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的平凡事(30)

生命是一种体验, 爱情是一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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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什么人追求她,或者没追求到她认为当得起“追求”这个词的程度。追求嘛,顾名思义,就是要追要求。追,就是要有一点对方仓惶逃窜,我方穷追猛打、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的味道。如果对方等在那里,就用不着追了。求,就是要恳求,拒绝,再恳求,再拒绝,再低三下四地求,再心高气傲地拒绝,再低六下八地求... , 直到对方不再拒绝或者自己心灰意冷为止。

一拍即合不是追求,因为你一开口,女孩就同意了,何来“追”?何来“求”?一打即逃也不是追求,一点挫折都经不起,只能说明爱之不深。如果你真的爱了,你还顾得上她爱不爱你?有没有男朋友?拒绝你多少次?爱入膏肓的人连命都可以不要,何况面子乎?何况道德乎?所以追求是要追到死打烂缠的地步才算追出了境界的,当然这个死打烂缠不好听,有“纠缠”的味道,换做“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对追求者来说比较公平一点,对被追求者来说也显得高雅一点。但其实质是一样的,用什么词只是反映说话人对你的追求持什么态度。说你是痴心不改的,是喜欢你死打烂缠的人;说你死打烂缠的,是不喜欢你痴心不改的人。

但杨红的那些追求者呢,就缺乏这样一种穷追猛打、低三下四的精神,他们太绅士,太自爱,太文质彬彬,太温良恭俭让,追她的时候就让她感到他们只不过象老师要找一个留下来做清洁的人一样,手里拿着一个事先列好的名单,点一个,说:愿不愿意跟我谈恋爱?如果被点的人说:愿意。那后面的名就不用再点了,就说声: “那好,走,我们谈恋爱去”,就去了。如果被点名的人说:“不愿意”,点名的人也不伤心,也不追问,也不纠缠,自顾自地就点下一个名去了,搞得刚才被点名的人不认为自己被追求过了,反倒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或者被冷落了。

如果这样理解“追求”和“纠缠,那杨红这一生中,对她追求得最紧的要算那些到学生宿舍来用鸡蛋换粮票的鸡蛋贩子了。

那时候还作兴用粮票,每个人一个月三十来斤,用不完可以存起来,等那些换鸡蛋的小贩来了,同他换了鸡蛋,在电炉上做了改善生活。那些人都象是一个象征派大师教出来的一样,喊起来是一个腔调:“粮---票---换--------------鸡蛋!”前两个字是一定要字正腔圆,以象徵粮票的正统性,毕竟粮票乃国家所发放。中间这个“换”字咧,当然要拖得长,影射讨价还价的过程是漫长而坚苦卓绝的。这最后两个字一定是短促、高亢而又平滑,好像一个光滑的鸡蛋一下子滚了出来。

那些换鸡蛋的人是见人就追的。如果杨红从水房出来不幸被一个鸡蛋贩子看见,那人就会象马路求爱者一样,眼睛一亮,尾随而来,盯得你背上发热,以为自己貌若天仙。

“姑娘,换不换鸡蛋?”

如果你不啃声,夺路而逃,他会追上来,宣讲他的鸡蛋的新鲜,鸡蛋的营养价值,吃鸡蛋的好处,不吃鸡蛋的坏处,鸡蛋对人类历史的贡献,鸡蛋在哲学研究中的地位(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如果你把他的话当真,你会以为共产主义到现在还没实现就是因为自己没换他的鸡蛋。

如果你不明就理,不幸竟问了一句:“换几个?”那他就象得了进中南海的派司一样,气壮如牛,仿佛直接就要去见毛主席。他就紧跟着你,向你“三个?五个?四个?”地不停发问。你如果不肯换,他还会颇不耐烦地问:“那你说几个呢?”他可以缠着你几十分钟,叫你明天的考试泡汤。杨红每次都不得不把守门的张黑头搬出来恐吓那些小贩:“再不走,我报告张黑头了!”

那小贩听了这话,知道自己实在是没戏了,但仍会如屡遭拒绝但仍然情深深意绵绵的追求者一样,走到走廊尽头,还回过头来,拼尽全力,哀怨地叫一声“粮---票---换 ------------鸡蛋!”

如果不管他喊的内容,只听声音,那真算得上回肠荡气,撕心裂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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