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

午夜,我被电话铃声吵醒,迷迷糊糊的拿起听筒,传来尖锐的嘈杂的很大的声音。 是她,她正在法国的雷恩,黄昏时的雷恩。她大喊着告诉我,她那边在瓢泼大雨,她躲在电话亭里,她想念我。 我一边听着,一边轻轻的摇了摇脑袋,努力恢复神智。法国?大雨?突然,我电击般的激动起来,大喊着告诉她,我这边也在瓢泼大雨,我躺在床上睡觉!清清楚楚的雨声,我听到了,的的确确听到了,伴随着她飘忽的声音。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我听到了两“个”雨声,它们叠加缠绕在一起,一个蔓延在窗外的黑夜,一个回荡在电话线里的黄昏。它们轻轻的穿过我,在我的耳洞里打了个结。太多的雨了,我想。 如果有心情和时间,我就会在五点多一点的时候去食堂2楼吃晚饭,那里隐藏着我的一个秘密座位。在晴朗的黄昏,坐在那个小小的橘色座位上,可以目睹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的准时开启:短暂的一刻,纯净的光明喷涌着撞开门扇,带着渴望从我的膝盖、肩膀上冲刷而过。不过是一束夕阳,不过是几扇脏玻璃,不过是夕阳照在脏玻璃上。可我觉得这是启示。而此时这空泛的雨声,也是启示。 她高兴的说着,我却迷迷糊糊的睡着,睡在窗外的雨中,神秘的夕阳中,雷恩的黄昏和暴雨中,睡在分分秒秒中。句子在嘴唇里酝酿,句子被嘴唇吐出;一秒钟走了,一秒钟来了;雨在下着,雨停了;门开启了,门关闭了;我入睡,我醒来。——生活在杀死我。 疾病和磨难从来就没有也不可能使我变老,是这些,是这张又冷又硬的小床、是我缩在被子里听电话、是愤怒的暴雨、是她对我说想念这个词时的语调,使我变老。时间在杀死我,而我竟选择栖息在时间的巢穴。可我不属于时间,时间不能占有我。放开我,我要放开。我要放开想念,放开雨声,放开堆在床边的一摞书,放开我的体重——我积累了21年的生命的重量。我要收回,我要收回镜子中的我的面孔,收回山谷中我的回声,收回大地上我留下的脚印,最后彻底撕掉日光下我的暗影。我给它们自由,雨声就成为雨声吧,书就是书吧;它们早该摆脱我,我也早该摆脱它们。第一次,我决定把世界归还给它自己:我、床、书、电话、暴雨声,我们并列摆在一起,它们不再是我的。我要停止抽打这个世界,我不能强迫它在酷刑下说胡话或者编造什么“意义”。第一次,我坚定的要求时间滚出我的房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时间!(很遗憾,全世界的闹钟即将失业)我决定退出那个弥漫着感觉的世界,我要用双手接触世界的肋骨,平滑而坚实的肋骨。 喂,你睡了不成?你还在听吗?她大喊起来。不,我在听。我轻轻的说。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