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版】五 通缉公主

一段历史背后的故事,两大帝国实力的碰撞,几位英雄儿女的情感恩怨…… (10月1日二版修改稿完,欢迎对修改稿提出宝贵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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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去哪儿呢?一阵风忽然扫过,卷起路面上的黄土,罗敷揉揉迷住的眼睛,她四下望了望,“原来没有方向啊!”打开心胸面对人生的地方,其实,这样的地方根本找不到。罗敷嗤的冷笑了一声。

“夫人,”这时罗敷听到一声呼唤。她没理睬。然后,那人又唤了一声。

罗敷顺着声音看过去,见一青衫老道和一小道摆了个算命摊子坐在街角上。

“夫人不想算上一卦,卜卜吉凶吗?”

“祸福自知,用不着问天。”

“那夫人心里总有困惑吧?也不问一问吗?”

“道长这么唤人家‘夫人’很失礼,我可还没有半个夫君。”

“夫人是已婚女子,并非云英未嫁,老道若连这点都算不出来,怎么能言人吉凶?”

罗敷闪电望了一下那老道士神光内敛的眼睛,“道长观人入微,又何必拿卜卦这种虚无的东西敷衍我?”

“不错,大凡未嫁处女走起路来轻灵跳跃,已婚女子则好摆动腰肢,妩媚多姿。历来算卦都是如此,三分真,七分骗。老道这么解释,夫人满意吗?”

“呵呵,此刻我倒真想问上一卦了。”

“哦?夫人不怕被骗?”

“坦白说自己三分真七分骗的人倒也少见,这么自信想必不止‘三分真’。”罗敷在摊子前坐下来。

“很好,你既然信我,下面的话你可要听仔细了。”

“你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吗?”罗敷笑说。

老道也笑了,“两个字——方向。”

罗敷立刻站起来,“这个我知道,用不着算。”

“夫人不知道,而且不想知道。”

“这么咄咄逼人的老道真少见,哪座山哪座观里来的啊?”罗敷不大高兴了。

“无山无观,所以你拆不了我拜三清的地方。”

“那道长尊姓大名啊?”

“袁天罡。”

“哈!”罗敷大笑,袁天罡是太宗贞观年间的著名术士,真要是活到现在,早一百多岁了,这老道须发全黑,怎么看也只有四十来岁,此人不仅是个骗子,而且是个‘大’骗子。罗敷摆摆手,笑笑走开了。

一阵风过,又扬起一片黄土,罗敷揉了揉眼睛,回头瞧了瞧,那老道和小道包括算命摊子都象被风刮跑了似的,一齐不见了。

“西方——”风里送来老道的声音。

西方?

罗敷趴在窗台上望着下面的闹市,她已经在客栈里住了三天了,还是没拿出个主意。

“小二,”罗敷对进来送茶水的店伙计说,“你说‘西方’是哪儿?”

“西方?”小二想了想,“那当然是指有佛祖的地方。”

“胡扯,我又不是玄奘大法师,玩什么西游?”罗敷噗哧的一声笑出来。

“对对,小的胡扯,”小二连连说,“要说西边啊,歧州挺好玩,姑娘想去一趟吗?再远点,兰州也不错。”

“好主意。赏你点酒钱吧。”

正说着,罗敷见颜忠满头大汗的跑来,奇怪的探着脑袋站在大街上紧张的四下张望了一下,向楼上的罗敷小心的招了招手。

罗敷不由得心中诧异,莫不是颜真卿出了什么事?罗敷急忙下楼来,招呼颜忠走到僻静处。

“夫人,大事不好了!李相国弹劾夫人娘家是前朝皇室遗脉,带兵围了侍郎杨慎矜大人的府邸,抄出了前朝皇帝的灵位,证实杨大人是隋炀帝的玄孙,皇上已下诏灭九族了!”颜忠惊恐的叫道。

罗敷听完颜忠的叙述,只‘哦’了一声,象刚刚听说了街上卖包子的张大妈跟买包子的李小弟说隔壁的王屠户家昨晚又杀了一只猪似的,稀松平常,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这时,街上传来轰隆的马蹄声,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军打马飞速从闹市穿过,向颜府方向驰去,看样子至少有二百人,逼得路上行人急忙躲闪,发出一连串惊叫。

“夫人,快逃吧!”颜忠见状,哆嗦着焦急的说。

“放心。我已经被颜家休出门,也没与你家少爷生下骨肉,你家老爷和这案子现在扯不上半点关系,只要一口咬定说不知道,颜大人的诚信,朝廷里谁不知道?放心回去吧。”罗敷摆摆手。

罗敷平静的打发走了颜忠,心里却不平静。朝廷抓我一个弱质女子用得着派这么多士兵吗?难道李林甫已完全掌握了我的背景?

李林甫原本并没有把这个小女子放在心上,如果没有亲信宇文复武的惊诧之言。

“相爷若想将杨家斩草除根,此女断不可放过。”

“哦?为何?”

宇文复武现官任殿中奉御,只不过保的不是当今皇上的驾,而是主子李林甫的安全。他是太宗朝右卫大将军宇文士及的玄孙,却和臭名昭著的祖先宇文化及一个性子,残忍好杀,且野心勃勃。

宇文复武垂下眼睑呆呆望着自己断去的左臂,阴冷的说:“据传杨家暗地里豢养杀手,专为铲除政敌异己和掌握杨家秘密的人,其中一人乃杨姓女子,手段非凡,招惹必死,这几年忽然从江湖上消声匿迹,卑职恐怕此女正是……”

李林甫闻言一惊,扫了一眼宇文复武的断臂。李林甫深知宇文复武的功夫,而让宇文复武不惜断去一臂狼狈逃脱的人……李林甫后心蓦地一寒,“你可确定?”

“此女行凶时以黑纱覆面,无人见过其面貌。卑职愿带兵亲往颜府,只要一动手便知。”宇文复武咬牙切齿的说。这几年,他行事低调,潜心练武,就是专等报仇雪恨的一天!

“你去甚好,多带些精兵,无论是否其人,绝不可使其逃脱。”李林甫点头道,心里已然忐忑,若让这么个鬼一样的人物逃脱,这等灭门大仇,自己今后别想睡安稳觉了。

罗敷静静在房里坐了一小会儿,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把头发束起来,换了身灰暗的男式长衫,对着铜镜瞅了瞅,一派玉面小生的模样,“就这样吧!”她说,背起包袱走出客栈。

出了客栈,这位被通缉的前朝公主并没有急急忙忙出城,她上了朱雀大街,往国子监的方向走去。是的,她要去参加会试,入朝廷。所谓大隐隐于朝,兴许能因此躲过一劫,要是躲不过嘛,那就随他砍头吧。我可不想东躲西藏的被人满天下追捕,累死了!罗敷懒惰的想。

唐代科举分为常科和制科。常科包括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明算等六科。秀才为最高科等,考试方略策,要求应举者熟悉经史,精通经世治国的方略,这对于缺少经史知识,醉心词华的士子来说,是很难达到的,都不敢投考秀才科。明法、明书、明算是关于律令、文书、数学的专门科目,选择专门人材,及第后从事专门工作,但一般不能担任高级官吏,应举者也很少。士子所趋,主要是明经和进士两科,考试儒家经典。制科,由天子主持,根据需要临时下令举行。颜真卿就是通过常科和制科两科考试的杰出人才。除此之外,朝廷还设有武举。

罗敷不喜欢经史子集的吊书包,自认也没那个本事,而且,她更不想作大官,那太容易让人揪出底细来了。她避开一大堆投考进士的人群,这时看见了一个人,前几日到颜记当铺卖剑的武生,战战兢兢的站在考场外。

“兄台考武举啊?”罗敷随便搭了句话。

段秀实当然不知道面前的这年轻后生就是当日赠金的夫人,“是、是啊。”他干咽了两下唾沫,紧张兮兮的说,“兄台也考吗?”

“哈!我文也不行,武也不会,就会拨两下算盘珠子,只能考明算了。”

“喔。”段秀实应了一声。

罗敷见他紧张的不行,没敢再说些“高中啊、及第呀”之类的话刺激他,道了声别就走了。

她进了考明算的小房,里面冷冷清清的,门口管注册的小吏见总算有个人来投考,态度蛮热情的。

“姓什名谁呀?”

“罗福,罗里罗嗦的‘罗’,福禄双星的‘福’”。

“怎么这么俗气的名字啊?没请塾里先生起个好名吗?”

“就是先生给起的名字,说我八月初八阳时生的,天生的好福气。算命先生也说,我不光自己好福气,还能给周围人带福气。”

“嗯——真是好名字!”小吏点点头,然后回身朝主考官房里瞅了两眼,见门帘落着,于是向罗敷勾了勾手指头,“我内人要生了,能粘点你的福气不?”

“那当然,准是个大胖小子!”

小吏挺高兴,“谢吉言了。”说完,似乎立刻意识到讲话跑了题儿,连忙端正坐好,清了一下嗓子,“哪里人氏啊?”

“偃师。”(今洛阳下辖县)

“偃师在哪儿呀?没听说过。”

“就是小地方啊。”

“喔。”小吏拉开抽屉,掏出个算盘,“你先给我算两个数吧,可别滥竽充数,要是连算盘也打不好,就别进去浪费主考官大人的时间了。三个五千八百二十四加起来是多少?嘿,你怎么不动手指头?”

“数太小,心算就行,一万七千四百七十二。”

小吏不紧不慢拨了会儿算盘,果然不错,又问:“那就再大点,十三个五千八百二十四加起来是多少?”

“七万五千七百一十二。”罗敷很快说。

小吏验证了一会儿,笑道:“真有你的,”于是起了兴致,“一万五千八百二十四个一万五千八百二十四是多少?”

这回罗敷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清晰的一个说出来。

“嗬!”小吏吃了一惊,“真能算哪!这么大的乘数连算盘也没法拨,你有这本事怎么不自己开店赚大钱去?作个象我这样的小吏,一个月才五两银子,穷啊!进去吧。”小吏朝里努了一下嘴。

这回罗敷勾了勾手指头,指了下门里面,轻声说:“到底要考什么啊?”罗敷心想,要是太难,立刻掉头就走。

小吏想了想,“告诉你也无防,没本事事先知道了也过不了。”他凑近罗敷的耳朵小声说:“九章算术”。

“九章算术里的哪几章?”

“方田、粟米、均输,都是些算田亩、粮食、税收的问题,户部急等着用人呢。”

罗敷谢了小吏往院子里走去,“真是个热心的好同僚!啧啧,一万五千八百二十四个一万五千八百二十四到底是多少呢?这么大的数心算怎么算得出来”,她嘴里罗嗦着当下蹲在地上拣了块尖石头画起来,半天,抬头满足的哈哈一笑:“真的是很大的数啊!”

高仙芝这次进京本来的目的是要粮。安西与中原远隔万里,粮食在运送过程中损耗很大,运到目的地时已比原来短少很多,他是到户部来陈情的,没想到却在御前得了个更大的差事,这样也好,至少现在到户部要什么给什么。

高仙芝向户部除了要粮食,也要人。安西荒芜,一应军需都从中原几经辗转长途运来,既不及时,而且帐目混淆,现在手下的几个算盘是当地招来的,所受教育有限,帐目稍微大点就算不清,所以他想要一个擅长经济的能人,替他管理军营收支,最好是除了管好帐目,还有点生钱的头脑,能从沙漠里挖出军粮的人才最好。但显然他的想法太理想化了,这样的能人还不早就自己作买卖赚大钱去了,怎么可能窝在户部里挣那一个月五两的俸禄?又怎么会愿意跑到塞外吃风喝沙去?他一连点了几个人,被点到的人一听是到安西去,立刻告病,得什么绝症的都有。高仙芝一想起这个,便忍不住摇头。

罗敷在户部作起了小吏,每天起早贪黑拨不完的算盘珠子,抱不完的帐本,也让她大开了眼界,唐朝的富有实在是超乎人的想象!单调的日子中也有一些小波澜,一日,不知什么原因,罗敷的那位前任公公跑到户部来,户部里乱糟糟一群人走来走去,颜真卿只站在门口向里扫了一眼就立刻离开了。

这日一早,罗敷忽然被上司叫去。

“给你个升官的好机会吧。”上司热烈的说。

“那可多谢大人提拔了!”罗敷虽然没什么兴趣,却还得连忙象等不及似的顺坡爬。

“本来因为你是明算科出身,按朝廷规定官阶不过六品,你又是新人,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才能混上个七品官当当,现在念你人勤劳能干,而且年轻,身体健康,举荐你作七品朝散郎,到安西军中任职,你可愿意?”

这时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上头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好啊!”罗敷答。

“那你现在去见高将军去吧?好好表现,他要是看不上你,我也帮不了你了。”

“多谢大人!”

安——西!罗敷心里骂道,见鬼了!谁愿意到那个吃风喝烟的地方钻沙堆去?干脆胡混混,让那个什么将军对我大失所望,或者干脆半路落跑算了。

她从办事房里退出来,心里老大的不愿意。这时,她看见了外面走进来的一个人。那人身高至少九尺,一身戎装,腰杆挺得笔直。

就象个大将军!罗敷心里说。

她从那人身前走过,那人腰畔的宝剑不经意撞了罗敷一下,她仰头向那人望了一眼,那人连忙侧过身让开路,歉意的低头向她儒雅的笑了一下。

只在那一瞬间,罗敷忽然有一种眩目的感觉,就像在直视着天上耀眼的太阳,那光芒刺得人忍不住流出泪来。罗敷在那人身上蓦地体会到一种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不同,如同白与黑、昼与夜,美好与庸俗,高尚与罪恶的对比。咚的一声,身体里有什么从高高的云端坠下去了。是什么呢?她问自己。刹那,她莫名其妙想起了故乡东都洛阳,想起了清澈蜿蜒的伊水,浩浩东去的黄河,清晨马寺的晨钟,傍晚秀丽的邙山……俊美的、恢宏的、力量的、多情的……那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种久违了的东西,她曾经义无返顾抛弃了的东西,非常非常美好的东西涌了出来……是什么呢?她茫然了。

“你是谁?”她恍惚的问。

很无礼的问话。

“高仙芝。”没有官名,没有军阶。自然的就像两个熟识的人在大街上“嗨”的一声互相打了声招呼。

罗敷觉得这个名字象被火烫过了一样,一下子就烙进心里。

高仙芝看到罗敷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人了,尽管还是个户部小吏,却没有其他户部官吏浑浊的眼睛,他的眼睛灵活多变、顾盼神采。而且,在他对万事浑不在意的奇特灵性中,高仙芝还隐约看到了一样别的东西,这世界上他最熟悉不过的东西——沙漠,它可以很宽广平静,可以突然凌厉暴虐,可以细致如流水,也可以被磨砺坚刚!

“你叫什么?”高仙芝感兴趣的问。

“罗福。”

“愿意去安西任职吗?”

“安西有什么?”

“沙子,和可以载入史册的军功。”

这时,门口忽然乱起来,一位红衣女子手执马鞭闯了进来,她眼眉上挑,嘴角轻勾,道不尽的明艳,却艳而不媚,活泼而不轻佻,那一身火红的衣衫更衬得她如烈火中的精灵,带着燃烧的诱惑,让人肯定的知道她若爱上一个人,一定将那人连同自己同时烧尽了!一时间户部内所有未婚男子全齐刷刷瞅着她。她似乎早已习惯众人的瞩目,微微对自己笑了一下,旁若无人的朝高仙芝走过来。

“你就是兵马使高仙芝?”红衣女子问。

“正是区区。”高仙芝一时间被这个陌生女子直呼其名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人罗敷却是知道的,她就是长安城里鼎鼎大名的麒玉公主,当今皇上的掌上明珠,专喜欢穿红色男装。罗敷爱美,上次在街上看见麒玉公主穿着一件大红仿男装风驰电掣打马过街的样子,真帅气极了,结果整个长安都流行起来,罗敷便也照着做了一套,可惜一个规矩的官太太、严肃的管家婆根本没法穿出这种扎眼的衣裳,罗敷心中直叫可惜,却对麒玉公主的美丽从此印象深刻。

罗敷见高仙芝不识得麒玉公主,怕他不小心得罪了,忙小声说:“这是麒玉公主。”

不料麒玉公主耳朵尖,瞄了一眼细皮嫩肉的罗敷,“我自与将军说话,闲人勿要插言。”说着,忽然噗哧笑起来,模样调皮可爱,“长得这么美丽,却身为男儿身,真可惜死啦!”她指了指高仙芝,“男儿郎就该生成这般才叫男人!我以为塞外的将军都是些长着一脸胡子的酷大叔,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俊美的年轻将军。”

麒玉公主直接了当的夸赞立刻让高仙芝闹了个大红脸。“公主,俊美对军人可算不上好事。”

“为什么?”

“军人长得太好看,在沙场上不能震慑敌人。”

麒玉公主嗤嗤笑得更开心了,似乎天底下没有任何事能让她片刻忧伤,也难怪皇上会视她为‘开心果’,如此宠爱了。

“何必要让敌人怕你,一笑倾城,不战而屈人之兵,让敌人也爱戴你不好吗?”

“这……”,高仙芝也算得上有辩才,此时却在一片叮咚巧笑中半句话也答不上来。

麒玉公主觉出高仙芝的尴尬,便不再调侃他,“听说你马术了得,父皇命你驻京期间作我的师傅,你一个武将军却跑到乱糟糟的户部,让我好找!快随我来!”

高仙芝求救的朝罗敷瞅了一眼,见罗敷无奈的摊了一下手,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只得留下话:“速速到安西赴任。”便眉毛眼睛皱成一团,硬着头皮随公主去了。

罗敷咯咯笑着,踮起脚尖望了望高仙芝明朗的背影,“想不到一个威武大将军,也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安西吗?兴许是个有趣的地方吧!”她百无聊赖的想,又想起道士的指点,她一向不信命,因此并不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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