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不得已去写一些文章,所以有时候我特理解鲁迅。 因为这个理解,有时候我又特别惭愧,总觉得先生的教诲尤在耳边,却往往不自觉地写一些不得已的东西。
有时候我又发现,想写的东西总是因为某个原因不敢写,写了惟恐会刺痛自己的记忆。
我曾经写过一只漂亮的白猫,这只美丽的猫最后离开了我,因为牛肉面。但是它不是我最喜欢的宠物,我曾经最喜欢的宠物是一只猴子。
这只猴子有年代了,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它正在演戏。
《西游记》的孙悟空给猴子猴孙们偷来了西天的美酒, 猴子的生命因此变得尤其的漫长,但是不幸的是漫长的生命未必幸福, 大概能罩住它们的孙悟空去了西天的缘故吧。
这只猴子就不幸福,因为它被它的主人逼着演戏。当然也许它很幸福,因为我毕竟不是它。
至少当时我觉得它很幸福,当时它正拿着帽子给大家鞠躬行礼呢。不管大爷二爷,大奶二奶,叔叔阿姨,大哥二哥,大姐小姐,一例鞠躬行礼,彬彬有礼。猴子也懂得礼貌,当然说明了我们礼仪之邦文明的昌盛,所以我当时很喜欢它,随着一群的观众叫好。因为自己的心情,当时觉得它也应该幸福。
它大概看出了我的喜欢,径直地来到了我的跟前,向我鞠躬。 然后我就摸了摸它的脑袋,它越发地有礼,居然趴到了地上跟我叩头。
在大家的笑声中我听到了一些议论,随即我自己也看见了,原来它居然没有了尾巴。 因此我想到了《红楼梦》里史湘云的谜语:
“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 名利犹虚,后事终难继。”
被人玩耍的猴子果真是没有尾巴的。我暗暗地同情它起来,终于确定了它并不幸福。因为同情,再加上它似乎跟我有缘,我就从它主人那里把它买了下来。
这只猴子很聪明,很受我全家的喜爱。譬如看见我父母亲进来,不管它当时在干什么,都会站起来。因此它很受我父母的溺爱;但是它这个懂礼有时却让我哭笑不得。譬如有一次它正在吃东西,东张西望的得意非凡,甚至不停地朝我做鬼脸,猛见我母亲进来了,立刻站了起来,结果把东西打了一地。 我还不能说它,因为母亲帮着,说我怎么跟一个猴子计较。
我哪里愿意跟猴子计较,不过是不愿意收拾它留下的烂摊子。它却非常得意,走去拉开椅子让我母亲就座,然后躲在我母亲怀里咧着嘴笑。
这猴子不但聪明,而且喜欢吃馄饨,这越发让大家喜欢,左邻右舍都迁就它这个爱好。
可惜好景不长,大饥荒和文革接着来了。饭都吃不饱,更谈不上馄饨了。即使鞠躬行礼,人家也懒得理它,有时还得骂它走小资产阶级道路, 它更是害怕,居然因此恨上了共产主义。
后来它随我出国,慢慢恢复了生气,也恢复了聪明。我甚至开始教它简单的英语,它很聪明,居然学会了不少单词。
有一次兜风,看见前面有“warning”的招牌,它纠缠着我告诉它什么意思。我告诉它那是一个“警告”, 此路不通,前面有人修路呢。
回头一看,它脸色苍白。仔细听它的嘟哝,原来它以为共产党组织来到了美国,恐吓得不得了。
我耐心给它解释,告诉它修路是难免的,警告是全球通用的。但是收效甚微,它越听越慌张,只记得共产主义这个名词,甚至认为共产党组织遍布了全球。眼睛一番,晕过去了; 回到家的时候,它居然死了。
这只可怜的猴子。。。
这只猴子曾经给我们带来很多的快乐,我却一直不敢写它, 回忆起来它离开我们整整三年了。
不知道它在天国还喜欢不喜欢吃馄饨,或者它终于碰到了孙悟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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