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两颗心相距有多远(一)

林子丹的声明：文中人物都是码字者信手用陶土捏造，然后吹口气变活的。如果与任何人有任何意义上的相似，当属100%的巧合。

(一)

1998年的秋天是生机勃勃的。美加经济正在全面复苏，突然冒出很多工作机会，中国留学生们大都在毕业后顺利找到工作搬到多伦多/渥太华/旧金山/休斯顿等地。正在读书的也为这些可喜的消息激动着，恨不能马上毕业好投入火热的生活中去。

这时，化学系学生李艳廷的太太王云清要带着女儿回国，不回来了。

太太说话就要走了，李艳廷也不想搬家，又觉得自己住这么一大套房子太浪费了，就给中国学生会的电邮名单上的一帮人发了一个招租广告：兹有二居室单元一套在一栋美丽房子的一楼，该房位于环境优雅的住宅区。出租一个居室，分享宽大的起居室(带有一个情调浪漫的壁炉)，厨房和浴室, 步行至大学只需10分钟。租金若干，地址如下...

王大立和解珊两口子正在走背字儿。这年秋季是俩人最忙的时候。解珊毕业后在国内一家末流研究所混了几年，大学学的那些课都忘得差不多了。秋季开学是头一次选课，上课听得迷迷糊糊，没几个星期，project 和assignments就劈头盖脸地压了过来，加上带两个TA(助教），还要和导师不定期地会晤，一下子累得她脸色黄里带绿，眼睛大了一圈，衣服小了两号；这边王大立盘算着提前一个学期毕业好挣大钱，白天黑夜地赶论文，还偷偷摸摸地上着计算机系的两门课，忙得四脚朝天。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房东把他们住的房子给卖了，通知他们搬家。

他们住在一栋临街房子的后房，类似bachelor(美国叫studio), 前面由两个本地小伙子开着一家运动器材商店，大概是生意越来越红火，就盘算着把前后房打通，扩大营业面积。要说这房东跟他们关系还不错，有什么要修的也搞得挺及时,通知他们的时候千道歉万道歉的。按法律，他们有三个月的期限找房子。可红脸膛儿的房东老头点头哈腰又拐弯抹角地说，俩小伙急着动工，如果能尽快地搬出去，他们将非常感激， 冰箱炉子可以奉送，还可以出卡车帮助搬家。

对于解珊们这样的无车阶级，住到学校附近是唯一的选择，否则到冬天时速120公里的白毛风刮起来，没准儿就大西洋里见了。他们也不想挡人财路，可当时是十月底，该租的房子早在八月底九月初的功夫就都租出去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上哪找合适的房子，又哪来的时间搬家？所以俩人打定主意过了圣诞节再张罗这事。

李艳廷的广告一打出来，解珊动了心。她琢磨即使到了圣诞节，空房也不会多，只有到夏天情况才会好转。有合适的就看看，省得到时候找不着给晾起来了。可跟人分租就怕闹矛盾，就问大立是否知道这李艳廷是何方神圣，回答是没见过，就决定问问化学系的许敏。许敏是过去一起打扑克认识的，因为牌技都比较差，经常遭到同伴们的冷嘲热讽，同病相怜就成了姐们。

当天晚上，解珊把从许敏那儿搞来的情报一股脑儿地告诉大立。李艳廷人话不多，对人挺不错，没车的求他拉一趟从来没推辞过；搞的是有机合成，导师活动能量很大，还当着个圣地亚哥某大药厂的顾问，虽然研究的是提起来让人脸红的那种药，可是就业前景很乐观；他的师兄没毕业就拿到了offer,就等着H1B签证一下来走人。他们那个实验室财大气粗，每个人的奖学金加上TA的钱都2万多，维持一个家庭不应该有问题,大伙儿都奇怪他太太为什么会决定回国了。

两个人商量的结果是看看再说。约好了时间，俩人一路走着。谢珊问：“太太回国，是不是意味着要离婚？”

大立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翻译小说看多了，变得这么肤浅。难道就没听说过有句话叫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真是知音，你也看出我肤浅了。我正想去改名字，就叫Shan Shallow Xie，这样重名的可能性就很小了，而且名符其实，别人跟我交往有备而来不会吃亏上当。你知道陆一媛为追求名牌去了MicGill[注1], 她先生在NRC[注2]做博士后？她每个周末从蒙特力尔开车回渥太华探望先生，她同学都以为她跟先生离婚了，要不怎么不转到Ottawa U[注3] 或者Carleton[注4]？我们系的Susan，未婚夫在温哥华找到工作，她就转学到UBC[注5]了。不过UBC是很好的学校，渥太华就没有这样学校，要不陆一媛也不会每星期开一个半小时的车来回跑，还要两头租房子，多浪费呀。”

大立没吱声。跟谢珊争论，你不用担心钻牛角尖，她自己没两分钟就跑题三丈远，早就不知道要说的是什么了。

房子的位置果然很好，屋后一大片草坪，邻居家也都是花木扶疏的样子。跟别人打听，都说是一个很好的区。解珊心里好生奇怪，这样一个地方怎么会有单元(condo)出租？几个月后她才知道她的感觉还是很准确的。

找到地方，按门铃进去，只见男主人个头偏高，面貌和蔼，谢珊觉得他有点面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李太太王云清长得瘦瘦的，很精明能干的样子。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窗明几净，橡木地板虽旧却还光亮。起居室里果然有一个砖砌的烧木头的壁炉。在寒风凛冽的冬日，对着一炉熊熊的火光，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吃一杯草莓圣代，蜡黄脸儿的解珊这么想着，嘴角不由得浮出笑容。大立也喜欢那个客厅，有地方放个宽大一点的书桌和书架。房子他们很满意，当场就订了下来。

从李家出来，解王二人各自回自己的办公室。走在路上，解珊的脑子里总是出现李家小女儿玲玲的样子，挥之不去。玲玲俊秀的小脸儿，有点腼腆，笑眯眯地叫她阿姨，身上却穿着一条扎眼的红裤子。大概是从国内带来的，因为这里的小孩子不管男女都是穿灰不拉唧的衣服，岁数越大才穿得越鲜艳。王云清絮絮地说了她回去的原因：学的文科专业没法找工作，英语不好又上不了学，在这儿给人看小孩一年多感觉很差；国内的单位效益很好，分的一套房子现在很值钱，如果不回去房子会被收走；小孩在这儿没有朋友，孤独。解珊曾经读过一篇外国人如何尽快适应新环境的报导，说融入当地文化最快的是那些放弃了原有的装束，而改穿当地服装的人。小孩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应该打扮成混到孩子群里，放眼望去没什么区别的样子。你这儿偏偏万灰丛中一点红，不是太鹤立鸡群了吗？搁到以前，谢珊就会提醒这个妈妈给孩子另买衣服，可现在人家都要回去了，就别添堵了吧。

搬家很顺利，新家什么都是现成的，电话，cable都不用另装，所以也没费什么劲儿。刚开始，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合住开始那些日子很是愉快。大立谢珊有时还对过去的房东心生感激，假如他不把房子卖了，他们还搬不到这么宽敞舒适的地方呢。要是他们知道日后将有什么样的麻烦在等着，肯定就不这么乐观了。

忙碌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学期末了，大立因为上的是本科生的课，都有期末考。谢珊只有一门课考试，其他是做project,给个presentation再写个report，基本都做完了。考试是上午9点，谢珊一早收拾停当，出门去学校。一脚踏出门去，就觉得极端异常，没等反应过来，就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注1] 麦基尔大学.
[注2] 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 加拿大国家研究院.
[注3] 渥太华大学.
[注4] 卡尔顿大学.
[注5]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英属哥伦比亚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