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每一個在台灣接受中國語文、歷史、地理教育的人一樣,第一次踏上中國土地那一煞那,確實內心悸動不已。但走了幾趟後,就很清楚的認知,台灣人和中國人,真的是不一樣了!
共產黨1949年起統治全中國,從文化大革命、乒乓外交、毛澤東死亡、剷除四人幫、中美建交到六四天安門鎮壓等,這些新聞事件一直伴隨著我的生命。在眷村的成長經驗,加上國民黨的忠黨愛國教育,中國對我來說,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偉大、殘酷、神秘的國度。
1980升大三那年暑假,因參加救國團「村里文化服務隊」,蔣經國總統特別嘉許,慰勞各校隊員搭軍艦前往金門參觀。那四天三夜的行程,除了走訪金門各鄉鎮名勝古蹟,在深坑地道與官兵同樂會,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海岸第一線馬山觀測所,用特大高倍望遠鏡看對岸神州大陸。
馬山距大陸僅二千公尺,透過望遠鏡,僅能看朦朧的風光景色,還有一些漁船作業情形。「這就是多少年來,多少人魂牽夢繫的祖國河山啊!」我很激動的在內心吶喊著,更為眷村每一位伯伯嬸嬸遠望他們的家鄉!
1992年,高雄王家在中國桂林投資,我服務的台灣時報,也因王老闆有賺錢,破天荒的招待報社資深員工前往旅遊。第一次踏上神州之旅,感覺很奇特,多數同仁可能都和我有一樣心情。
這一趟五天四夜的行程,從香港轉機到廣州白雲機場,下機入境之際,即強烈感受落後蕭條氣氛。遊覽廣州市區,參觀國民黨時代的紀念地點後,雖然我們住在大飯店,吃的是豐盛大餐,但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因為身在「匪區」。
第二天飛往桂林,大家先在機場等了很久,才知班機沒有時間表的,起飛時間不一定,等搞定了,才通知大家登機。在飛機上,我認真的觀察幾位空中小姐,穿著樸素,沒有打扮,也沒有笑容可掬。
「桂林山水甲天下,陽朔山水甲桂林。」這句話是國中課本耳熟能詳的描述。「灕江,像一條青綢綠帶,盤繞在萬點峰巒之間,奇峰夾岸,碧水縈回,削壁垂河,青山浮水,風光旖旎,猶如一幅百里畫卷。」行走灕江船上,確實風光明媚!
但在幾個風景點,到處都是乞丐,貧窮的婦人抱著嬰兒跟著索討。領隊建議我們千萬不要施捨,要不然會擺脫不掉。我想起了童年時候,偶而有老芋仔乞丐到眷村乞討,衣衫破爛,臉色憔悴。此刻在桂林乞討的,多數是婦人和小孩,年輕男人和老人則在一旁納涼。
隔天傍晚,團員們搭遊覽車,沿途到幾處國營商店買紀念品時,我都會自己先走出來逛逛。看看商店附近的老舊屋舍和人,偶而則和當地人一起蹲在地上攀談聊天,他們對台灣來的都很好奇,也舉起大拇指直稱台灣「好!」
隨團的大陸地陪,後來和我一起抽煙,問我:「你是那裡人?」我說:「台灣!」他大吃一驚!跟了我們兩天,一直以為我也是隨團的大陸地陪,說我的穿著、外貌和口音,真的跟大陸人一模一樣。是嗎?
回台灣的前一晚,在香港鬧區逛了一圈,就是個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開放自由的英國殖民地。隔天到機場,候機大廳擠滿往返探親的台灣老芋仔,香港海關官員滿嘴廣東話,傲慢驕傲,以不屑的態度對待台灣遊客,讓我印象很惡劣。
1997年五月底,我和三位友人一起到北京,友人是旅行社領隊,帶的團是一群老阿媽桑(最年長的八十歲了),行程要求吃最好的,住也要四星以上的旅館。與她們同遊,五天下來,蠻有趣的!
這一趟,我覺得最值回票價的,是一個人站在天安門廣場中央,想像當年百萬紅衛兵群集狂熱擁戴毛澤東的場面。參觀紫禁城、天壇、明十三陵、頤和園、北海公園等地,還沒什麼特別,倒是登上八達嶺長城,強勁冷鋒襲來,冷的發抖,不得不在現場買一件印有「登上長城是好漢」的套杉,立即套上保暖。
北京畢竟是中國首都,與廣州、桂林不能相提並論,規模與進步更不在話下,以繁榮來看,當然比不上台北。不過,已感覺的到,整個城市在開始大建設,新的大樓一直在蓋。
我好奇的看著北京人,他們每天是怎麼過?工作呢?家居生活呢?每天在想什麼?往來車水馬龍,人群熙熙攘攘,觀光客只能走馬看花,無法深入了解。公園內男男女女,有戀愛、散歩、下棋或聊天的,還有一群群團體分別練舞、練藝、打太極拳等,每個人看起來都很開心。
有一群八歲左右可愛的小朋友,正在排演節目,一個個臉上抹著紅腮;幾個可能是京劇團的演員,也抹妝正在公園內比畫;一對年輕新人,在餐館內請喝喜酒,親友圍在一旁恭喜聲不斷。好奇的我,一一把他們拍照下來。
想起大學時代,第一次看陳若曦的小說「耿爾在北京」,其中一段描述在北京排隊買烤鴨!讓我驚訝不已!國民黨以前的宣傳,是說大陸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我的印象還留在文化大革命的驚心動魄情景,無法想像北京人還有真實日常生活的一面。我們當然也吃了最著名餐廳的北京烤鴨,但並未讓我有任何感動!
北京的夜晚,應該是越夜越美麗!熟悉夜生活的友人,因擔任領隊不便自由行動,我們只能隨著老阿媽桑們逛街,並早早回飯店休息。此行最大的遺憾,應是無法比較北京夜店與台灣的不同特色吧!
離開北京前兩天,我才發現我的台胞證期限與其他團員不同,只有我限定在五月底。我想,應該是中國情治單位知道我有記者身分,因此限定在六四天安門事件紀念週年前,一定要離境。
2002年,在台灣媒體一片「上海熱」中,我和兩位記者友人,專程安排了一趟四天三夜的上海行。住四星級大飯店,走在黃浦灘附近熱鬧街市,參觀蘇州、杭州,吃著名小吃,逛逛夜市,在江寬水闊的黃浦江船上喝青島啤酒。
確實感受到上海的熱,那是長期政治壓抑後,準備奮起圖強的一股經濟熱氣。和幾年前的北京一樣,上海一棟棟高樓大廈正搶著興建,商店擠滿人潮。上海人口數為一千三百萬左右,加上流動人口約二千萬人,難怪處處是商機。
從上海到杭州的火車上,一個半小時以上的車程,看的到生活落後的另一面。車廂內人擠人,有大聲喧嘩者、有玩牌、喝茶、吃東西填飽肚子的,更糟是脫臭襪讓大家分享的。原本我們三人只買到站票,後來為了有座位坐,多花錢到餐車叫了三道菜,每道菜比車錢貴,卻難吃的離譜,服務更差!
原本敲定和我們來上海的林,臨行前,因報老闆通知各縣市主管北上開會,未克一起享受此國際大都會風光。讓我們三人最幹的是,林說他有熟識的親戚在上海經商,將邀我們到大酒店見識一番。結果林不能來了,我們當然不好意思找他親戚買單。
離開上海前夕,才恍然大悟,難怪我們白天走在路上,幾乎看不到一位漂亮小姐。漂亮小姐可能白天都在睡覺,晚上才出沒夜生活吧!我們三個口袋扁扁,又有色無膽,當然只能在路邊小店喝啤酒。連看都看不到,哪有機會摸摸上海小姐小手?
上海之行約半年後,為幫一位老先生查證所收藏中國油畫的真偽,我一個人專程又到廣州一趟,並參觀市區與美術館。市區氣氛與十年前比較,確實不一樣了。
我在台商朋友黃的東莞公司宿舍,住了兩個晚上。黃前進廣州十多年,自製品牌的運動鞋外銷歐美,員工上千人,事業有成,在越南也有設廠。看了軍隊式的工廠作業管理,還有分批、分時間進餐廳的大場面,印象深刻。讓中國工人吃飽,是一件很重要的任務。
黃邀了多位其他公司老闆一起晚餐後,就近到一家他們熟悉的KTV,一批批年輕小姐在媽媽桑的帶領下,讓客人挑選入座。這幾個大老闆忙著自己談事情,偶而應付旁邊小姐喝口酒。黃告訴我說:「這些大老闆以前做業務出身,大風大浪都走過了,到KTV會暈船的,都是社會經驗不足、層級不高的員工。」
黃後來帶我去「泡腳」,很新奇的經驗!隔天,我指定要去「飲茶」,黃帶去一家不錯的餐館,我則天馬行空,想像老畫家李鐵夫當年一人獨坐飲茶情景。我也請黃公司的一位員工,帶我到東莞街上逛逛,看看人、看看菜市場,並買兩盒暢銷唱片錄音帶。
十五年前,民進黨黨內開始有統獨之爭,有一天,強烈支持獨的台中老利,要我當場表態,直問說:「你是統還是獨?」什麼是統?什麼是獨?一時之間,我難以回答。獨中有統、統中有獨,獨獨統統已然模糊。數十年的外省人眷村成長經驗,所受的中國歷史、地理及語文教育,加上和老芋仔的深厚感情,如何一刀斷裂?
1996年李登輝當選民選總統後,台灣統獨兩派更加對立,多數支持「維持現狀」者,對現狀定義也曖昧不清。包括國民黨,仍是獨中有統、統中有獨,不敢直言即獨立於中國之外。
一位在高鐵服務的朋友,大學時代是國父思想社社長,忠黨愛國。他是外省第二代,曾派到上海工作五年,生意人的他告訴我說:「在中國待的越久,越覺得台灣要獨立!才有國格!」
現今台灣經濟與中國已密不可分,政治上如何走自己的路,更有待嚴厲考驗。做為一個台灣人老芋仔之子,則越來越清晰的認知,我是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