呀!”阿晴鼓励道,“如果心不死,就会挺过任何难关,你从前不是这样劝我的吗?”
“可是我的心已经死了。两个儿子对我太亲近,我也放不下他们,这是个死结!”陆侃感慨地说,“多少次了,孩子不在身边时,可以说分分秒秒都在想着离婚,可是见不得孩子呀!”
“我看你太太心里也未必真想离婚,但是她这种做法,却是分明了抓住你爱孩子这一点了。做得也太离谱,很难让人理解。”
“一个家庭夫妻双方只要天平失衡,关系就会越来越差,这个时候如果周围有人真心帮助兴许会有转机,我也始终期盼着这样的转机。”陆侃无奈道,“但是目前还没有,我的朋友不是她的朋友,她的朋友我也讨厌,死套!你还是拿我的事情当个教训,物色一个可靠的人,今后做个贤妻良母。”
阿晴哈哈地笑起来:“天啊,我大远跑来就是要听你告诉我今后做个贤妻良母?那也是要对我真心爱着的人!”
“唉!我知道你这个敢爱敢恨的个性,但是吃亏的也往往是像你这样的人。现实些吧,生活里不是仅有爱情就足够了。”
“可是生活里没有爱情却会乏味。我就是这个性,为了爱我的付出是不需要回报的,哪怕付出有多少......”阿晴认真起来,泪水就慢慢从眼角滴落,“陆侃,你有没有想过,你明知无解还困在这场婚姻里,今后的生活该会是什么样子呢?”
陆侃的心被打动了,他明白自己将来也未必会被困在这种处境里,只要孩子再大些就主动得多。但是如何对阿晴讲呢?难道要阿晴等他,两年,三年,五年.......?他转过头指着墙上的“八仙过海”的水粉画对阿晴说:“你看,这幅水粉画不错吧,还画出些意境。”
阿晴也把话收回来,笑笑说:“这种画纽约加州都买得到,只不过这幅画得实在好。我们快吃吧,要么该误航班了。”
去机场的路上,陆侃和阿晴的话都不多。俩人不时转过脸看看对方,目光相对的时候又移开了。陆侃又想起口袋里的项链,还是没有勇气送给阿晴。
阿晴就要进登机口了,握住陆侃的手说:“谢谢你花这么多时间陪我接我送我,我真是好开心。”
陆侃连忙回答:“你多保重,遇到合适的人就不要犹豫。男人可靠更要紧,不光靠才华。”
阿晴停顿一下看着陆侃,声音变得坚决起来:“陆侃,有一句话,我如果不说这次就白来了。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这种教会里受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是我的哥哥吗,就算是妹妹给你的忠告吧!”
陆侃肩膀颤抖一下,低下头来,沉吟着回答:“你放心回去吧,我会记住你这句话的。”
“保重啊,陆侃!”说完阿晴转身缓缓地走向登机口,从背后里看得出心里的沉重和忧怨。她刚走进登机口的一刻猛然回头望了陆侃一眼,举起手来摇动着,脸上已经满是泪水。陆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破机场人员的阻拦,把手里一直攥著的项链塞到阿晴手上。
六
“你对明天的受洗准备好了吗?”周六晚祷告后何医生问陆侃,“这是你一生的信仰,不确定的话,再等等也可以。”
“我的确不确定,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总不能出尔反尔吧。”陆侃回答,心想已经在何医生家住了四个多月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况心里也惦记着孩子们。
“我可以替你对牧师讲,你不要有顾忌。”何医生坚持道。
“算了吧,话已经说出来了,再说受洗也没有什么不好,今后就做个真正的基督徒。”陆侃暗想,上次何医生已经从同工会里退出了,再让他替自己说话今后怎么同那些人相处呢?
何医生夫妇去睡了,陆侃打开电脑,马上又看到阿晴的来信。
“陆侃,你好!
我已经平安到家了。很高兴见到了你,又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好感激你!以你现在的困境,给我这样贵重的礼物真是太多太多了,其实你给我什么我都会喜欢,会珍藏。
我对你的为人,责任心和善良始终都无法忘记,过去困难时你给我的帮助更是一直记在心上。不知从何时爱上了你,在你给我这条项链之前,我是带着失望走进登机口的。你看到我流泪了,是吧?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我,但是你一直都在抑制自己。我真的好感谢上天是公平的......
在你冲上来给了我项链的一霎我真的好感动,我在飞机上流着泪,暗暗地感谢上天。我是带着这份感动回去的,我的爱没有被辜负,我终于可以向家人向朋友们证明爱着的人心里也爱我,很深很深地...... 这就是缘吧?我好感谢这缘,也发誓让你今后活得开心,让你的灰发重新再有活力,在意气风发中事业有成。我给姐姐打电话哽咽著说你好棒,姐姐也感动得哭了。
不要现在就受洗。等找到神,有了一个合适的教会,我会同你一道受洗。你愿意接受神,我就愿意。
你抽时间过来吧,姐姐还要见你呢,把事情处理完了就让父母从香港过来见见你,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我终于可以高兴地大声说爱你,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阿晴”
陆侃呆住了,阿晴既然能够把话说出来,就决不会轻易收回去。怎么办?把话收回来,明天不收洗了?他知道这种时候如果说不受洗的话,受到责难的一定会是何医生夫妇,至于自己,恐怕要有一场恶性官司。可是应该如何对阿晴讲呢?难道自己不爱她也不在意她?这个时候如果任何人受到伤害,他都不愿会是阿晴,怎么办?
陆侃的眼睛湿润了,他拿出块纸币擦擦眼角,决定马上给阿晴回信。
“阿晴,你好!
你说对了,我的确深深地爱着你。没有人能够否认我对你的爱,也没有人能够改变我爱你的事实。可是同时也没有人能够改变我是两个儿子父亲的事实,我对他们有应该尽的责任。现在不是离开他们的时候啊!
看破红尘吧,活得实在些。中国人中有多少家庭有真正的爱情呢,特别是我这一代往上看?我们可以像亲兄妹那样,彼此互相关心,直到永永远远。今生无缘,来世让我补偿吧。
我已经答应受洗了,突然改变主意会牵连到何医生夫妇,其实如果哪怕小儿子再大两岁,再恶劣的官司我也敢打,但是现在孩子太小了......
你也可以恨我,忘掉我。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你并没有看错我,我是真心爱你的!没有任何原因能够改变我对你的爱!
陆侃”
陆侃把信发出去,倒在床上抽泣起来,他牙齿紧紧咬住枕头,生怕动静大了让何医生夫妇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