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罩恋人(十四)
我一怔,然后心里那匹疯马又狂奔了起来。可杨芯蕊柔软的嘴唇仿佛在轻诉着无声的指令,轻而易举地把它驯得服服贴贴,渐渐变得像小猫一样老实。我几乎感觉不出自己的心是不是还在这个躯壳里,还是已经化掉了,或是飞走了。小猫太老实了,可就管不住下面的大老鼠了。我全身的血液不再跑圈儿,同时收到了沿神经线发出的电报,从五湖四海赶来,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同一个山头会师。
我担心杨芯蕊会察觉到我的反应,两手扳住她的腰,勉力保持着我们身体之间的距离。可她似乎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站都站不稳,在我怀里东倒西歪的,我越是往后躲,她越是向我身上倚过来。最后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拥着她热气球一样的身体,生怕挤破了她,下面还微微撅着屁股,那姿势可想而知有多难看。此前我一直以为接吻应该是全身心完全松弛的一件事,可另外一个我没想到的是,我用鼻子喘气喘了二十年了,可这时嘴唇和杨芯蕊的吻在一起,好好一鼻子倒成了摆设,加上精神比较紧张,没多久我就开始憋得慌。
我在晕过去之前松开杨芯蕊的嘴唇,像个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诱人的胸脯上下起伏着,脸红得像朵蔷薇,却仍是勇敢地望着我的眼睛。“憋死我了,先喘口气儿。”我很老实地解释道。刚才我猛地松开她嘴时来不及事先通知她一起撤,让她热烈的双唇不大不小扑了个空,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我这一解释反倒让杨芯蕊更害羞了,一脸让人心弛神摇的娇嗔。我轻轻把她挤到墙边,让她的身体靠在墙上,把双手垫在她脑后以免硬邦邦的墙会硌着她。捧着她的头,贴紧她起伏的发热的身体,再一次朝着那两片微启的湿润的颤抖的红唇用力吻下去,也不再担心硬邦邦的我会硌着她。
她的嘴唇富有弹性,有点像热热乎乎刚出笼的馒头。她转系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很少了,我每次去食堂打饭总是买俩馒头,吃之前把馒头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偷偷回忆着那天的感觉。再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们分手了,我就再也没买过馒头,看见了心里都难受。
我出国后一年就听说杨芯蕊跟那个学生会主席结婚了,然后……想到这我在余光里看见浴缸内沿上有个什么东西在动,凑近了一看,是个大黑蟑螂。“你行啊你!我吃什么你吃什么,我洗澡你也洗澡,我没老婆你重孙儿都好几窝了!还美得你了!”我冲它喊道。除了自言自语,我偶尔也跟蟑螂说两句,一般相当于下战书。
下完战书,沙场相见。我不再跟它废话,开始找武器。低头一看,自己赤条条一丝不挂,虽说是老爷们儿,可让我直接拿手指头去碾死那肥肥实实肉肉乎乎的蟑螂,还是多少有那么一丁点腻歪。忽然我觉得小腹里一阵发痒发胀,刚才在餐馆里那两大杯可乐终于下来了。“嘿嘿,黑哥们儿,你完了!Piss you off!”我大笑着瞄准敌人,卯足了劲,火力十足毫不留情地连发了半分多钟。
枪林弹雨过后,敌人已经从浴缸内壁上摔了下来,仰面倒在浴缸底上。我不去管它,继续刚才被打断了的我的初恋回忆。杨芯蕊结婚了,我那时刚到美国,忙着上课,来自语言和环境各方面的压力也大,紧张得几乎没时间难过,也不愿意去想她。然后……过了几年听说她也来了美国,虽然是来给人家老公陪读的,可我这心里就是安分不下来,老幻想着要是出去开会什么的在哪个城市的街头跟她偶遇也好啊……哎?那哥们儿还没死!又开始蹬腿了!刚才可能只是被我砸晕了。
我有点来气,我生平就这么点浪漫的回忆,还三番五次让个蟑螂给搅了。这回我顾不上恶心了,伸出一只脚丫子就踩了过去,又狠狠碾了几下,嘴里念叨着:“不是还踹腿儿吗?哥哥彻底灭了你!再踹一个我看看?这回就不信你死不透!”嗯,然后,又过了一年听说她生小孩了,这回确实是死得透透的了……
我又叹了口气,转念想到,不知杨芯蕊现在是什么身份,万一要还是F2或者H4,那她这一离婚,在美国还呆不下去了呢。想到这里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让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心跳一阵加速,胸口里空洞洞轻飘飘的,感觉虚得慌,有点像老板要找我谈话敲他办公室门时那意思。我在想,如果一定要让我这张新鲜的绿卡和我这桩新鲜的婚姻发挥它最大的潜在效益、多帮一个人的话,与其帮素不相识的“白晶晶”,还不如帮帮杨芯蕊。
我带着这个有些荒唐的想法关上水龙头,一转身,愕然发现那只跟我同吃同睡同洗澡的蟑螂福大命大,折腾了半天居然还没死!想是刚才正好赶上我的脚趾缝,藏身其间避过了力道,如今缓过劲来,翻了个身,一扭一扭地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