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天堂间的游走 – 我读诗词

做学问,读诗词,需要时间与热情。我们这一代处于新旧文化的交替阶段,这使我们的文化状态变得扭曲及变形。常常是刚在绍兴路的昆剧社欣赏完王实甫《西厢记》,吟唱着“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又跑去复兴公园的钱柜扯着嗓子咆哮着“One night in Beijing”。有位新华社的朋友,是常熟人,告诉我,他会在节假日开车去常熟老家的小书场听一下午的评弹,工作时却在关于美国是否会打伊朗的问题与人争论不休。

就像现在,国际铜价和沪市股指在我面前的BLOOMBERG中闪动,而我心深处,却如此地留恋平平仄仄仄平平。于是,在这个春日的午后,推开面前大宗的外汇衍生产品的交易单,让自己徜徉在诗词的世界里,把它作为对自己的犒赏。

诗词的境界

我读诗词,取其气质,神韵,境界。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是无人不知的东坡居士的《水调歌头》。伫兴之作,格高千古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惨,关河冷落,残照当楼。”这是绰号为“奉旨填词”的柳永的《八声甘州》。道尽了真性情。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第一境界是视天下为己任,望尽天涯路,无限憧憬的境界。第二境界是为之奋斗,独上征程,永不言悔的境界。而在智者生命的尽头,才发现辛辛苦苦地寻找了一生的东西其实近在身边。于是有了无限的遗憾。辜负了母亲,辜负了佳人。想佳人、妆楼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人生的境界终究返朴归真。这是第三境界。   

诗词的矫情

在诗词中说柳,会用“章台”、“灞岸”等字。说书法,须用“铁画银钩”。说泪,可用‘玉箸’等字,说发,则用‘绛云’。不可直说破,以避其流俗。

如冯延巳的《鹊踏枝》中说道:“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但我却说这样过于粉饰。像纳兰性德那样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用自然之词藻描述自然之风景,真切之极。请看他的《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余秋雨曾说他从小学成语,那时认为写文章时多用成语会显得有学问、有文采;后来读了老舍先生的作文秘诀——“写文章尽量少用成语,少用形容词,方才幡然醒悟,一洗陈词滥调。和我的观点近似。

诗词的阑干

看了这许多的诗词,发现词人爱用“阑干”

冯延巳《菩萨蛮》中“红烛泪阑干,翠屏烟浪寒。”

李璟《浣溪沙》中“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欧阳修《少年游》中:“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岳飞《满江红》中: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现在的建筑中,少见栏杆了。在古代,多是雕梁画栋,所以常用阑干,借景抒情。

阑干之对女子是闺怨的起始点,阑干之外是不能到达的男人的世界,女人只能在阑干之内静静地等待着夫婿的归来。偶尔从阑内向外远眺,随之发出悠长的叹息,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阑干之对男子则是他们的milestones或是limits。志趣深远,忧国忧民的他们怎是阑干所能阻挡。凭阑处只是他们生命中的小憩之所,他们正等待着再一次的扬帆远航。

现在的人们已没有时间独倚阑干了,职场上的激烈竞争已把男人变得不再像男人,女人也不再像女人。女人的闺怨大概是焦虑于等待着已婚的男人抛妻弃子来与她携手,男人的志向则是对上司畏首畏尾,战战兢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年的庸庸碌碌,只求在年尾续签合同,再能拿一个yearend bonus当然最好。阑干情结到此终结。

尾声

诗词之为体,写实亦写虚,真景物,真性情。能玩味其中,我辈之幸也。

有位朋友从加拿大来,偶尔也会聊起诗词。他常叹息在那个中文的沙漠里,将诗词这个中华文明的精髓束之于高阁二十年,怕拾不起来了。所以我急急地写下这篇随笔,怕的是哪一天我也会失去她。

二零零六年五月十六日    (幼稚之言,方家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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