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3月11日联合国前南斯拉夫问题国际刑事法庭宣布,目前正在受审的原南联盟总统斯洛博丹•米洛舍维奇当天在荷兰海牙附近的联合国监狱里去世。此事立即引起很大反响。盖棺定论,米洛舍维奇的政治生命成了议论的焦点。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我国舆论对前南问题与米氏也议论纷纷。人们对米氏的评价明显两极化:有人说他是推行恐怖专制的独裁暴君,“巴尔干屠夫”,死有余辜的战争罪犯。有人却称赞他是“最后一个伟大的布尔什维克”。我国一本流传颇广的米氏传记称他“对南共表现出少有的忠诚与坚定”。而他与西方的矛盾则是因为米洛舍维奇作为“欧洲最后一个拒不归顺的布尔什维克”成为西方的眼中钉。几天来我国的网上甚至有些帖子表示“悼念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米洛舍维奇。”(chinesenewsnet.com) 显然,前一类判断流行于西欧和塞尔维亚本部以外的前南地区。前南境内的非塞族人把米氏斥为屠夫是不难理解的。然而就塞尔维亚内部而言,按民主政治高度发达的欧洲标准,米洛舍维奇对塞尔维亚本部的统治固然可以说是专制,但在世界范围内与真正的独裁暴君如萨达姆者流相比还是不可同日而语。平心而论,就是在塞尔维亚的历史上,米洛舍维奇时代虽然有压制、有政治舞弊、乃至有“红色贝雷帽”(政治警察)的暗杀,但是在90年代的大潮流下,不管米洛舍维奇自己愿意与否,塞尔维亚毕竟还一直存在多党制,比一党专政的铁托时代还是民主一些,套用中国现代史上的一句名言:政治自由在米氏时代是多少的问题,在铁托时代是有无的问题。何况铁托时代的南斯拉夫应该说本来就比苏联集团国家还要开明些。所以把米氏看成斯大林式的人物是很不准确的。尽管有某种区别,但从总体上讲,米洛舍维奇与上世纪90年代的许多东欧国家领导人一样,属于推动“剧变”搞垮了旧体制的人物。说他“坚定地忠诚于南共”简直是笑话。今天在其祖国,米氏的支持者会称赞他忠于塞尔维亚,但要说他忠于南斯拉夫(指铁托的南斯拉夫,而非“前南”解体后的小“南联盟”),那就与说叶利钦忠于前苏联一样滑稽,更不用说忠于南共了。把他描绘成“拒不归顺的布尔什维克”大概只是我国一些沉溺于意识形态的人在闭目塞听之下所作的文学遐想。(chinesenewsnet.com) “铁托传统”与塞尔维亚民族主义的对立(chinesenewsnet.com) 尽管按欧洲标准米氏在塞族人中也可以算是专制者,但他当然不是因此被关押在海牙的。他被指控为搞了“种族清洗”和种族屠杀,而另一些人则赞扬他是塞尔维亚的“民族英雄”。可见无论褒贬,他的强烈民族主义都是人们评论的主要对象。(chinesenewsnet.com) 民族主义在不同国家有不同的政治光谱。在当代中国与俄罗斯,民族主义或许使人产生“左”的联想。但在绝大多数东欧国家,由于剧变前的体制基本上是“二战”后苏联军事占领状态下从俄国人那里移植的,因此都打“国际主义”旗号。于是那里的民族主义一般都具有反苏联霸权、反苏式体制的诉求,通常都属于“右派”,是推动“剧变”的力量之一。(chinesenewsnet.com) 南斯拉夫的情况稍有不同,虽然南共也曾是“共产国际支部”,但后来被斯大林革除教门;二战时苏军也曾入南,铁托时代说南共完全是自己打天下,未免言过其实,但比起完全由苏军“解放”的一些东欧国家,南共还是有自己的本钱;在战后初期的东欧,铁托原来是移植苏式体制最积极的,但与斯大林闹翻后,逐步摸索了自己独特的“自治社会主义”模式。在所有这些与苏联抗衡的问题上,铁托是高举独立、主权这类民族主义大旗的。(chinesenewsnet.com) 但是,问题在于铁托的民族主义是“南斯拉夫民族主义”而不是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这两者不仅有区别,而且在铁托时代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对立的。虽然作为“老大民族”,塞尔维亚在前南斯拉夫与俄罗斯在前苏联的地位有点类似,两个联邦也曾长期由非“老大”出身的领袖(克罗地亚人铁托与格鲁吉亚人斯大林)当家。但不同的是:首先塞尔维亚族(占解体前南总人口三分之一强)不像俄罗斯族(占前苏联人口一半多)那样在联邦中占有人口优势和经济文化优势。其次,与前苏联继承的是俄罗斯本身历史上长期扩张形成的沙皇帝国不同,塞尔维亚民族虽然勇敢好战,毕竟太过弱小,它的地位更多地是靠国际政治下的列强博弈来确定。19世纪塞尔维亚本身的立国都是列强瓜分土耳其奥斯曼帝国的柏林会议上确定的,以塞尔维亚王室为首的多民族南斯拉夫国家又是凡尔赛会议所造就,而众所周知,这次会议的背景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列强瓜分战败的奥匈帝国。在这样的国际背景下形成的南斯拉夫内部的塞族霸权,其基础更为脆弱,更易为其他民族所不服。(chinesenewsnet.com) 而更重要的是,南斯拉夫共产主义传统与塞尔维亚民族主义传统在历史上的冲突远比苏联共产主义与俄罗斯民族主义的冲突严重。在苏俄历史上,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国际主义传统与革命者中比重很大的犹太成分也曾经与俄罗斯民族主义产生矛盾,一战时期列宁主张的“使本国政府战败”当时更被其政敌斥为俄奸;但布尔什维克夺权后很快转向“革命护国主义”,苏俄事业的主体基本上还是俄罗斯人,东正教的“第三罗马”传统与“第三国际”意识形态也有更多的同构性,于是早期犹太革命家群体在苏联前期很快就被清洗,二战前后俄罗斯民族主义或大俄罗斯沙文主义早已融入苏共的意识形态主旋律。格鲁吉亚人斯大林在支持大俄罗斯思想和镇压非俄民族主义、包括格鲁吉亚民族主义方面比俄罗斯人还极端。因此苏共意识形态与大俄罗斯民族主义后来基本上融合了。苏联末期推动变革的是自由主义、民主社会主义和非俄罗斯各族的民族主义,基本上看不到俄罗斯民族主义的作用,像日里诺夫斯基那样的俄罗斯非共民族主义也成不了大气候。(chinesenewsnet.com) 南斯拉夫则大不一样。战前塞尔维亚人与以克罗地亚人和穆斯林(主要是阿尔巴尼亚人)为主的其他民族矛盾极其尖锐,作为“共产国际支部”的南共则是坚决反民族主义、尤其是反塞尔维亚民族主义的,其领袖铁托在“一战”时作为奥属克罗地亚人还曾加入奥匈帝国军队对塞尔维亚作过战。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南斯拉夫发生极端惨烈的民族仇杀,当时克罗地亚民族主义组织“乌斯塔沙”亲德,科索沃阿尔巴尼亚民族主义组织“第二普里兹伦同盟”亲意,而塞尔维亚民族主义的代表则是“切特尼克”(塞语“义勇军”),后者支持流亡英国的战前南斯拉夫王国塞尔维亚王室,属于反法西斯盟国阵营,但它与克族、阿族和南共武装都誓不两立,结下血仇。而南共战士虽以塞尔维亚(当时南各族中传统上最反德的民族)人居多,其最高领导层却绝大部分是非塞族的国际主义共产党人,包括铁托、卡德尔(斯洛文尼亚人)、德热拉斯(黑山人)、兰科维奇(塞尔维亚人)与巴卡里奇(克罗地亚人)等,其中只有兰科维奇一人是塞族。在战争期间南共武装虽然与上述所有各族民族主义组织都敌对,但亲德意的克族阿族组织随德意垮台而自然解决,与切特尼克的冲突却因在反法西斯阵营中争夺“正统”而持续最久、流血最多,最后以切特尼克首领米哈伊洛维奇1946年被南共政权处决而告终。而“切特尼克分子”在铁托时代之被视为十恶不赦,也有甚于非塞族民族主义分子。(chinesenewsne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