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拍案惊奇(二)

                                           二.

撮箕坳轶事

                                                            1

         麻县境内群山起伏,山峦叠嶂,人们谋生以林为主,以农业、养殖业为辅。县南有个撮箕坳村,因像一只倾斜在天地间的大撮箕而得名。这只撮箕口宽约两公里,从撮箕口走到撮箕的里坳要一个多小时,约八公里。在这个撮箕坳里只有十来户人家,由于地广人稀,都是独门独户独院的住著。村南有一条与撮箕口平行的公路通到山外,在公路南面不远的地方就是京广铁路,在村西南和村东北有两个小火车站,村西南的叫野鸡峪火车站,村东北则叫撮箕坳火车站。那条公路有简易公路通到这两个小火车站,也有简易公路通到撮箕的里坳,便于把山里的木材运出去。

         这撮箕坳里林茂粮丰,六畜兴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从这山坳里走出去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名唐明生,被保送上了林学院,一个名杨天浩,被保送上了政法学院,他们都是土地改革时的积极分子。学成后唐明生分到省林业病虫害防治研究所工作,杨天浩则分到家乡的县法院工作,几年后唐明生当上了所长,杨天浩当上了院长。这两只山区飞出的金凤凰还是亲戚,杨天浩的妹妹杨春香嫁给了唐明生。两家走动得很勤,唐家住在里坳,杨家住在撮箕口。

        唐明生和杨春香都是土地改革的积极分子,他们是在土地改革中谈的恋爱,到唐明生保送读大学的时候,他们已经生了三个儿子了,唐明生读了四年书,他们又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杨春香真可算得上贤妻良母,她在家里孝顺公婆,教育孩子,是家里的主心骨。他与公婆除出集体工外还养了很多猪和羊。食堂下放后,她家是撮箕坳生活得最好的。可是自唐明生当了所长后就很少回家了。婆婆对她说:“春香,明生许是工作忙,顾不上回家看看,你就多去看看他吧,家里反正有我和你爸,娃娃们都上学了,做做饭洗洗衣,我们都还能行。”杨春香说:“妈,在家出出集体工,种种菜,照顾娃娃们,这是我的任务,可不能累到您和爸身上,累坏了你们的身体,我怎么对得起明生?他总会回来的,我不想去长沙。”“去吧,他过年都没有回来,已经一年多都没回来了,再忙,过年总会有几天假呀。去看看吧,我和你爸都不识字,不敢去,你到过长沙开过劳模会,又认得到字,比我们去容易得多。”公公也说:“去吧,就说家里的人都很想念他,要他回来,爸爸妈妈有话要对他说。”几个孩子都劝妈妈到长沙去,爸爸回来了就会给他们买好看的衣服,带好吃的糖果。杨春香经不起全家人的劝,动身去长沙了。

                                                                       2

       五天后杨春香回到了撮箕坳,因下火车时是晚上,她去了撮箕口娘家,一来可以看看妈妈,二来也可以不摸黑走夜路。杨妈妈点上灯看着来的女儿,很高兴,对她说:“你大嫂栽完秧就和么女进城去了,家里就我和大毛与二毛,他们都睡了。”“去多久了?”“四天了,她每次都去一个星期,要给你哥洗洗被褥,洗洗衣服。钉钉扣子补补衣服,你哥那工作很辛苦,没有时间回家。”妈妈打了四个荷包蛋,递到女儿手上说:“垫垫底,我给你做饭,我煮得有腊肉,只要炒炒就能吃,饭也是现成的。”“可能这四个蛋就吃饱了,不要再做饭了。”“我知道你还是在长沙吃了饭的,坐了一天车,我的女儿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拿钱在火车上买东西吃的。”“那您就少做一点吧,妈熏的腊肉真好吃。”她还真的饿了,一大碗饭,一碗腊肉炒蒜苔,还有半碗莆葱酸菜,她吃得干干净净。妈说她还是在长沙吃了的,实际上她在长沙也没吃。妈妈望着女儿吃完了她煮的蛋,她做的饭,心里很高兴。母女俩又讲了一会家常后就睡了,睡下后妈妈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话,春香已经打鼾了。第二天春香和妈妈告别时忽然对妈妈说:“妈,我以后如果不明不白的死去了,就是唐明生害死的,要告诉哥哥,不要放过他。”妈妈猛吃一惊,着急地问:“你们吵架了,两口子磕磕碰碰总是有的,牙齿有时还会碰到舌头呢!俗话说得好:天上下雨地下流,两口子吵架不记仇。”妈没往深处问,女儿也没有再往下说就走了。

        一星期后唐明生回撮箕坳了,他向父母再三说:“这么久没回家看望父母,都是工作忙,任务紧,请父母原谅儿的不孝。”父亲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和你妈都好着呢。只是不要冷淡了春香啊,她可是我家的大功臣啊。”“我们好着呢,爸爸你就不要瞎操心了。不信你问问春香吧!”春香一句话不说,走进了厨房,为丈夫准备着饭菜。唐明生吃饭的时候,春香的婆婆抱走了小女。晚上唐明生一走进了卧房就笑眯眯地对春香说:“在长沙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试你的,你可不能对我爸妈乱说呀。”“我说了什么呀?我回来什么都没说过,不信你明天问你爸爸妈妈。”“没说就好,没说就好。”他边说边抱住了春香。

       唐明生回来的第三天,他妈妈带着小女给明生的外婆贺生日去了,他爸爸一早就带着米和菜进山去伐木,几个孩子都带着午饭上学。家里就只剩下春香夫妻俩,唐明生说:“我今天就回长沙去,看看家里一切都好,我放心了。”“你若真是工作丢不开,就回长沙吧,只要记住这个家,不要抛弃这个家就行了。”春香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最近卖小猪的钱给了他五十块。春香背着背篓陪他走出了大门,走到自留地边,俩人走进了自留地,又说了一会儿话后,他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杨春香在地里劳作了一上午,当她回到家里的时候,公公在床上喊天叫地地打着滚,嘴唇乌乌的,脸上灰灰的。杨春香赶快跑出去喊邻居,去了两家,花了半个多小时。大家用板车把他往医院送,可是在半路上他只说出了一个盐字就咽了气。大家帮着去把唐明生的妈妈喊回来,又去小镇上给唐明生发电报。杨春香和拉板车的邻居把唐明生的爸爸拉回家,等大家给死人洗澡换衣服的时候,杨春香把油盐罐里的剩下的一点点盐用一个小瓶子装了放入了箱子里,灶上一只猫在吃公公吃剩的饭,那猫吃着吃着就跌到地下,伸几下腿就死了,春香把死猫丢进了厕所里。她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但她不能说,说了这个家就散了,家里死了一个人,不能再死第二个人。晚上婆婆和小女回来了,上学的孩子们都回来了,婆婆哭着问村长,明明说是上山伐木的,怎么又回来了?村长说:“本来打算今天是要上山去的,但大家都说栽秧才上岸,自留地里的事还没忙完,所以上山的事往后推三天。你们住得最远,昨晚又没参加开会,所以不知道。”杨春香说她回来公公还讲得话,说是进屋有点饿,煎了两个蛋炒了一大碗饭,没吃完肚子就痛起来了。婆婆已经哭得像泪人儿了,她经不起这样突然的打击,早晨还好好的,怎么才过几个时辰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孙儿孙女都围在爷爷的周围流着眼泪,凄凄惨惨地叫着爷爷。婆婆说还是入材吧,在地下睡着凉。大家把老头子放进了棺材里,帮忙的人在布置灵堂,老人家没有照片,只写了一块灵牌放到棺材前面的桌子上。灵牌前放着饭菜和糖果。桌子下面点着七眼灯。

        唐明生第三天才赶回来,他跪在父亲的灵前泪流如注,他是父亲的独生子,父母把他拉扯大不容易啊,他叩完头后走到棺材旁看到父亲的脸和手都是乌的,他对妈妈说:“现在不兴做道场,不兴做法事,爸爸还是入土为安。”他哭着对大家说:“乡亲们,这几天有劳大家了。我爸爸暴病去世,谢谢大家为我家帮忙。走了的人还是入土为安,我想明天就把爸爸安葬了,今天晚上请大家为我爸爸唱唱丧歌吧。乡亲们都是粗犷的山里汉子,加之这是撮箕坳的有头有脸的人说的话,一个个都放声地唱起了丧歌,唯有杨天浩没有参加唱丧歌的行列,他早唐明生一天到,春香已经把公公临死说了一个盐字和猫吃了公公的剩饭死了的事告诉了哥哥,还把那一小瓶盐给了哥哥。并告诉哥哥盐里如果有毒,可以肯定是唐明生下的毒,是想毒死她。所以杨天浩一直都在观察唐明生的一举一动。儿子回来了没问父亲是怎样死的,这是不正常的,除非先就知道死因了才不问。一进门板凳都未坐热就要明天出殡,这分明是让这罪证消失得越早越好。杨天浩想,这位他人生中的老乡、同学,是什么使他变得如此残忍?他像看一头怪物一样地看着他,他掩饰地说:“哥哥,你说明天出殡好吗?”“那样急着出殡干吗呀?亲爹已经是儿孙满堂的人,你工作忙,不能在家久住,需要明天回去,你就明天放心的回去吧,我在家帮助操办完了再回县里去。”“难为你了,我不是工作忙,而是让乡亲们太操劳了,我问心不安。我常年工作在外,乡亲们的红白喜事我都没有回来,给乡亲们还不到情,所以我不愿把乡亲们耽误得太久,才决定明天出殡。”

                                                                  3

        一个月以后唐明生又回到了撮箕坳,说是要给爸爸做五七,还对春香和妈妈说:“爸爸的去世使我们家失去了主要劳动力,家里没有男人支撑了,我不放心。”妈妈说:“不放心就经常回来看看呗。”“是呀,以后我会经常回家来看看的。”他边说话边把带回家的礼物递到每个人的手上,给妈妈买了一件青色平绒布罩衫,给春香买了一件红灯芯绒罩衣,给四个孩子各买了一套衣服,这是一年多来唐明生给家里的人第一次买衣服,大家都很高兴,特别是杨春香心里对唐明生的看法改变了,她以无比的热情欢迎唐明生态度的转变,两人又回到了缠缠绵绵的从前,他去菜地锄草上粪,上山放牛扯猪草,把家里坏了的窗户修好,吹翻了的瓦盖好,还去集市上买些鱼肉荤菜来改善生活,还陪春香回了一次娘家,一家人日子真算过得甜甜美美的了。半个多月过去了,一天晚上杨春香对丈夫说:“你是国家的人,还是回所里去吧,多回来几次,一次时间不要太久,免得影响工作。”“讨厌我了?嫌我耽误了你的瞌睡?”“说的什么话呀?谁嫌弃你?谁讨厌你了?你要得再多我都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呀。我是怕影响你的工作,影响了大所长的工作就是我这做妻子的不贤惠了。”“谁说你不贤惠了,连我爸爸都说你是我家的大功臣呢。”他边说边服药,春香赶快给他端来了开水,他告诉春香他吃的是一种补钙的药,其实那是一种特效壮阳药。回到撮箕坳,他每天都吃这样的药,每次都是服药后半小时就假装打瞌睡,妈妈就催他们去睡觉,一上床他就迫不急待地到春香身上发威发猛地发泄。“喂,你怎么比刚结婚时还骚啊?”“你还不了解男人的骚劲,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啊,何况憋了这一年多,好好享受吧,我把这一年多时间欠你的爱情都补起来。”他边说边又爬到了春香的身上。“你是不是身体有些不正常啊?怎么会比年轻时还威猛呢?”他一声不亢地紧紧地抱住春香,两人缠绵到极至。

        三个星期后唐明生说要回单位了,回去的那天唐明生和唐春香早早地就到了撮箕口,在唐春香的娘家吃早饭后还帮春香妈妈在菜园里干了一会活,春香妈妈在附近的河边买了一条大鲤鱼,做了一个酸辣鱼火锅,摆在桌子上正要吃,杨天浩夫妻回来了,五个人围着那火锅吃见了底,唐明生和春香才告别妈妈和哥嫂往火车站走。走到去火车站和去撮箕坳的三岔路口,唐明生对春香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送到这儿吧,我只要一有空就会请假回来的。”

        半夜刚过,撮箕坳的唐明生家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月黑风高,等村里的人赶到时,房子已经烧得落了架,不一会杨春香的娘家人来了十几个,大家在火场的周围大声地喊着杨春香一家人的名子,喊了一阵没有一个人答应,杨天浩俩夫妇走进了火场后面的树林里,没走多远听到有什么呼哧呼哧地吐着气,杨天浩用电筒一照,发觉是春香家的母猪,在母猪不远的地方站著两只羊,杨天浩正要往前走,一双小手从后面抱住了他,他明显感觉到抱他的双手在发抖。当他转过身来时用电筒照了照,认出是春香的女儿,他迫不急待地问小女:“其他的人都跑到哪儿去了?”小女已经吓得讲不好话了,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大家都弄不懂小女儿摇头的意思,杨天浩夫妻把猪羊拴到树干上,把小女儿交给了外婆,大家又都走进了树林。等大家从树林再聚到火场旁时,天已经麻麻亮了。杨天浩已经看到了火场中烧焦的五具尸体。他对大家说:“乡亲们,我看这事有些蹊巧,大家想想,五岁的小女儿跑出来了,猪母娘和两只羊跑出来了,为什么两个大人和三个半大的孩子就没有跑出来呢?我怀疑他们是先被杀害后被焚尸。所以希望大家保持现场,任何人都不要踏进火场一步。我现在就去镇上给法院打电话,要法院派人来勘察,因我与死者是亲戚,我不能介入这个案子。另外,我还要给唐明生打电话,喊他回来。队长,拜托了,请你保护好这里的现场。”队长是唐明生的堂叔,是一位很精明的中年汉子,他也感觉到这人烧死得有些不可思议,一般农家的房子大门、后门、侧门,失火了是很容易逃出去的,还能从火里抢出来好多东西呢。从未听说过烧死人的事。那么是谁把明生家里的人都杀了烧了呢?要说是阶级斗争,这撮箕里还没有地富反坏右呢。

                                                              4

      除了队长和春香的妈妈守在火场边外,其他的人都慢慢地散去了,天浩的妻子抱着小女儿也回了撮箕口,她要给这可怜的女孩儿换换露水打湿的衣服,让她好好地睡一觉。她还得给大毛二毛作早饭,让他们吃了上学去。春香的妈妈哭得死去活来,涕泪交流。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黑不溜秋的焦尸,还有那骨肉的骨肉,那几个天真活泼的外孙转眼间都烧成了酷似三个烧卷了的小狗,还有那做事勤快,待人贤惠的亲家母黑糊糊的尸体。她的心好像被什么拧得一阵阵地剧痛,她多么想摸摸春香那烧焦了的尸体,贴贴那烧焦了的脸,但只要她向前迈步,就被队长拉住了,队长说:“不能去呀,你的儿子说的话你应该听呀,你破坏了现场,对破案不利啊。”春香的妈妈点了点头,她一下了瘫倒在地下,又儿一声宝一声的哭起来了,哭了女儿哭外孙,哭了外孙哭亲家母。一遍一遍地哭泣,一滴一滴地落泪,不远的邻居给她送来了小靠背椅子,让她坐在椅子上。生产队长则垫上围裙坐在她不远的田埂上。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辆军吉普从那高高低低不平的简易公路上开过来了。吉普车一直开到了火场边。车停下来了,先下来的是天浩夫妻,接着下来了三个人。天浩夫妻先走到了妈妈面前,两人搀扶着妈妈上了吉普车,妈妈挣扎着不愿离开,但也没有力气挣脱儿媳有力的两双手。媳妇陪着婆婆回家了。他们开始对火场进行勘察,勘察的结果五具尸体都有致命的刀伤,杨春香的心脏被刺三刀,从前胸刺入,穿透心脏,从背穿出,凶器应是一把三棱刺刀,至少三十公分长。妈妈也是伤在心脏,和杨春香不同的是刀从背堂心刺入,从左前胸穿出。三个孩子除老大有刀伤外,老二和老三没有刀伤,但颈椎骨被扭得错了位。勘察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五个人都是被杀死后烧屋焚尸。这一家人为什么会被人杀害呢?是谋财?唐家有什么财让人谋哇?全家吃的在肚里,穿的在身上。是仇人报复?这家人在撮箕坳里是出了名的贤惠人家,两代女主人都是来人就倒茶递烟,烧火做饭菜,夏送莆扇,东让火,村里的人,过路的人都喜欢这家人,在这个世界找不到仇人。杨天浩忽热想起前不久妈妈对他说的话:春香要是有了不明不白的三长两短,一定不要放过唐明生。他把带队来破案的张副院长喊到了树林子里,对付院长说了自己对案件的看法,还把春香公公死得不明不白的事也对付院长说了,最后他对张付院长说:“我按法律规定要回避这个案子,我所说的一切是一个公民对政府反应的情况,你拿主意吧。如果你需要我做一些事情,你就大胆地吩咐吧。”“杨院长,请教一个问题,你妹妹和你妹夫感情不好吗?”“在我眼里他们感情很好,但到底好不好,还得到调查研究后才能下结论。建议等唐明生回撮箕坳的这几天我们抓紧时间去长沙调查。我不能去,这几天我不在撮箕坳是不合情理的。”商量的结果是付院长带着他老婆去到长沙调查唐明生的情况。

                                                                    5

        张付院长带着他的妻子来到了长沙,一路问来找到了省林业病虫害研究所,所长办公室的秘书接待了他俩。秘书问他们是哪里的人,他们说来自所长的家乡。秘书听是所长家乡的人,马上笑眯眯地一边泡茶一边问:“有什么事找所长吗?所长虽有事回老家去了,如果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帮助你们。”张付院长打量着眼前的这位漂亮的女人,想像着唐明生朝夕与这位漂亮的女人相处在一起,也许这次调查就要从她开始了。他认真地想了想说:“请问我们该怎么样称呼你?”“就叫我小翟吧,我名翟潇湘,是所长的秘书。”“所长是我的亲表哥,他父亲去世,我们去他家,他约我们到了长沙就住他宿舍,免得花钱住旅馆,这次我内人治病,我们就寻来了。不知道他家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隔了几十里路,还不知道。”“他家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唉。他走时只是说家里出了事,要回去几天,今年他家事很多唉。你们稍等一下,下了班我就送你们去他的宿舍,他反正不在家,你们就住在他的宿舍里。至于吃饭的事,我们这些单身族都吃食堂,我给你们买餐票,就在所里食堂吃,中午我们就在食堂吃了午饭再去宿舍。”“谢谢了,餐票我们可以自己买,你给我们安排了住处,让我们能省下住旅馆的钱,我们就感激不尽了。”张付院长在食堂买餐票时,管理员问他是否是才调来的,他说是唐所长的亲戚。那管理员说:“唐所长回去了,他的未婚妻可以给你们买呀,怎么能要你自己买呢?”她走出去大声地喊:“翟秘书呀!所长的亲戚来了,你不买餐票,你不怕所长回来了有意见啊?”“我说给他们买,是他们自己要买的。”“是的,是我们自己要买的,她的心我们已经领了。”“年纪轻轻的就学到了抠尖。”管理员边唠唠叨叨地说着边给他卖了餐票。

        到了唐明生的宿舍,小翟把钥匙留下就走了。待小翟走后夫妻俩就开始搜查唐明生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架床,一张桌子,一张凳子,墙壁的角落里有一个竹篾织的字纸篓,那是丢弃无用的废纸和其他垃圾的。他们在字纸篓里找到了一些撕碎的纸屑,张付院长细心地把纸屑拿起来放到一张白纸上,这纸屑有白色的和褐色的两种,他与妻子都是学刑侦的,马上断定是撕毁的车票,他们把有文字的纸屑一点一点地贴在一张白纸上,因撕得太碎,已经拼不起来了,但他们拼出了两个铁路标志,张付院长说:“李珊,我想有两个铁路标志就能说明是两张火车票。我还找到了撮字和野字。”“我看两个铁路标志也好,一个撮字一个野字也好,都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知道你是说唐明生为什么回来买两张火车票,是吗?”去一张,回来一张,不就是两张吗?回去在撮箕坳火车站下车,来在野鸡峪火车站上车,这不是合情合理的吗?”“那你是说这火车票无用啊。”“不是,我认为把这火车票撕得这样碎,这撕碎的本身就值得怀疑,谁在丢弃火车票时把票撕得这样碎呀?顶多撕几下就行了。这说明这火车票不能让人看着,不能让人看着的火车票当然有问题啦,我们继续拼吧。即使拼不出来,我们也可以向火车票方面去调查呀。”“还有一个情况,这个所的职工都不知道唐明生家里有妻子,同时他与秘书翟潇湘谈恋爱这是公开的事实。我们得对这秘书进行调查,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一些其他的线索。”

                                                                 6

        杨天浩上午去镇上福寿店买了五付棺材请了货车拖回了撮箕坳,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在火场的后面搭了一个用竹簟盖的棚子,把棺材用码子架好,把五具尸体入了棺,用松枝和白纸花布置了灵堂,棺前摆上了方桌,桌上摆上了灵牌,灵牌前放上了饭菜、糖果,方桌下点上了七眼灯,邻居们还从自家里带来了一些凳子。生产队长安排一家人守四个小时的灵,一共才十家人家,排班后,暂不值班的人都回去了。杨天浩和几个法院的干部也回到了他的家里。吃过午饭,小女已经能说话了,杨天浩问她:“小女儿,烧屋的时候你在哪里?想想,告诉舅舅。”“舅舅,烧屋的时候我在茅厕里,我肚子疼,想屙屎。我蹲到茅厕里看到妈妈的房里失了火,正想喊,看见一个黑影从妈妈的房里跑出来丢了一个东西到茅坑里,就跑出去了。我站起来,扎好裤子就跟着跑出去。外面很黑,什么都看不见,我喊妈妈,喊婆婆,喊哥哥,一个人都喊不应,我很怕,就跟着猪母娘和羊跑到树林里。”“那黑影像哪个?”“看不清楚。”几个法院的干部听小女说往茅坑里丢了东西,又去了现场,他们下到了有齐腰深粪尿的厕所里,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找到了一把三棱刺刀,用纸袋装上后,马上送到法院去作检验。其实这把刺刀杨天浩认得,那是唐明生的父亲在反霸时在一位恶霸的家里抄家得的,后来也没多大用途,每年冬天杀年猪时大家借来借去的杀年猪,那刀据说比杀猪刀好用。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再年长月久都不生锈,任何时候拿出来都是白亮亮,银光闪闪的。这把刀撮箕坳的好多男人都认得,哪家杀年猪都用过它。

唐卯生是唐明生的堂叔,在铁路上当扳道工,他家就在撮箕口,昨晚值夜班,今早八点钟下班后回到家听老婆说昨晚唐明生一家人被人杀害了,房子也被烧了。他说:“这就怪了,昨天晚上半夜过我还看到了唐明生唉,我正在扳道,看到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跨过铁轨,我看像唐明生,喊了几声他没应我,我扳完道,火车已经进站,我在站台上又看见了他,他正在挤着上车。”“你肯定是看错人了,昨天下午太阳刚偏西,我在菜园锄草,看到唐明生和杨春香往野鸡峪火车站走,唐明生夫妻俩都和我打了招呼,说去野鸡峪搭慢车,夜不周工,可以省路费钱,唐明生昨天下午就走了。”“没有,我看见了两次,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眼昏花,我都才四十刚出头,又没有什么眼病,一个坳里的人,哪会看错啊。”“别说了,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我们家排到申时和酉时守灵,孩子们上学不在家,就只有我们俩去。”唐卯生心里想着半夜里看到唐明生的事,觉得有些奇怪,他真的看错人了吗?按理他是不会看错的。容不得他多想,他喝了一大碗稀饭,嚼了些咸菜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下午他和堂客去守灵,在路上两人又谈起了唐明生搭火车的事。他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唐明生太阳偏西的时候就去了野鸡峪火车站,怎么半夜过了还在撮箕坳?你说他家就是半夜失火的,我看这事不简单。”“不要乱说,这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你一辈子就是吃了这张嘴的亏呀。你不是说你喊了几声他没答应吗?”“是呀,没答应就更加可疑呀,当时那个地方就我们俩,我喊得那么大声,不是唐明生,也应该答话,问一声伙计你喊谁?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这才是正常的。不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是不正常的,这正说明了他是唐明生。”堂客想了想,丈夫说得有道理,但她是属于那种息事宁人的人,紧走几步,赶上了丈夫轻轻地说:“见了天浩,这话你千万不能对他说。”“我就是想讲给天浩听听,人家大法官,比我们懂。你放心,除了给天浩说说,再不会给第二个人说了。”“你这个人就是爱多事,哪儿都好,就是这点不好。”“我是哪儿都好,这一点特别好。这就叫做襟怀坦白,心地无私。”“你这油口滑舌的,我说不过你,就是爱管闲事。”夫妻俩一路争论到灵堂,天浩也在灵堂,问他们争论什么,夫妻俩都说没什么,待前面值班的人走后,唐卯生还是把昨天半夜在铁路上看见唐明生的事告诉了天浩。

                                                                  7

        唐明生是当天半夜回到撮箕坳的,他从离开到又回到撮箕坳,整整二十四小时,他好像浑身瘦了一圈,脸灰灰的,一双眼睛充满了血丝,走进灵堂大声地嚎着,到每一具棺材前叩头。拉着天浩的手哭着问天浩:“哥哥啊,怎么会这样?是谁害了我的全家?哥哥,你要给我作主啊。”“你怎么知道是谁害的呢?自己失火没有可能吗?”“失火烧屋有可能,在这乡下失火烧死人是不可能的,人是活的,可以跑呀。”“说得有道理,你家的猪母娘和两只羊都跑出来了,还有小女儿也跑出来了。两个大人和三个半大的孩子哪能不如五岁的孩子,哪能不如猪羊呢?”“哥,我们应该报个案吧,以便政府及早调查破案。”“你可以向法院报案,请法院在出殡前取证。”杨天浩静观着唐明生的表情变化,看他怎么回应,唐明生好像很惋惜地说:“要是失火后现场不破坏就好了。现在现场的一切都破坏了,破案的难度会很大。哥,你是法院的院长,我就向你报案吧。反正一切你都看到了,说不定没破坏的现场你都看到了。”唐明生不时地斜眼看看杨天浩,天浩心里明白唐明生是在试探他。他不动声色地说:“按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受害人都是我的亲人,我只有报案的权利,办案我应该回避。”“这么说你已经报案了?”“他们还有直系亲属呀,也论不到我去报案啊。”唐明生说:“我是直系亲属,我一天亮就去报案。”他说完又大哭起来了,在五具棺材的前面轮换着哭泣。

       天慢慢地亮了,杨天浩对唐明生说:“我回去拿早饭,你就在这儿陪陪他们吧。”说着他离开灵堂回到了家,他对两个法院的同事说:“唐明生已经回来了,你们俩把车开回去,张付院长从长沙回来了,你们就来接我。”他吃了一点饭,给唐明生拿了饭又到灵堂去了。唐明生吃完了饭对杨天浩说:“哥,我还是想去报案。”“我陪你去吧,到时候两个人也好有个商量。”他们向灵堂值班的人说了一声就走了。他们各人骑的一辆自行车,一个多小时后来到了县法院。是去过撮箕坳的办案人员接待了他俩,那个接待他俩的人打着官腔对唐明生说:“你们已经把现场全破坏了才来报案,现在都已经入殓,从勘察的角度看,现在和安葬了是一样的,我们尽量早安排人来,不过我们法院勘察不影响你们安葬。你们可以回去了。”杨天浩还想说什么,唐明生已经走出法院了。二人又骑著自行车回到了撮箕坳。 唐明生对杨天浩说:“这样要全生产队的人守著也不是事,我想明天就把他们出殡了,人死了还是入土为安。”“不等法院来人勘察?”“我看他们官僚气十足,况且法院已经表态了,说来勘察不影响安葬,也就是说,他们来不来我们都可以安葬了。”“我是怕勘察来了难得开棺,你是一家之主,还是你拿把握。”唐明生找来了几个堂叔与天浩一起商量第二天出殡的事,商量的结果就是把火场清理干净,五个人就安葬在原来的屋场上。唐明生找人帮忙把猪母娘卖了,买了一头大肥猪杀了,把那从火场上跑出来的两条羊也杀了,在一家堂叔屋里准备做丧饭。

        就在唐明生积极地准备安葬妈妈、妻子、三个儿子的时候,法院来人要杨天浩和唐明生去法院一趟。两人坐上了法院的吉普车,车子正准备开动时,唐小女从外婆的屋里跑出来大声地喊:“爸爸!爸爸!早些回来啊!”唐明生下车一把抱住小女儿,把脸贴到小女儿的脸上,他的眼里有晶莹的泪花。他放下小女儿,上了吉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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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普车开进了县看守所,走进看守所后,公安人员向唐明生出示了拘留证,并要唐明生在拘留证上签字。唐明生问:“什么意思?”“你被刑事拘留了。”“为什么?”“问你自己吧。”“如果我不签呢?”“你不签也照样拘留你。”“我想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不会吧,好好反省自己的问题,先送进号子吧。”唐明生被送进号子里,牢门卡嚓一声就锁上了。他望着这牢房的四壁灰暗灰暗的,这单人住的牢房约三米见方,东边是一张无脚的床,四只脚都由南北墙代替,东墙的高处有一个半米见方的铁窗,西北角有一个加盖的便桶。正在唐明生看着这一切的时候,牢门又打开了,给他送来了被子和衣服。狱吏对他说:“你可以倒倒便桶,到浴室洗洗澡,洗洗衣服。”唐明生已经几天没洗澡,几天没好好地吃饭,几天没好好地休息,他洗头洗澡,洗衣服,把衣服凉在绳子上,学着其他犯人用木夹子把衣服夹上,倒了便桶,洗了又洗,进了号子,牢门又锁上了。开始送午饭了,吃的是米饭和马铃薯,他还真的有些饿了,把它们都全部吃完了,他虽疲劳至极,但怎么也闭不上眼睛,几天的时间,他竟到了这里。爸爸、妈妈、妻子、大儿、二儿、三儿像走马灯一样地在脑海里浮现,转得他的头颅都快要炸裂般的疼痛,他双手紧紧地抱住头颅,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正在这时狱吏又从落地铁窗上给他递进来东西,并且说:“是法院杨院长送来的。”唐明生打开一看,是一条毛巾、一只牙刷、一盒牙膏、一块肥皂,这杨天浩为什么给我送东西呢?到这儿来与他有关系吗?

        他正在乱七八糟地想着,牢门打开了。狱吏告诉他提审。他跟着狱吏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走进了审讯室。审讯室里已经有五个人坐在那里了。他们是三个审判员,两个书记员。共五张桌子,中间那张桌子上摆着一把三棱刺刀,还有一个小玻璃瓶子和一个大卷宗。他被带到一张小独凳前,狱吏要他坐在独凳上。他坐下了,当他抬起头来时,他的眼光碰到了审判员锐利的目光,他不由自主的有些不自在,慌乱地低下了头。“叫什么名子?”审判员问话了。“唐明生。”“住址?”“长沙市省林业病虫害研究所。”“籍贯?”“衡西县簸箕乡撮箕坳大队。”“文化程度?”“大学文化。”“政治面貌?”“共产党员。”“有无行政职务?”“所长。”“多好的前程啊,都被你自己断送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我说的你懂,只是装着不懂的样子罢了。我们要干什么你也知道,只是心存侥幸罢了。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赎罪,立大功受奖。你不要自以为聪明,自以为了不起,其实你的好多行为都是掩耳盗铃的愚蠢行为。我们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来。你想想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们所里才研制成的敌百一号是怎么到你家盐罐里去的?你认识这把三菱刺刀吗?这可是全撮箕坳的人都认识的东西啊。......

        尽管唐明生百般抵赖,但铁证如山,罪责难逃,他被判了死刑。当个别向他宣判的时候,他惊恐万状地喊叫:“你们没弄错吧,我所杀的可都是我家里的人哇!我要上诉!”

        一个月后,最高人民法院驳回了唐明生的上诉,下达了死刑执行的命令,在一个阴沉的雨天一颗子弹结束了唐明生罪恶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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