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空氣變得尷尬了。麥克唐納夫人說,"親愛的,他
……似乎……應該得點小費的……”
“親愛的嬸嬸,”奧雷爾神父說。“不要教我怎樣做,怎
樣說,好嗎?”他的語氣從容不迫、堅定不移,使得露西毛骨悚
然。
“從今天開始,我又和你們在一起了。”神父繼續說,像
在宣布一個莊嚴的決定。“不要來指導我。這,就是我對親愛的
伯父和嬸嬸的唯一要求。 ……"
裘麗亞臉上的血色迅速減退。麥克唐納先生十分狼狽,他
對司機消失蹤影的那道門口悵憾地楞怔了幾秒鐘,又抽出胸袋
里的那張鈔票看了看,似乎那是一張搶來的贓物,然後把它塞
回褲袋。接著他對露西說﹕“好孩子,你,能不能,去廚房,
替大家煮點咖啡?"
露西巴不得有這樣的機會,點點頭,正想轉身走開,神父
突然朝著她說,"唔,天使,—— 如果我可以這樣稱呼你的話,
我想,你也許不得不搬到Basement(地下室)去住了。我記得,
那里裝修得很好的,適合你這樣的角色居住。我想,我有權利
收回我的住所,包括我的祈禱室……"
"這事……不愁沒時間討論和安排吧,奧雷爾?"麥克唐納
先生的臉因窘迫難堪而比平時更紅了,而麥克唐納夫人的面孔
卻迅速地枯萎與干皺。老人補充說,"我擔心你對露西在我們家
庭的地位有點兒誤會……"
"誤會?"奧雷爾神父對著麥克唐納先生說,"不會的,老爹。
我最不容易犯的過失之一便是誤會。不管怎樣,"他又轉向露西,
"我敢保證,那里對你已經夠好了。你來自大陸中國?"
露西覺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蔑視與羞辱。但是她沒有發怒,
也沒有臉紅。她的臉色轉白,身體僵硬了。她不敢去看麥克唐
納夫人,她肯定老夫人的面孔比誰都難看。
"我喜歡一開始就把什麼都講清楚,這樣就會相安無事。我
所從事的神聖工作不容任何人過問和打擾。讓別人,尤其是跟
我住一起的人一開始就明白這一點,是最好的辦法。"奧雷爾用
著那種置任何人感受與情緒於不顧的語調繼續說道。"這樣,也
許大煞了這個溫馨感人的歡迎場面的風景,但是,我沒有別的
選擇。請你原諒,親愛的嬸嬸……"他似乎帶著嘲弄的口氣,轉
向頹然跌坐在沙發裡的裘麗亞說。
"奧雷爾……"麥克唐納夫人費力地說,"你的神聖工作,難
道…不也正是我們最虔敬的信仰?在這屋子里……誰會來打
擾你呢。你使我吃驚……"
"不要吃驚,嬸嬸。我說這些,為的就是避免使你吃驚。我
會很忙,未必能有時間和心思常常跟你們一起喝咖啡,用晚餐……也許會有不少人來找我。我會另外裝幾條電話線的。也許
你們會發現我通常不是安安靜靜地跪在那里祈禱……不要吃
驚,更不要問,奧雷爾,你在干什麼?是不是在提煉可卡因?不
要說出類似這樣愚蠢的話來。我是神父,是上帝的使者,就是
這樣。"說罷,他聳聳肩膀。“去吧,姑娘,去搬你的東西吧。"
他朝著如入五里霧中的露西說,同時揮了下手,像趕一個蒼蠅。
“不!”麥克唐納夫人像掙扎似的從沙發上坐直身子。“
奧雷爾,不要這麼急,對露西,我們有安排的權利……"
“夫人,讓我去搬吧,"露西輕聲地、心虛地說,她不願意
讓自己成為親人間爭執的焦點。
麥克唐納先生挺了挺身子,跨前一步,攔在露西面前。
“不,露西,站著別動。”他又對著奧雷爾說,“神父,別開玩
笑,她,露西,是我們的房客,我們按時收受她的租金,她的居
所受契約和美國法律的保護。"
“你也別跟我開玩笑,老爹,"奧雷爾神父仿效著麥克唐納
先生,也挺了挺身子,”我對美國法律有深刻的研究和獨到的心
得。總的來說,它是保護低能者和打擊優秀人士的最差勁的法
律。別跟我再提法律了,老爹。這里不是法學院的課堂,也不
是市議會的講壇。小姐……”他又轉向露西,“如果你沒有足夠
的力氣,恰好我有。"
“奧雷爾!"麥克唐納先生厲聲說,他的紅臉發紫了。
“天啊!上帝呵!"裘麗亞雙手掩面,開始飲泣。
露西決定退出。繼續呆在這里就是繼續自找沒趣。她決定
上樓去搬東西。她萬萬沒有料到竟會目睹這別開生面的一幕。她
心里異常難過,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善良的老夫婦。
“奧雷爾……我沒有想到……我很遺憾……"麥克唐納先生
訥訥說著。他被愛侄的那種暴戾乖張嚇壞了。
露西噙著眼淚轉身欲走。麥克唐納先生過來拉她,這時,
一眼瞥見一輛汽車駛過窗外停在門口的奧雷爾神父疾步從客廳
走向大門,留下面面相覷的三人。
"我萬萬沒有想到,親愛的,"麥克唐納先生不知對妻子還
是對露西說道。
"噢! 別說了!什麼也別說了!"麥克唐納夫人痛心疾首地
叫道,她把雙手遮住面孔。
"我……我……"露西語無倫次地漫應著,她根本不知道自
己應該表什麼態。
"你,孩子,我十分抱歉。"麥克唐納先生對露西說,"你,
要搬,也搬到我們那里。我的書房給你當臥室。你不能去住地
下室。別聽他的。這房子至少是我和我妻子共有的,哪怕他有
繼承權……"
"不,麥克唐納先生,我……不要緊的……別介意,真的
.......”
"不,孩子,你不應該受到這種對待。"麥克唐納夫人放下
臉上的雙手,對露西說,"這不公平。你怎麼可以無端端成為受
害者?而且……"說到這里,她又抽噎了,"他……他…‥從前……
不是這樣的……十年……這十年……是什麼,使他變得這樣?”
"我想,我不能妨礙你們……我還是住到地下室去……"露
西說。
"不……不,你不能……這不行……"裘麗亞說。
三個人在那里不得要領地討論著,推讓著。一個美麗的親
情之夢破滅了,老夫婦正瀕臨精神崩潰的邊緣。他們同時還為
露西的受窘和處於尷尬境地而感到負疚。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