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王之王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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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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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元看了看她,终于缓缓道:“她是我在路上碰到的一名特洛伊公主。我答应帮她救她国人,但最终她母亲还是不幸被我害死。”说着把大致情形说了一遍,但却没说自己曾与她有婚姻之想,只说她现在急于找到英武权势之人为夫,想找希腊报仇。末了又说:“此次我带她来,还想请夫人教她一些剑术。”

  宝相夫人自始至终神情不变,看了昭元许久,似是若有所思,终于道:“这个女孩子不是坏人,身世也极可怜,我自然可以帮她忙。只是你要好好补偿灵儿对你的思念,不要让灵儿伤心。你也知道,灵儿确实是没有你不行。”昭元低声道:“是。她们在哪里?”

  地藏王笑道:“灵儿好象很喜欢她,我看现在简直象是不要你也没事了。现在她们在药室之中。”宝相夫人却是面色如水,并不说话。昭元道:“那我先去看看她们。”宝相夫人道:“不用了。马上就是晚膳,她们自己会过来的。我们还是先笔录你的见闻吧。”

  昭元无奈,只好到侧厅去,心头简直百念杂陈,难以断绝。好在口述笔录,却也费时,等录了个大概,时间已是晚膳之时了。昭元不敢去找伊丝卡和冰灵她们,只是坐在席上,连翘首而待的神态都不敢做出。

  过不多时,伊丝卡和冰灵一起来了。伊丝卡一改先前冷冰冰的神态,对冰灵喜爱有加,但偶一转眼到昭元身上,就立刻又恢复了极冷的神态,甚至比先前更是冷漠。只听冰灵嘻嘻笑道:“姐姐对我好好啊,跟我说了好多她家乡的好玩的事情。可是跟我刚刚说到那里有很多很大的海中巨鲸的事,就被你们喊来了。姐姐,你现在讲好不好?”

  伊丝卡心中一阵悲凉,却是说不出话。昭元见冰灵又要撒娇,只得接道:“这鲸的事,确实是有,而且还能骑呢。”冰灵道:“真的?你骑过它们吗?”昭元道:“骑过,还有你这位姐姐也骑过它们的。”冰灵悠然神往,道:“将来我也要去骑它。”忽听伊丝卡冷冷道:“我没有骑过。他在骗你,那些巨鲸是专门拱翻海船的,你莫要信他的话。”

  昭元不知她这话什么意思,只得道:“确实也是。我去那边的第一艘船,就被它们给拱翻了。”伊丝卡忽然瞪着他道:“后来你那头鲸还拱翻了许多条船,比如阿伽门农运财宝的船,是不是?”

  昭元一惊,不敢看她眼睛,只是道:“要是真有这样的事,那鲸可能是看见大船出没,又想喝酒,就凑上前去。船上人因为贪心岛上财宝,自然拼命装多。这时候生怕它太靠近,不知它意,十分害怕之下,就想射伤它赶它走。不料这却激起了它的愤怒,遂导致发狂乱拱。”他勉强说完,偷眼看伊丝卡的神情,见她全然不理自己,心下不知怎么地,又极是失望。

  宝相夫人举杯道:“姑娘,你和昭元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本是应当一起欢迎的。但昭元和灵儿感情深厚,便是自己家人一般,所以算不得客。因此这一席,也就是随便为你接风洗尘的,你可千万不要嫌弃简慢。”

  冰灵嘻嘻笑道:“不是啊,不是啊,我跟姐姐也感情深厚,她也不算客人的。”伊丝卡脸色苍白,却也举起酒杯,目光平视前方,似乎在看着每一个人,却又似乎每一个人都没有看,缓缓道:“谢谢夫人高义。小女子无可相敬,便先干了。”说着也不待答言,一饮而尽。冰灵偷偷伸出手去也想拿起一杯酒,却听宝相夫人沉声道:“灵儿,小孩子不能喝酒。”冰灵翘起小嘴道:“可是姐姐为什么就能喝呢?她也比哥哥小啊。”手却还是乖乖缩了回去。

  宝相夫人向伊丝卡微笑道:“灵儿不懂事,你还请多多担待,莫要笑话于她。”伊丝卡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道:“夫人放心。我就算不喜欢这个世上所有的人,也还是喜欢她的。”说着扫了众人一周,扫过昭元的时候,似乎根本就没有将他看在眼里,但眼中却是泪光隐现。昭元心头难过,但却也无可发一言,只是闷头用膳。

  宝相夫人道:“姑娘,你身世可怜,我也十分同情。你前途坎坷,昭元要我传你一些武功以资防身。女子多走轻灵,我于剑术一道粗有涉猎,便教你剑术。至于内功一道,有昭元的法门,你又天生颖悟,你自行修习即可。你看如何?”

  伊丝卡道:“多谢夫人美意,小女子感激不尽。但宴席之上,却是无需多说。正所谓一醉之后,万事开怀,我们又何必浪费了这良辰美景?”她酒量几乎没有,但却一杯接一杯地喝,虽然酒力亦属微弱,但她脸上却依然升起了红晕。可无论她多么明显的不胜酒力,却也仍然丝毫无停杯的迹象。

  昭元离伊丝卡甚近,中间只隔冰灵一人,这时见伊丝卡行事说话忽如男子,甚至微带狂意,更是心痛难名,但也不敢出言相劝。冰灵悄悄凑在昭元耳边道:“姐姐要当我妈妈的徒弟了,哥哥你也偷偷地当,我们三个就都是同一辈的。你说好不好?”

  但伊丝卡却不知怎地听到了这话,忽道:“我不当夫人的徒弟。”冰灵满脸错谔,不知道该说什么。昭元见她虽是极力抑制,但醉态依然难掩,忙道:“夫人传授剑术,乃是相助,并非一定要看作师徒之授。”

  宝相夫人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些名分之事,无需多加顾虑。灵儿和昭元,还不是这般的好?”伊丝卡心中悲苦,头目晕眩,忽然间似乎连举杯的力气都没有,身体已歪着倒在了冰灵身上。冰灵奇道:“姐姐醉了?”

  伊丝卡心头只是一个念头:“醉了也好,我喝了这么多,却为何偏偏不醉?”她想睁开眼睛向冰灵笑一笑,可却丝毫也睁之不开。昭元道:“她确实醉了,我们送她回去休息吧。”说着便要伸手去扶她。伊丝卡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尖叫道:“我不要你扶,我不要你扶!你滚,你滚!”说这些话时,眼泪已是如珠般落下。

  满座惊愕中,宝相夫人叹了口气,道:“灵儿,你扶这位姑娘进去休息吧。”冰灵眼睛眨了几眨,似乎想问什么,但见母亲面色一沉,便又立刻缩了回去。她扶起伊丝卡,想朝后走去,宝相夫人却道:“扶她到旁边的客房去。”冰灵道:“可是我想和姐姐一起睡……”宝相夫人皱了皱眉,依然道:“扶她到客房去。”冰灵只好嘟起嘴巴将伊丝卡扶向客房。

  昭元呆呆看着她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中,心头实在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抬头一看,却见宝相夫人正望着自己,面色也是出奇的冷骏,心下微乱,道:“夫人有什么话要说吗?”

  宝相夫人冷冷道:“该说的其实都已经说了。你这趟西行,惹的祸事可还真是不小啊。你若还是人,便当好自为之。”说着直接起身离席,丝毫也不管地藏王和昭元。昭元垂头丧气,道:“四师弟,人都走了,席还是散了吧。”地藏王点了点头,便有人前来收拾散席。

  昭元心头烦闷之极,他虽然几乎滴酒未沾,脑中却依然昏沉得无可适从。他循着直觉朝前走去,路过客房时,却忽见冰灵从门后伸出头来,神秘兮兮地道:“哥哥,进来。”他怔了怔,推门走了进去。只见伊丝卡已斜斜倒在床上,不知是睡是醒。旁边并无下人,显然都已被冰灵赶了出去。

  冰灵笑嘻嘻抱住昭元撒娇道:“妈妈不让我把姐姐带到我房里,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和姐姐一起睡,好不好?”昭元一惊,道:“不行!”冰灵皱眉不依道:“为什么不行?你讨厌姐姐吗?”昭元叹了口气道:“不是我讨厌她,而是她讨厌我。”

  冰灵很奇怪地眨了眨眼,忽道:“对啊,为什么每次我说到你,姐姐就不答话,而且姐姐刚才还说不要你扶呢?可她又为什么万里迢迢,跟你一起来到这里来呢?”昭元见她全无半点男女之念,无可回答,只得搪塞道:“她……或许本来不太讨厌我的,但后来见到你这么可爱,结果就喜欢你而讨厌我了。”

  冰灵脸色羞红,道:“哥哥,你又笑我。”昭元勉强笑道:“不是的,不是的。见到你,就很难再觉得别人可爱了。”冰灵眨着眼睛道:“哥哥,你是不是也喜欢姐姐呢?”

  昭元料不到她怎么忽然又问起这话来,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眼见她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实在也不知她到底是全然不知情爱之事、随口乱问,还是其实早就明了无比。冰灵见他不答,笑嘻嘻道:“哥哥,你说姐姐会不会喜欢你呢?”昭元摇头苦笑道:“不会的。这些事你不懂的,还是早点睡吧。”冰灵抱住他不放,道:“哥哥,你跟我一起睡。”

  昭元看了看伊丝卡,道:“不行的。你已经很大了,哥哥不能再跟你一起睡了。”冰灵一怔,小手却更紧了,急道:“我不想长大,我不想长大。你说过你要总是陪我的,你说过要总是让我开心的,你不能逼我长大。”说着说着,眼中竟已是泪光隐隐。

  昭元完全无所适从,恍惚间见伊丝卡的身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心头顿如受惊鸿雁,巴不得要逃。冰灵死死抓住他,哭道:“哥哥,你再也不要我了么?你是不是再也不喜欢我了?我……真的一定要长大么?”

  昭元见她小脸上泪眼迷离,眼中尽是乞求和哀怨,当真是玉露噙兰一般,说不出的让人怜爱。他想起冰灵的苦苦等待,心中柔情涌将上来,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轻轻拥住她抚摸她头,道:“不,不,哥哥永远喜欢你,永远永远都疼你,不会逼你长大的。你不要多心。”

  冰灵眼泪不停,道:“那你还跟我一起睡吗?”昭元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冰灵大喜,跳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将头歪在他怀里,却又偷偷看他,似乎是为自己又哭又笑而害羞。她眼中满是欢喜的光芒,伴随着还没落完的泪水,当真是说不出的美丽可爱。

  昭元近前看了看伊丝卡,但见她身体微微颤抖,极是柔弱无助,可是脸侧的丝褥却已似乎湿了一大片。昭元心下一阵难过,但却也根本无法拒绝冰灵,只能轻轻对冰灵道:“可是姐姐身上有伤,还没有好,需要休息。我们不要吵她,好不好?”冰灵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我们就在这里悄悄一起睡,不吵她好不好?”

  昭元想了想,道:“哥哥忽然想起来了,姐姐需要吃药,哥哥今天晚上还要熬药。你还是好好去睡吧。”冰灵却道:“不,不,我也去熬药,我也希望姐姐早点好。好了之后,你们都陪我玩,都不许逼我长大,好不好?”

  昭元无奈,只好点了点头,揽住她纤腰,悄悄掩上房门退了出去。药房就在旁边,昭元找齐了药材,亲自碾磨烹煮,煽风制火。冰灵在旁边帮忙,虽然是越帮越忙,但对伊丝卡的喜欢之情,却是表露无疑。

  过了许久,冰灵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缩在昭元怀里睡着了,房间里也静了下来。她天真美丽的小脸紧紧贴在昭元怀里,双手也抱住他,似乎睡梦中也怕他偷偷溜走一般。昭元叹了口气,根本不敢去想伊丝卡的心情,因为他怕自己根本承受不起。

  许久许久,昭元正要去揭开药炉,细察药力厚薄。冰灵忽然动了动,也是醒了过来。昭元抚摸着她头,轻轻道:“天还没亮。”冰灵道:“药好了吗?我们去看看姐姐好吗?”昭元看了看,闻了闻,道:“已可以离火了。”冰灵道:“那我们送过去好不好?姐姐醉了,可能还会吐的。她不要别人服侍她,可是总要有人去看看的。”

  昭元点了点头,亲口尝了尝那药,觉得已是恰到火侯。他将那药慢慢倒入一只玉碗中,待其稍凉,道:“小妹,你去把药端给她吧。”冰灵奇道:“你不去吗?”昭元默然,道:“你不记得她现在神智不清,不让我扶么?我怕她心情激动,不喝我递的药。我……在外面等候。”冰灵忽然笑道:“哥哥,我觉得你很喜欢姐姐,怕她有一点点的难过,是不是?”

  昭元顿时满脸通红,道:“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冰灵嘻嘻一笑,端起玉碗走了出去。她推开房门,见伊丝卡已经微微坐了起来,正呆呆望着自己,便走上前道:“姐姐,我哥哥给你熬了药,你喝吧。”

  伊丝卡一听是昭元熬的药,心头一阵气苦和难过,只觉若是由昭元亲手端进来,自己非立刻反手将药泼向他身不可。可是冰灵的眼中闪着真诚的光芒,那却是真真切切地希望自己早日病好,早点来陪她玩。伊丝卡不知怎的,说什么也恨不起来她,只好道:“小妹妹,谢谢你了。”端起来一口口慢慢喝下。冰灵坐在床边歪着头看着她,忽然凑在她耳边悄悄道:“姐姐,你知道吗?我偷偷发现的,我哥哥很喜欢很喜欢你。”

  伊丝卡全身一震,那玉碗险些掉落地上,面上虽依旧装作没听见,但苍白的脸上却依然还是又升起了红云。冰灵很认真地道:“姐姐,我说真的,保证不骗你。我哥哥在熬药的时候老是出神,还亲口尝药,最后连端都不敢给你端过来,说是怕你生气。姐姐,我哥哥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哥哥呢?”

  伊丝卡冷冷道:“他有什么好?我为什么要喜欢他?”冰灵睁大眼睛道:“不,不,我哥哥很好很好的。他对我非常非常好,总是跟我一起睡,哄我疼我。我要去哪里他总是陪我去,我想要什么他都能给我。不论要到哪里去,他总是把什么都先想好准备好了,我只需要快快乐乐去玩去享受就可以了,一点需要担心都不用。这样还不好吗?”

  伊丝卡忽然冷笑道:“这样好也是对你好,对我有什么好?”说到这里,忽觉自己此言竟似有吃醋之意,顿时满脸通红。幸好冰灵似乎并未觉察,只是笑道:“不是啊,不是啊,他对你也很好很好啊。除我之外,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别人这么好过,从来没这么怕让别人伤心的。你不信么?”伊丝卡心头一动,放下玉碗,心头却依然爱恨交织,无可回答。

  冰灵忽然撒娇般地抱住她,很神秘地道:“姐姐,你也喜欢我哥哥,做我哥哥的妻子,好不好?”伊丝卡全身大震,脸红欲燃,脱口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万王之王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二)

  
  冰灵幽幽道:“我喜欢哥哥,我好想好想跟他永远在一起的。哥哥也喜欢我,可是他总是对我说他要娶妻子的,娶了妻子之后他就不能再这样疼我了。我一听到他这样说,就很难过很难过。虽然后来他说他一定会找疼我的妻子,可是妈妈却总是对我说,我肯定找不到那样的好嫂子的。我好怕好怕,我怕有一天哥哥真的娶了一个不喜欢我的妻子。今天我发现姐姐你好喜欢我,我也好喜欢你,而且我哥哥也喜欢你,就只差你喜欢我哥哥了。要是你当我哥哥的妻子,那样我们三个不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吗?你们都疼我,我也就再也不用跟哥哥分开了。姐姐,你说好不好?”

  伊丝卡心中,简直就是百味杂陈。她很明白昭元对自己的确是一往情深,可是她也一听就知道,昭元和宝相夫人的话里另外有深意,而她最不能忍受的也正是这一点。她看了看正赖在自己身上撒娇、要自己答应的冰灵,见她年纪虽还很幼稚,但却实在已是无比的秀美可爱。如果连自己都喜欢她,又怎么能怪昭元无法离开她?

  伊丝卡定了定神,想恨她,想嫉妒她,想推开她,但却又根本恨不起来也嫉妒不起来。她慢慢扶正冰灵,道:“你想过没有,要是你哥哥真的娶了妻子的话,你还怎么和你哥哥在一起呢?”冰灵奇道:“就是和现在一样啊。我们一起玩,一起做饭,一起睡,不好吗?你们都疼我,我睡在中间,一定比现在更快乐更舒心。”

  伊丝卡心头一阵难过,可是看到冰灵那一幅理所当然的天真神情,还有那企盼自己答应的眼神,却又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这是多么的荒谬。难道自己就真的答应么?这样的妻子又是什么妻子?她忽然禁不住又想起,昭元那天晚上逼自己杀他的冷酷模样,心头恼恨越来越浓,也越来越是烦乱,只得道:“姐姐累了,想先睡一会。”

  冰灵道:“姐姐,你答应了?”伊丝卡道:“不,姐姐心里很乱。待姐姐想清楚了再回答,不然就只能不同意了。你也回去睡吧。”冰灵不敢再问,道:“我跟你一起睡好吗?”伊丝卡想起她先前所说,怕她又叫来昭元,立刻面色一沉,道:“不好。你还是去跟那个这么疼你的哥哥一起去睡吧。”

  冰灵见她面色不对,呐呐道:“姐姐,你生我气了吗?”伊丝卡叹了口气,柔声道:“不是的,姐姐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你的气?只是姐姐身体不适,毒伤未好,所以说话有些不对。”

  冰灵点头道:“那我天天给姐姐熬药,你早点好,早点想好答应我,好不好?你答应之后,我还是喜欢叫你姐姐,不喜欢叫你嫂子,好不好?”伊丝卡无奈,只得勉强点了点头。冰灵笑道:“姐姐,再告诉你一件事。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你一定要在那之前就病好,让我欢喜哦。”说着天真一笑,掩上门退了出去。

  昭元在外面等了许久,但心存愧疚之下,却是丝毫也不敢偷听。他见冰灵出来时甚是开心,便悄悄问道:“她喝了吗?”冰灵笑嘻嘻地道:“喝了,而且……”却又忽然不说,只是道:“反正以后你要是敢不疼我,一声不响就想扔下我,我就去找姐姐帮忙,看你还敢不敢。现在她睡了。”昭元惊疑不定,却也不敢进去看看。

  这几日昭元每天都带着冰灵去周围采药,而冰灵也居然不吵不闹,每天都是认真采药,认真熬药,端进去给伊丝卡喝。但二人之间,却再也没有提及先前是不是答应的事。

  伊丝卡近日来《易筋经》有所进步,加上昭元妙手,身体已是基本无恙;汤药之类,不过扫尾而已。她每日都从宝相夫人学剑,宝相夫人也尽心教她,丝毫不藏私。伊丝卡心中烦乱,怕自己去想那些令自己痛苦之事,便强逼自己苦想那报仇之念,苦苦学练。她天生聪颖,学得极快,不多时候便将宝相夫人的仙猿剑法,学了个十成中倒有九成形似。就连宝相夫人,也对她那出人意料的天资赞叹无已。

  这仙猿剑法乃是十一世前,由毁灭之神眦湿奴和梵天右胁侍哈奴曼,依神猿之灵所合创。后来,此功又为历代婆罗三圣、梵天三尊所改进,早已流传天竺,倒也不是什么秘传武功,而且也并非只限女子修习。只是传得多了,普通人反而多是只得皮毛,其威名反而不盛。但宝相夫人毕竟得自其师亲传,伊丝卡又天资颖悟,加上昭元之助,虽然只短短几日,便与天竺普通卖艺武人之造诣不可同日而语。

  这日已到了冰灵的生日。冰灵既先已说不喜大操大办,便也没惊动全城,只是很少的几个人知晓。这日冰灵依然照例先去采药,不觉到了一处小小山岗之上。二人极目望去,但见蓝天黄沙,四面开阔,一望无际都是清爽。昭元想起伊丝卡的伤终于已好,对自己等的态度似乎也比先前好得多了,又逢生日喜庆,数日来的犹豫心情也是一扫而空。

  冰灵也欢喜不禁,道:“哥哥,我生日,别人都可以不送礼物,但你一定要送一件最好的礼物给我。”昭元笑道:“这件礼物我早就想好了,只是一直都没告诉你而已。到时候来我一定要给你个惊喜。”冰灵奇道:“是什么能这么好呢?我偏不信。”昭元笑道:“你一看就知道了,一定你你想要的还要好许多。”

  冰灵忽然脸上一红,道:“不,不,不可能的。我想要的一定比你想给的要好,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昭元哈哈笑道:“对我最疼的小妹我还有什么不舍得的?只要是我能给出来的,说什么也不能让小妹失望。”

  冰灵拍手道:“好啊好啊,那你可不能赖帐。姐姐也要给我一件礼物。你猜会是什么呢?”昭元听她提到伊丝卡,顿时黯然神伤,想起那送给伊丝卡的一条天链还在自己手中,更是惆怅不已。这几天里,他曾偷偷将那天链挂在伊丝卡床头。可只要一到次日早晨,伊丝卡便总是悄悄包好又塞还自己,而且每次都是极轻蔑的神气,全无会要的迹象。

  忽听冰灵欢叫道:“哥哥,你看你看,天上有好大好大一只鹰,上面好象还有人呢。”昭元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果见一只巨鹰正在天上盘旋。而且那巨鹰上面似乎还真的有人,只是太远了,看不清楚。

  昭元看了一气,暗暗叹道:“我原来以为,鹃儿就是已经比普通的鹰隼还要大,已是大得不行了,别的飞禽再大也不会超过它两倍的。可我却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比它大上这么多倍的巨物。”他忽然心中一动,失声道:“你不会是要我或伊丝卡,给你送这么一只巨鹰,让你骑着玩吧?”冰灵眼睛一亮,道:“对呀,这样很好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昭元吓了一大跳,顿时大悔自己多嘴。但冰灵已趁机腻了上来,非要他想办法能不能逗鹰下来,哪怕是多看几眼也好。昭元无奈,只好运起狮子吼功朝上假意喊了几声。那鹰自然在天上盘旋不理。昭元如释重负,笑道:“你看,它背上有人,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冰灵嘟起嘴巴不依,昭元只得道:“不是哥哥偷懒,实在是因为这上面八成坐的是个女子,那就没有办法。要是背上坐的是男人,或者还可以骗他下来。”冰灵奇道:“为什么呢?”

  昭元笑道:“若上面的是男子,一见到你这么漂亮可爱,还不马上扑下来,想多看你几眼?哪里还用得着我来哄骗?”冰灵小脸顿时通红,气道:“是女人就不会吗?你小心她也会下来偷看你的。”

  昭元哈哈大笑,道:“就我这幅尊容,跟真正英俊的男子比起来,简直……”说话间忽觉得头上微黑,立觉不对,本能地拉着冰灵朝旁边一闪。只见那头巨鹰竟然真的突从空中俯冲了下来,但离地还有几十丈便又冲了上去,并未靠近二人,也不象是要对二人不利。

  昭元定了定神,见上面一人全身白衣,裹得严严实实,心头奇怪,便大声喊道:“贵客何人?为何如此惊吓在下兄妹?”那白衣人不答,座鹰盘旋了一阵,忽然振翅北飞,一会便是不见。昭元甚是奇怪,但见冰灵流露出羡慕的神色,知她又在瞎想,便又好气又好笑道:“算了算了,要不要我今天帮你捉头小鹰,你养它许多年,天天逼它多吃,没准就能骑了。”

  冰灵知他是开玩笑,气得狠狠追上来要咬他。昭元边躲边笑道:“好了好了,鹰跑了以后我们还可以去找它的巢,怎么也要满足你的心愿。可是你今天要的那什么礼物,是不是就可以不给了?”冰灵气道:“你敢!”昭元哈哈一笑,将她抱起纵到马背上便回来。

  二人回来后,昭元自去熬药,冰灵却从门缝里面偷看伊丝卡和母亲练剑。过了一会,只听伊丝卡道:“请问夫人:这里的习俗,是不是也是生日的时候,每个好朋友都要送一件礼物?”宝相夫人道:“虽然不是必须,但通常还是都送。”

  伊丝卡想了想,道:“若是没有好礼物,可不可以不去?我身体……”冰灵一听大急,推门冲了进去道:“姐姐,你一定要来。你肯来,我欢喜不禁,就是我的好礼物啊,还需要什么别的?你不来的话,我会哭的。”伊丝卡没料到她在外面偷听,只得叹了口气,道:“好的,晚上我也来。”

  冰灵大喜,道:“你可不许赖啊。不然我生日就不快乐。”忽然悄悄伸头在她耳边悄悄道:“姐姐,你病好了吗?”伊丝卡脸上一红,道:“还没有全好。”冰灵一笑,道:“反正总会好的,是不是?”转身跑了开去。

  伊丝卡无奈,只得照例朝宝相夫人施了一礼,便要离去。宝相夫人忽道:“姑娘,其实要送礼物也不为难。”伊丝卡道:“夫人有何指教?”宝相夫人缓缓道:“姑娘现在身体好多了,剑术也有成,见事想来也能好些了。灵儿从小孤苦,不愿意和别人亲近,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昭元,从此便是难舍难分。她自己或许尚不自知,但我们做大人的却不能不先行准备。姑娘要送礼物,不妨为她终生幸福打算打算,那便会极容易了。”

  伊丝卡心头痛如刀割,几乎站立不稳。她只觉一切都在逼自己做决定,可是无论哪一个决定,都是令自己无比心痛。她勉强定了定神,见宝相夫人还正望着自己,咬了咬牙道:“夫人放心,我自有主张。我会很开心地去,不会让她失望,也不会让你失望的。夫人传艺之德,我终生不敢相忘。”说着转头便行,行不几步,已是禁不住奔跑起来,泪如泉涌。身后似乎传来了一声轻轻叹息,更加象是巨锤一样,令她心头愁苦无限。

  夜色渐浓,伊丝卡终于来到后花园,和众人一起庆祝冰灵的生日。燃灯笑道:“丫头,你妈妈好久好久以来,都一直提醒你生日快要到了,可你总不愿意让我们多提,简直就象是想忘掉一样。怎么今天忽然又要过了?”冰灵小脸一红,答不出来。

  燃灯哈哈大笑,道:“看来我们这么多人,还是顶不上你一个哥哥管用啊。唉,看来我们都老了,都没用了。”冰灵羞意无限,见众人都笑嘻嘻地调侃自己,心下大羞,急道:“胡子爷爷,你要是再这样说我,我就把你的胡子都拔光!”燃灯忙道:“好,好,不能说,不能说。爷爷怕了还不成吗?”

  冰灵见自己希望来的人都来了,不希望来的人也都听话不来,心下欢喜无限,道:“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还有胡子爷爷,你们都疼我,我很开心。我……今天忽然想过生日,是想要你们送给我好礼物。比如我最喜欢胡子爷爷的胡子,今天……”

  燃灯忙道:“不对。你最喜欢的不是胡子,而最讨厌的是胡子爷爷的多嘴。好,胡子爷爷今天晚上就一言不发。”冰灵嘻嘻笑道:“好啊好啊,爷爷不要再笑我,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宝相夫人笑道:“灵儿,你想从妈妈这里要的,是想让妈妈再也不说你长大了呢,还是要妈妈以后总是提醒你过生日?”

  冰灵撒娇不依。昭元笑道:“小妹,哥哥说要送你一件最好的礼物,当然一点也不敢食言。你看,喜不喜欢?”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天盒打开,虽只是在烛光照耀之下,天链光华却依然是灿若星辰。昭元见冰灵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显然极是喜欢这天链,心下也自欢喜,道:“喜不喜欢?你随便挑一条。”

  冰灵拍手道:“我想三条都要,好不好?”昭元笑了笑,道:“哥哥本来想还有一条是送给母亲的,另外……”说到这里却忽然住嘴,看了看一旁脸色苍白但却强装笑厣的伊丝卡,叹了口气,低下头不说话。

  伊丝卡冷冷看了他一眼,却对冰灵柔声道:“姐姐没有什么送给你的。但是这里面有一条天链本来是姐姐的,不是他的,所以他不能送。但姐姐今天来把它送给你,好不好?”说罢面色已是惨白,身体微微颤抖,但脸上笑容却是丝毫不变,连声音也无一丝颤抖。冰灵并未觉察,欢喜得跳起来亲了她一下,拍手道:“好啊好啊,我就知道姐姐一定疼我的,我也最喜欢姐姐了。”宝相夫人目光闪动,似乎微微叹了口气,但却终于没有说话。

万王之王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三)

  
  冰灵见周围之人忽然都沉默下来,微觉奇怪,忽道:“姐姐,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也没有什么送给你的,就把哥哥送给我的这一条送给你好不好?”伊丝卡全身一震,几乎落下泪来,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冰灵见此言一出,人人脸上都露出怪异的神情,也觉奇怪,道:“你们怎么了?”

  宝相夫人道:“灵儿不可胡闹。生日都只有收礼物的,哪有送礼物的?”冰灵急道:“哥哥总是说他是开创者,我是他妹妹,只做一回开创也不行吗?我喜欢姐姐,我觉得这天链就象是为她而存在的。我想,姐姐戴上天链一定非常非常美,非常非常配。”

  伊丝卡心头百味杂陈,眼见冰灵伸手就要给自己戴过来,宝相夫人却直盯着自己,心头更是阵阵酸苦。她想要伸手推拒不要,却又怕冰灵伤心,只得道:“你给了我,那么你那位哥哥,不就等于没有送给你礼物了吗?这怎么行?”冰灵嘻嘻笑道:“不是啊,他送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了。我想把它送给你,有什么不对吗?何况哥哥还欠我一件更大更好的礼物呢。姐姐,你真的不想要我的礼物吗?你不喜欢我吗?”

  伊丝卡无可回答,一怔之间,冰灵已给她戴上。她脑中一阵晕眩,只觉虽然不是昭元给自己戴上的,可是恍惚间,却依然有那种昔日的美好梦幻般的感觉。她微微睁眼,却见昭元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只是一看到自己的眼神,便又立刻避了开去。伊丝卡暗暗一叹,心头忽然又莫名其妙的一阵欢喜,一阵凄凉。

  伊丝卡回目四望,见冰灵满眼欢喜,似乎在为她自己的杰作而得意,也似是在欣赏自己的美丽,脸上竟然莫名其妙红了起来。可是旁边宝相夫人眼中的光芒,却又似令伊丝卡全身都起了阵阵寒意。她再看燃灯和地藏王,却都是一脸微笑,似乎早已洞悉了一切,只是漠不关心,又似乎对一切都还是茫然不觉。她心头百转千结,一时间竟然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忽听宝相夫人幽幽叹了口气,缓缓道:“灵儿,你想好了没有?这件礼物是无数人一……几十辈子也连想都想不到的。你哥哥将它送与了你,那是对你的无比喜爱和钟情。你还能要到比这件礼物更好的礼物吗?”

  冰灵眨眼道:“能啊,我早就想清楚了。”说着钻进昭元怀里,抱住他脖颈,撒娇道:“哥哥,你答应过我你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凡是你能给的礼物我就一定能要到,不能赖,对吗?”昭元自己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能比这天链更好的礼物了,不知她到底要什么,但现在她既然腻将上来,也只得勉强笑道:“是啊。除了天上的太阳月亮,这地面上的东西要让哥哥拿不到的,可还真是不多。你要我给你找什么呢?”

  冰灵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忽然脸上一红,低下头去轻轻道:“我……要……你……”后面的话却几乎听不清楚。昭元一下没听清,侧耳道:“后面什么?”冰灵忽然一头扎进他怀里,任凭他连哄带呵,怎么也不肯再探出头来。燃灯和地藏王也是满脸疑惑之色。地藏王笑道:“灵儿不能胡闹,还是要说清楚,免得你哥哥为难。你哥哥身负天下重任,你总不能要他一辈子都陪你过家家吧?”可是冰灵却依然不理,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昭元怀抱。

  伊丝卡却顿时又如落入了万丈深渊,先前的那绝处逢生突然而来的幸福感和幻想,立刻又被压得粉碎。她似乎什么都没看见,恍惚间象是听到宝相夫人道:“好了,好了,反正本来就是一家人,现在不明白,将来还不是明白?你们三个男人还真是笨得可以。”

  伊丝卡心底如刀刺般的难受,眼前一片黑暗凄冷,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又似乎什么都看得无比清楚。她似乎明白冰灵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而且这样东西,确实能令这三条天链变得全无意义。她耳边只是回荡着宝相夫人那“一家人”的话,几乎就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完完全全的一个局外人,没有一个人来理会自己、关心自己,自己根本就与这里的每一人、每一物都格格不入。她看着冰灵紧紧扎在昭元怀里撒娇的模样,而大家都急切地问到底她胡闹的是什么,只觉就连宝相夫人现在射来的那温和而又带些谦疚的目光,也是那么的锐利如刀,而且还在一点点斩割着自己那本来就已破碎的心。

  良久,喧嚣终于停了下来,冰灵却是始终不肯说出是什么。昭元等三个男人隐隐觉得不对,但也无法再问,只好先放一边。伊丝卡忽然平静地道:“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去了。小妹妹,对不住。”

  冰灵一听,立刻伸出头来道:“姐姐还没有好吗?”伊丝卡道:“嗯。”人却已离开那石桌,也并不向众人施礼,只是自顾自一步步朝回走去。昭元跟上去想安慰,可是临到几步的时候,伊丝卡忽然回头狠狠瞪着他,终于将他悄悄伸出去想要搀扶的手又瞪了回去。

  冰灵也要追上去,却被宝相夫人拉住道:“这位姑娘身体不好,需要多修养,你莫去吵她。”冰灵似懂非懂,道:“那我和哥哥再去熬药好吗?”宝相夫人叹了口气,终于点了点头,放开了手。

  昭元心中沉重无比,却也无可说什么,只得回身朝各人施礼,拉着冰灵退入药室之中。他手脚沉重,举动都是丢三拉四,竟还不如冰灵沉稳;对冰灵的问这问那,也总是只以“嗯”“对”等来敷衍。好在冰灵终于得偿所愿,毕竟十分欢喜,心中更还有几分不好意思,于是多数时间就是在把玩那条天链,问的也不是很多。不多时,她已是又睡着了。

  昭元看着在怀中熟睡的冰灵那苹果般的小脸,想起伊丝卡的突然离去,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正在神伤,忽然眼前一晃,一条倩影出现在面前,却正是自己日夜思念,却又可望不可即的伊丝卡。昭元一阵错愕,轻轻将冰灵放平在锦褥上盖好,站起身来面对她。伊丝卡面色冷骏,直直地反看着他。昭元心下忽然一阵惭愧,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

  伊丝卡冷冷看着他,忽道:“你跟我来。”说着身体一转,已自飘然而出。昭元紧紧相随。只见伊丝卡前面直行,虽然并不甚快,但身形展动之际已是甚合章法。她人本美极,身法自然更显美妙,显然是轻功已有小成。昭元心襟荡漾,极想追上去跟她并肩联盟袂而行,可是却又不敢。

  路上游骑见到是他们,也并不阻拦。伊丝卡步法不停,行了数里,已是远出了城,来到一座小丘之顶。昭元见她虽然停下,却不面对自己,心下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静静相待。

  昭元细看伊丝卡,却觉她的装束与今晚生日会上所见全不相同,反而似与那天和自己在大海中和她相遇的时候十分相象,简直就是人美如仙。伊丝卡俏立于冷风之中,似乎更显柔弱单薄,却又似乎无比的坚强坚毅。昭元待了许久,依然不见她说话,只得道:“伊丝卡……”伊丝卡冷冷道:“你忘了该叫公主殿下的规矩么?”昭元叹了口气,道:“那是我气量小,这么多天总想故意气你。说起来,我真是对不起你。”

  伊丝卡眼圈一红,几乎流下泪来。但她终于还是忍住了眼泪,转过身来面对昭元,缓缓道:“我问你几句话,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第一句话,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很多很多?”昭元点头道:“我记得。我还记得我亲口说过,我将尽我所能来补偿,帮你达成心愿。这些我一辈子都绝不会反悔。”

  伊丝卡见他说的郑重,心下似乎微有安慰,却又似乎极为恨他,连脑中那本来的想法,也禁不住一阵动摇。她极力定了定神,怕自己突然抑制不住自己,坏了次行的目的,便只是冷冷道:“你记得就好。正因如此,你和你请的人教我武功,我一点也不感谢你。你可明白?”

  昭元垂头道:“我明白。”伊丝卡望着他,久久不语,道:“我的伤其实已好了。可是我想问你,若是我的毒没有救了,你会怎么样?”昭元道:“不可能的。无论什么毒伤,我一定能治好。”伊丝卡眼光锐利如刀,一字一顿地道:“若真的是无比之毒,你也不能制,我死了也就再没有人向你讨债了。那样你不快乐吗?”

  昭元见她现在说话句句透着奇异,全不象她以前模样,心中忽然一阵苍凉,凄然道:“我有负于你和你的母亲,有负于特洛伊,若是还不能保全你的生命,我还有什么面目继续活下去?我会随你而去,继续还我的债。即使在冥王的世界里,我也要尽我所能,绝不再让你受到欺负和伤害。”

  伊丝卡鼻中一酸,竭力忍住泪水,冷冷道:“那你不顾你要回国复位,亲自掌政救万民于水火,成就一番大业的责任了?你忘了你曾说过,你为了救远处的多人,可以置近身的一人于不顾么?”

  昭元心头一片木然,缓缓道:“我曾经以为我做得到,可是面对你,我才知道我实在还是做不到。在你面前,我只知道面对你,我甚至宁愿相信那本来一直不相信的冥间世界。冥间难道便没有世界?我随你而去,依然能建功立业,令冥王颤栗,群魔摄伏,救冥中万民。”

  伊丝卡冷冷道:“你也不顾你的妹妹了?”昭元心头如同被重重击了一下,胸中几乎就要被窒息。他久久不语,终于还是抬头道:“她毕竟还是会长大的。我……反而是她长大的障碍。她长大以后终将明白,这世界没有了我,也依然还是这个世界。”

  伊丝卡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她忽然惊觉自己在流泪,立刻转身,说什么也不愿让昭元看见自己的样子,冷冷道:“你不必为了对我有欠而抛弃她,因为我现在就赦免你对我一切所欠。从今之后,你和我之间再无恩怨。你自由了。”说完立刻便展开身形,要朝回而奔。

  昭元听在耳中,心中一阵剧痛,一种即将爆炸的感觉疯狂涌动,丝毫也无自由和欣喜之意。他忽然再也抑制不住,猛地一跃身挡在了伊丝卡面前,凝视着她的双眼,痴痴地道:“你赦免了我,我却永远无法赦免我自己。因为我……我……爱你。”

  伊丝卡泪飞如雨,跃身绕过他的阻拦,直奔而回,丝毫也不回头。昭元紧紧跟随,生怕落后了一步,直至伊丝卡已经进了自己房门,依然不肯离开。伊丝卡冷笑道:“你我已是毫无恩怨了,你跟我这么紧作什么?”昭元无可回答,但却依然不肯离去。

  伊丝卡哼了一声,冷冷道:“你怕我自杀么?你放心,我不会要你跟到冥中的。我告诉你,你也太小看我了。你是不是自以为了不起?你以为除了你之外,人人都不知进退,都是蠢材么?”说着啪的一下关上了房门。

  昭元见她说话时面色平静,似乎确实已不是先前那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自己帮拿主意的少女模样了。万般苦难磨练之后,现在在她身上所重新呈现的,竟然是一种略显生硬的统领一切、运筹帷幄般的风范。昭元心头阵阵难过,但也知她确实不会去自寻短见,只能久久候在门外,却始终也不敢推门。忽听里面伊丝卡冷冷道:“你想让我永远不能平静么?你想再辜负你妹妹么?”昭元心头痛极,但却只能一言不发,悄悄退了下去。

  昭元回去一看,只见冰灵依然是熟睡未醒,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药虽已熬好,可是他却根本不敢送过去。他看着那翻腾的水花,觉得其中正被煎熬的,真不知是伊丝卡的心,还是自己的心。他一遍又一遍地熬着,痴痴地,傻傻地,终于恍恍惚惚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却是被冰灵急切的叫声吵醒。昭元睁眼一看,见冰灵正神色惊惶地努力摇着自己,旁边也站着地藏王和宝相夫人等人,都是面色不对。昭元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正待开口而问,却见地藏往递过两幅帛书。

  昭元接过一看,却见正是伊丝卡的笔迹,一幅说:“我已离开,当寻天下权势之人结为夫妇,以共谋特洛伊之复。此行擅自取用之物,尚请见谅。今生今世当永不会再相见,各位珍重。” 另一幅上面却写:“你我远隔万里,本来就不该有缘分,也从来就没有过缘分。我们所曾有的一切,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从今之后,你我永远不要再蹈此错。也许当你再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还望你不要来破坏我的心情和婚姻。”这两幅绢书虽然都既无称呼,也无落款,但人人皆知是伊丝卡所留无疑。

  昭元顿时后悔无及,几乎恨不得当场撞死。现在回想起来,昨晚她就已有了极明白的离意,自己却怎么不死死在她身边守着?她一个弱女子,这下去独行天涯,到底是去了哪里?又要受多少苦难?她究竟还能不能活下来?她又会去怎样作贱自己?

万王之王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四)

  
  度母道:“公子也不必太担心。她还算有些准备,去的时候带走了三匹好马,还有许多食水金银之物。想来她不是去寻短见,也不会太有所苦。”昭元心头忽然一阵烦闷,厉声吼道:“甚么不会受苦?你难道试过?”他从未如此暴怒过,现在忽然发作出来,人人都是错愕难名。冰灵轻轻道:“哥哥,你不要生气了,我们去找姐姐好不好?”

  昭元听到冰灵的声音,心下不平之气稍平。他看到度母垂首而立,不敢发一语,心头微感歉意,道:“度母,在下心情激动,出言不逊,望你不要介意。”度母低头道:“是。我一时糊涂,没有想到那位姑娘乃殿下之尊,与小姐一般的娇生惯养。我当时以己之心度她之腹,以为她不会觉得苦,这也难怪公子责怪。”

  昭元深深叹了口气,心头一片绝望,转头一看,却见冰灵正急急地望着自己,显然是要自己赶快出去寻找。可是伊丝卡这一去,本来就是要避开自己,丝毫没有说明所去何向。那么谁又能知道,她究竟是向东、向南、向西还是向北?

  昭元简直都觉得,那是一种天就在眼前塌下来、而自己却丝毫无能为力的感觉,只能呆呆地握住那幅帛书出神,一颗心就如在烧红的刀剑上艰难跳跃。宝相夫人幽幽道:“这个女孩子的离开,说起来我也有责任。”

  昭元眼光木然,幽幽道:“你没有责任。有我在这里,她早晚都一定会离开的。其实我早就该想到她会离开的。她剑术一成,伤势一好,我便当早作准备的。”他顿了顿,又道:“除了这两幅帛书,她还留下了什么东西么?有什么行程痕迹么?”

  度母道:“我们找过了那位姑娘的所有起居之处,就只有这两幅帛书。外面的探马也说因为风沙流动,四面都已找不到痕迹。”她顿了顿,又道:“还有,她带走的三匹好马中,有一匹是公子当初骑来的汗血宝马。”

  昭元对后面所说的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喃喃道:“什么都没留下?”度母垂头道:“什么都没留下……什么都没找到。”昭元呆呆看着冰灵颈中的天链,忽道:“她把天链也带走了?”冰灵一怔,道:“哥哥,那是不是姐姐还记得我,舍不得把我的礼物扔掉呢?”

  昭元见她神情急切,虽然自己也并不知伊丝卡此举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冰灵大喜,但立刻又皱起了眉头:“可是姐姐为什么要一个人走呢?她喜欢我,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带走呢?”

  宝相夫人道:“小孩子家,怎么净知道瞎胡闹?”冰灵嘟起嘴巴不说话,眼中却已隐隐有晶莹的泪光,非常委屈。昭元心头不忍,轻轻摸她头道:“小妹别担心,姐姐一定会回来看你的。”冰灵道:“哥哥,你是说,她说不再见面是假的,对吗?”昭元心头大痛,道:“想来那只是她的气话吧。再说,那也只是不见我。等她想你了,她肯定会回来看你的。”

  冰灵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昭元定下神来想了想,却越想越觉束手无策。自己和莫西干等人来天竺时,一共带来了四匹汗血宝马。莫西干等先回月氏,路过时已骑走了三匹。自己这一匹现在既被伊丝卡骑走了,论起来实在没什么可以与其脚力相比,要追起来显然十分艰难。但这也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自己根本就不知伊丝卡究竟往哪里去了。便是自己能追,又能朝哪里追?

  昭元想来想去,但觉几乎任何一个方向都有极可能;而其中最让人担心的,就是她西行回特洛伊故地。昭元想着那里的局势险恶,几乎就要立刻去策马疾追,但却又记了起来,伊丝卡曾说过,她不会让希腊人再想起她的族人。而且她后来之言行虽然执着,但也透着冷静,应该不会去做这等飞蛾扑火之事。可是若说因此她就会往东往南往北走,理由却也同样十分牵强。昭元苦苦思索,竟然越来越是无所适从,每一个方向都越来越让人心惊肉跳。

  宝象夫人见他如痴如狂,忽道:“或许她会忽然回来呢?女孩子心理极是难测,没准只是要让你着急一下也说不定。你也说过,她可能只是气话的。”昭元眼前一亮,但随即又暗淡了下来,幽幽道:“她不会的。”宝相夫人见昭元神色坚决,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忽然外面传来燃灯的声音:“怎么这么吵闹?”地藏王迎了上去,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燃灯看了看昭元垂头丧气的模样,想了想道:“这确实无从找起。况且天下这般大,她又故意要躲你,便是知道她朝哪里,也难找到。不过这一两天你二师兄会从东面来,那位姑娘不认识他,或许不会回避。那个时候,你也许可以问问他,看他有没有见到什么。那位姑娘相貌清奇美丽,定然会引人注目的。”众人口中虽唯唯,心下却都明白:“若是她改装一下,不就还是难以觉察么?”

  昭元待要说话,燃灯却是脸色一沉,道:“为人处事,当有决断。以为师近百年的经验来看,那位姑娘福泽深厚,应非短命之人。她虽然先前并未习武,但天生聪颖,这几天所学已是足可自保;而且她日后所至之处,定会大放光明。她这一番离开,样样都准备得甚是恰当,显然非常冷静。依我看,若是她不想见你,始终想躲你的话,你是无论如何见不着她的。反而是你自己,身为男人,又受这么多年调教,却反而不能如她冷静。你不觉得羞愧么?”

  昭元只觉心中郁闷悲苦无以复加,道:“师尊,我……”燃灯怒道:“为师已说了,这位姑娘若是真不想见你,你绝然找不到她。与其这样颓废,还不如好好想办法成就一番事业,把她所要找的那个人变成就是你。你可明白为师的话?”

  昭元心中剧烈震撼,想起伊丝卡先前对自己说过,她要找最有能力之人帮她复仇,心头一阵阵颤抖:“她难道本来就一直在暗示着我什么?我为什么还要一直去跟她斗气,以至于现在她终于离开了,我才后悔莫及?”

  燃灯道:“你好好想一想罢。今晚或是明天,你二师兄就会来。到时候,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颓废。你需记住,你若能振奋起来,一来可以成就大业,二来还有机会引她回顾。否则的话,你必然二者全失,徒惹笑柄。正所谓失去所有,才知倍加珍惜。你若因此而能善加利用这份珍惜,即有可能重新赢回所有。你想清楚了。”说着便甩手而去。

  昭元怔怔地不说话,只觉燃灯所言虽然刺耳,可是自己实在也无它法可想。天地如此之大,伊丝卡又已这么冷静,要是真的不想见自己,自己的确是说什么也找不到。可是自己如果不去找她,却又于心何安?她人生地不熟,若是受人欺凌,或是故意作贱她自己、伤害她自己,自己又怎么能原谅自己?

  昭元呆呆地想着,完全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走往城头观望,期盼着远方的身影。就连冰灵,也居然体念到了他的心中所苦,陪着他默默神伤。到了傍晚,极远处终于现出几条身影。昭元心头狂跳,急忙跃马迎去,却见那几人全然男子之样。

  昭元知是悉达多到了,心头又是失望,又是期望,大声喊道:“二师兄,你路上可遇到什么奇人奇事没有?”只听悉达多笑道:“看来侦骑说的没错,你果然回来了。奇人虽然没有,但我路上遇到了大师兄。他说他国中安定,那位带兵入侵摩揭托的将军,也已被册立为陀宝利国王。我拉他一起回来,没想到还刚好赶着你回来。怎么样,西方诸邦见闻如何?”

  昭元心头说不出的失望,只得道:“西方诸邦也跟我们一样,见面不如闻名。你们真的什么别人也没见到吗?”弥勒迎上来笑道:“师弟怎么了?莫非是走失了什么人不成?”

  昭元颓然道:“我的一个朋友忽然不告而别。”悉达多看了看他神色,忽道:“此朋友定是女子。”昭元脸上微微一红,点了点头。弥勒看了看他神色,笑道:“不用急,不用急,只要你争气,见了你的女子,大都会自己回来找你的。我们先回去罢。”

  三人甩开随从,先驰回城中,只稍事休息,便要去见燃灯。冰灵却破天荒地没有主动想赖着昭元一起去,只是呆呆在城头守望。昭元轻轻道:“夜色已深了,我们回去吧。”冰灵嗯了一声,转过头来道:“哥哥,你说姐姐会回来看我么?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我在这里等她,是不是很傻?”昭元低头道:“不,她很疼你的,不会不回来的。但是现在……”

  冰灵痴痴道:“那我在这里等姐姐。我叫他们在这里点好大一堆火,这样她晚上也不会迷路。姐姐要是回来,我也能最先知道。你说好么?”昭元心中难过,点了点头。他见宝相夫人在一旁,心下微微放心,便与弥勒、悉达多一起,由度母引去见燃灯。

  燃灯见昭元面色稍平,道:“弥陀,你现在怎么样了?”昭元低头道:“弟子还是未能全然领会师尊所教,让师尊失望了。”燃灯缓缓道:“不,为师知道你已经完全领会了,只是感情难舍,在所难免。这个为师不怪你。但我看你们从今以后各有要事,你们师兄弟四人再加我,以后怕是很难再这样轻松地聚在一起了。此一机会不可错过。你们当好好先行商讨一下你的所见所闻,为大家增广见识。”

  昭元点了点头,抑制住心神,先行给了每人一本自己先录下的概略,细细讲来。众人都是唏嘘不已。末了,地藏王道:“三师兄,那个优先救一人还是优先救多人的事的答案,你虽是那样说,我却有些异见。其实我看我们中间,没一个人能够真正知道自己到时会怎样做。便是三师兄自己,也不知道。”

  燃灯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但弥陀所言,也非全无道理。凡偏重扬善者,多数时候易选优先救一人,偏重惩恶者,则易反之。但无论如何,都是无可指责;即使都不能算全对,也不能算全错。你们但存善心即可,不必深究答案。”悉达多道:“是。以弟子观来,无论偏于前者还是偏于后者,都易为人所利用来为自己所行不善而做理由。”

  燃灯道:“你们既然知道这个道理,自然也就知道,要好好行这些事理,便需有好人来引领指导。我之所以要弥陀趁这个机会跟你们聚上一聚,乃是因为弥陀此次已有远离之志,因此……”昭元道:“师尊怎么看出?”弥勒也奇道:“三师弟,你要退出佛门么?”

  燃灯微笑道:“当初你初来天竺,虽然也是伸手管麻烦,但说到底还是总想逃避。你当时根深蒂固地怕麻烦上身,只是心中若实在看不过眼,那便心头麻烦更难纠缠,于是你才伸手去管。现在你一从西方诸邦回来,却是目光深邃,不再逃避什么,反而有一种要建功立业、执掌大权的神色。为师都这把年纪了,怎么会看不出来?你莫误会为师是要怪你,为师知道你不是如弥勒所说的那样要退出佛门。只是你一趟西行,似乎对佛门行事,另有所悟。你自己说罢。”

  昭元幽幽道:“各位师兄弟,我此次西行,没有看到极乐世界。但我却悟到,我以前避之惟恐不及的权位二字,其实还对我等行事有另外一层意义。我本来觉得,只要无官一身轻,不必受官场拘束,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帮人助人,遂行我志。可是当我真的要救许多许多人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我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少数几个普通人的力量是多么的微弱。”

  弥勒、悉达多和地藏王都默然不语。昭元缓缓续道:“我想救特洛伊,本来以为乃是双方都有益之事,只需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令他们放开眼界,便能水到渠成,功德无量。可是真正事到临头,却发现人之残忍恶念以及情绪冲动,即使是在如此高的统帅之层,也是同样的难以抑制。他们甚至宁愿大家都坏,敌人坏得多一些,也绝不愿意大家都好,哪怕是相比之下自己得到的好处还是更多。最后,我只能不惜撕破脸皮,完全直接卷入,用威胁他们本人生命再加上无比财富的办法,逼诱他们放过特洛伊人一马。可是即使如此,特洛伊人本是文明之邦,这一番为希腊逼走,被迫远徙它乡,一路上要经历多少苦难?即使在出发的时候还没有人死,可是这一路迁徙,要挨过野兽、冻饿、疾疫,以及那些无可避免的野蛮人的袭击?最后能够到达目的地的,又能有多少活人?”

  弥勒垂目道:“这确是一大悲剧。想不到区区一宗男女之事,最终却引发了这样的举国悲剧。”悉达多也道:“这只怕还不是惨剧的终结。若按弥陀之述,那些被腓特烈带往台伯河的众人,似乎还大都刻骨铭心地想要向希腊复仇。这样一来,又不知要多死多少人命。”

  地藏王道:“三师兄希望用五百年的时间来让他们忘却仇恨,或许是能起些作用。但真正是不是能恩怨尽解,还是在于他们的人心。现下,实是谁也不能断定。”

  昭元幽幽道:“不错。恩怨能不能尽解,大半在于人心。恩怨本身是不是能结成,也是大半在于人心。前者情况下,恩怨已是深入每一人的心中,其痛刻骨,自然极是难解。但恩怨之前的原因,却本来是大有机会免除的。当初,我们助希腊人获胜,许以重利,避免了血光之开。如果这个时候要避免以后的恩怨纠缠,实在并不为难。可他们忽然反悔,毕竟还是要灭尽特洛伊人才甘心,甚至还想对我们不利,自然也是早有预谋。可是最终他们也没有成功,特洛伊人终于还是走了,而且不但我们与希腊的脸皮也完全撕破,特洛伊人更与他们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他们急着去搬运财宝,居然还因为过于贪心多装,而轻易被我的坐骑拱翻了大半,就更导致了猜疑四起。他们得到了什么?他们没有得到他们本来想得到的东西,却反而结下了一处深深冤仇。可这样一个结局的造成,却是只在那么少数几个人。我总在想,为什么我们同样是几个人,每一个人都比他们那几个人中的每一个人都强上许多,却终于还是无力阻止这场惨剧,而他们那几个人看起来要弱得多,却硬能造成这么大的悲剧呢?”

  燃灯叹了口气,道:“这权位二字,确实是世间之害。可是这个世界,却又无法没有权位。”昭元道:“既然必然要有权位,既然必然要有掌权位之人,那么与其让别人去占这个位置、锐意害人,何不自己去做,使万民免遭荼毒,甚至普施恩泽于万民?我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我们四人都弃绝王位,是不是从根本上就错了?”

万王之王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五)

  
  悉达多等都久久不语。昭元轻轻叹道:“可是我也知道,我们本来的主张也并没有错。那么这是不是也本来就是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呢?为了救人,有的人多是先救眼前之人,有的人多会先衡量衡量,如何能救更多更远的人;这些都不为错,也都不为对。这个世界本来就要有人取前者,有人取后者,才能以矛盾对矛盾,解矛盾于无形。那么我们要立志度天下之人,这出世与入世,是否也都要有人来行?”

  燃灯忽然微笑道:“弥陀,我知你主意已决,此番定会回到东土大展宏图。不过我问你,你要在西方建极乐世界之想,是否从此而绝?”昭元缓缓道:“世界本是圆通,万物都是物极必反。极西之地,焉知不是其实为东?”

  悉达多微笑道:“好,好。出世之极,焉知又不是入世?”

  昭元吟道:“出世入世皆救世,杀人救人皆度人。只要我等心中存度世之念,无论是出世还是入世,无论是杀恶人还是救善人,当然都是理所当然的善行,又何必计较什么手段?况且我国中有俗语: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虽然其本意与此并不太类似,但却也有些殊途同归之意。如今我们四人,乃至众弟子,都要救世度人,但却几乎所有人都只是在取出世一道,只取行善或超脱一径。这法门本身,是否已经太偏太过?能除一恶,焉知其不能胜行百善?”

  弥勒等都是心头沉思,默然不语。昭元慢慢道:“不论是不是太过,我愿试做第一入世之人。若是圆通,则佛家自然能更加通融正理;若是有误,也可令万世后人以我为戒。”

  悉达多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师弟,你有此番舍身来试之心,虽然还未成佛,但已是有了佛心。我这做师兄的,今天也要称你一声阿弥陀佛。而且我要晓谕天下僧人,令他们都问以阿弥陀佛,时时心中感念师弟的舍身之义。”

  昭元摇手道:“师兄客气了。其实这些我等四人都早已心中知觉,而且也都各自在行,只是我今天讲出来而已。弥勒师兄和悉达多师兄都是出世为主,但弥勒师兄乃是出世中的入世,悉达多师兄乃是出世中的出世。我与地藏王,则分别是入世中的入世,和入世中的出世。我们四人,其实都已经各自在亲身为后世之人验证四种组合了,是不是讲将出来,又有何必要?只是这入世一途,凶险丑恶万般皆有。四人之中,现在是我武功最高,由我去试,或可自保。最起码不至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试,便先见了拘魂使者。但说起来,这入世一道是不是功成,我却是心中无底。反而是师兄的出世之道,最便明理。”

  燃灯道:“你们四人之道都将有大成。任何一道,其实根本上都与其他三道相通,说起来更似是一道的四大方面。弥陀地藏二人入世,却也需要教化来引领人心。弥勒二人要出世,却也要有强力来保护善念和镇压邪魔。你们需各有侧重,但却不可有所偏废,否则佛学定然衰微。”

  昭元道:“是。弟子此番要回中土,天竺佛家一时无人能震伏群魔。弟子离去之前,当为天竺佛家流下方便修习的护法神功,以备不测。三位师兄弟都是聪明绝顶之人,但加修习,日后定然威震群魔。但论起义理之传,如师尊所说,我之念佛之道应是最适于已有坚定佛心之人,这个不一定人人能做到做好。要真正能教化所有世人,尽量面面俱到,还望各位师兄弟多多赠经,明确戒律,助那些佛心尚难捉摸之人也成正果。”

  悉达多道:“这是自然。师弟还要呆几日?我们四人当多写经典,师弟携之同去,当不致缺乏。”昭元脑海中不由得又想起了伊丝卡,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要呆几日,总之是这些事都办完罢。我会将《易筋经》重写,使之与我的昊阳神功融为一体,方便修习。我已想好,与《伐毛》相应之篇,当名为龙相般若神功,以记此功乃是中土与天竺诸贤合力而成;与《洗髓》相应之篇,当名金身不坏神通。此二功任一功小成,都足以摄伏邪魔。”

  悉达多都齐声道:“善哉,善哉。”昭元续道:“此外,婆罗门的须弥神掌、龙华化形大法和刹帝利的伽蓝圣手,亦都是天下正派不世绝学,并非有高下之分。若能对他们取长补短,一样威力无穷。学武之道,当专博并用,采众家之长而成一门之专,方有真正大成。若存门户之见,随意对某一路武功妄加漠视,不知变通,定然妄自尊大目光短浅,难以领会我辈初创之人之苦心。更为严重的,甚至会以为自己对某一路早已经领会通彻,自以为天下无敌,其实或许连五成之力都没达到。”

  地藏王点头道:“这武学一道,我亦深有体会,当真是愈高者愈怕,总能觉其上更有境界。真正夸耀自满者,多只是半瓢水。三师兄用意是好的,不过依我看,三师兄遭遇过奇,武功过高,所传定然过于精深。后世之人无此奇缘,只怕难以真正领会,待到真正传到后世,却不知会被附会成什么样子。说不定那时衍生出无数绝技武功,个个都夸天下第一,实际上却都与三师兄本来期望相差极远还不自知。”

  昭元知他说的确是事实,微微苦笑,正要答话,弥勒已笑道:“人之在世,但尽自己之力便可。后世之人自己若是不屑,那是谁也没办法之事。我们又何必太过执着?”

  昭元笑道:“说的也是。这武功一道,也就如此了,倒是道理始终无穷。将来我有门下子女,或许还会命他来向各位师兄弟请教,多长见识,多观多念世上音容。”

  悉达多也笑道:“彼此彼此。我也要告诫弟子,将来若是天竺佛学衰微,当前往中土另觅出路。这人要去得,自然得将三师弟所传神功好好修习,以备不时所需。我闻中土河湖秘布,三师弟一苇渡江的功夫,或许还能派上用场。”燃灯忽道:“悉达多,你说及天竺日后佛学衰微,可是有所感触?”

  悉达多叹了口气道:“弟子确实是有些感触。师弟这次所提醒的除一恶胜行百善,确实让我觉得,天竺佛学可能有些缺乏以武功制胜之想。日后若是我等不在,后世之人不解我等虽然愿意相信人性本善,但绝不轻视其恶的一面,便有可能导致武学衰微。如此之下,他们只知精研佛法,不知自保根本,便还可能导致佛学衰微。中土本无佛学,但师弟秉承预防人性本恶之念,事事以武力为后盾,却反而可能终能令佛学在东土大昌。”燃灯微笑道:“那你莫非也是觉得,这世上到底还是恶性多些,是以弥陀的办法最终会更适合被采用?”

  悉达多一怔,地藏王已笑道:“师尊,这似是成佛之问。”燃灯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世间许多难解之事,本就不属于俗人,乃是成佛之问。不解答,何以能成佛?不成佛,又何以能够解答?哈哈,哈哈!”

  他笑声不绝,但却渐渐越来越小,最终于头目低垂,再无声息。昭元等见他情形不对,心中微奇,轻轻唤道:“师尊?师尊?”但燃灯却无丝毫之动。四人再一细看,却见他已玉筋垂下,身体渐渐冷了下来,竟是已在四人面前坐化。

  四人目瞪口呆,都觉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可是人人却又都明白,眼前的的确确就是事实。四人不敢去动燃灯之躯体,相顾无语,都是心中无限悲伤,几乎流出泪来。他们也不是不知道燃灯已九十高寿,本来便是风烛残年,随时而逝都有可能,心中也是都有准备的。可是现在燃灯竟然就坐化在自己面前,对他们来说,却依然还是难以接受。

  良久,弥勒忽然哈哈笑道:“师尊坐化成佛,得悟大道,我们做弟子的,当为他老人家高兴才是。大家却为什么都作这等样子?”说着当先双手合十恭敬行礼,眼中却依然泪光隐现。昭元等三人也都是无限悲凄,但想及燃灯临坐化时确实是欢喜悟道而逝,殊无苦痛,当下也都敛容向燃灯行礼。四人心下都暗暗下了决心,要继续他光明世界的宏愿。

  四人行礼已毕,外面侍奉的度母已进来道:“燃灯长老仙去,我等也是无限悲伤。我等自有办法为他遗蜕塑上金身,光耀后世。各位也不必哀伤,燃灯长老心愿得偿,成佛而去,并无可哀。”昭元等点了点头,见她看着自己众人,门外还有几人等待,知她需要自己等回避,才好为燃灯塑上金身。于是各人便都各怀心事,默默出了房门。

  四人互望一眼,都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就连一向笑口常开的弥勒也是悲伤满脸。地藏王见宝相夫人迎面而来,看她神情,知道度母已向她禀报过,便道:“要不要告诉你师尊?”宝相夫人叹了口气,道:“我看不用了。”

  弥勒也道:“师尊先曾说过,随遇而安。况且若是定要告知宝相夫人的师尊,恐怕会给他引起麻烦。”昭元等也都点头称是。宝相夫人道:“燃灯长老之丧,我们自有一套办法,能够既隆重,又不易引外人注意。各位不用担心后事。”

  众人皆知她统领骷髅城多年,经验丰富,自然能将此事办妥,也就放下了心。昭元道:“师尊不喜奢华,还请夫人体念他老人家心意。”宝相夫人点了点头,道:“我晓得。灵儿在城头上很久了,谁劝也不肯下来。你去看看她吧。”

  昭元叹了口气,来到城头,却见一大堆火的旁边,冰灵正呆呆望着远方。昭元知宝相夫人并未告诉他燃灯坐化的事,想了一想,也觉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便轻轻上前拥住她道:“小妹,夜深了,你也该睡了。”冰灵转过头看了看她道:“可是姐姐要是过一会就回来了呢?”

  昭元道:“哥哥在这里等她。她一回来,我就马上去叫你。”冰灵道:“不!我要第一个看见姐姐。哥哥,你跟我一起等,好不好?”昭元见她目光真诚,显是想念伊丝卡之深不在自己之下,心头也不知是宽慰还是难过。当下他轻轻拍了拍冰灵肩膀,在她旁边坐下。

  冰灵已是极困,见他来陪自己,便斜斜歪躺在他怀里。她望着夜空,喃喃道:“姐姐为什么要走呢?她是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我?”昭元心中难过,勉强点了点头道:“是不喜欢我。”

  冰灵摇头道:“不,我觉得姐姐其实还是喜欢你的,我担心她不喜欢的是我。可是为什么她不喜欢我呢?我真的好喜欢她呀。”说着眼中泪光盈然。昭元鼻中一酸,轻轻道:“她喜欢你的。”冰灵呆呆望着远方,忽道:“哥哥,姐姐是不是跟别人一样,不喜欢我喜欢你?”说着眼中的泪水已是直打转,在火光的掩映之下流溢着光芒。

  昭元心下黯然,将她搂得紧了些,柔声道:“小孩子不要胡思乱想。”冰灵眼泪滚了下来,道:“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爸爸妈妈都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可我还是总以为我是小孩,我可以永远不长大,你们永远都这样疼我爱我。我本来以为,只要哥哥肯把我当小孩,哥哥的妻子也肯当我是小孩,我就可以永远当小孩,永远不长大。我看到伊丝卡姐姐很喜欢我,我就非常希望她当哥哥的妻子,以为这样我就真的可以永远不长大了。可是我还是错了,因为就连她也不喜欢我这样。哥哥,真的没有人能容忍我不长大吗?”

  昭元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不会的。你累了,先好好的睡,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冰灵眼泪依然不断,轻轻道:“哥哥,要是姐姐一会肯回来,你就对她说,我愿意长大,再也不这样赖着你了,而且现在就不赖着你了,好不好?你求她不要走,说我很喜欢她,让她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她说的柔婉,但一字一句间,却是凄凉无奈之意尽显,眼泪也已湿透了胸前之衣。昭元鼻中越来越酸,轻轻在她小脸上亲了一下,道:“小妹不要瞎想。哥哥喜欢你长不大的样子,姐姐也喜欢,大家都很喜欢很喜欢的。她这次出去只是了结一些心事,等那些事情一完,她一定会赶回来见你陪你的。哥哥不骗你,你相信哥哥,好不好?”

  冰灵轻轻点了点头,泪水渐渐止歇。昭元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哄她入眠。冰灵眼睛渐渐迷离起来,忽然整个人坐了起来,指着天上道:“哥哥,你看,你看!”昭元顺着她所指一看,却见一个极小的白点正无声无息在自己头顶盘旋,状如鬼魅。

万王之王  第五十五回 天若有情天亦老(六)

  
  昭元吃了一大惊,连忙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名白衣人骑着一头巨鹰在天上盘旋。那鹰通体漆黑,与夜空溶为了一体,远远一望,便如那白衣人自行在空中漂浮一般。只听冰灵道:“哥哥,你说那会不会是伊丝卡姐姐呢?”

  昭元呆呆看了很久,终于道:“她不会骑鹰的。这个人似乎也是女子,但不可能是她。嗯,说不定还就是那天我们看到的、你也想骑的那头巨鹰呢。”冰灵喃喃道:“要是我们真能骑上这头巨鹰去找姐姐,那该多好啊。哥哥,你说是不是?”

  她说者无心,昭元却是禁不住心中一动。他知鹰眼号称“滚豆之睛”,那意思是说雄鹰虽翱翔于天际,但地面的草丛里哪怕只有豌豆滚动,它也依然能看清楚。因此凡行走大漠之射手都知道,鸿雁等飞禽虽然飞得不比鹰低,也不比鹰慢,但要射鹰却比射它们难上百倍。这巨鹰如此神骏,定是在天赋的基础上还受过特别训练,擅长追踪。伊丝卡离开还不太久,周围又大多是沙漠荒地,若是能于鹰背上居高临下地搜寻,一见可能是的人便飞下去细察,那便可能性大为增加。若是自己真能借来一用,岂非对寻找伊丝卡大有帮助?

  昭元正在寻思,忽然上面飘飘荡荡下来了一幅帛书,上面竟是自己已数年未见的中文近世楷体:“欲借神鹰,可先随我来。”昭元大吃一惊:上面这人似乎来自中土,与现在的自己本来相距万里,却怎么知道自己现在极想借神鹰?难道这女子知道伊丝卡的下落?

  但转念一想,却又想起那天冰灵要自己朝天大喊想骑神鹰,那倒也未足为奇。他想了想,见那巨鹰只在自己头顶百丈处盘旋,忽然朝天道:“贵客既有借鹰之意,何妨降落与我等相见?”那白衣人忽然驱鹰朝城外飞去,越飞越低,终于停在远处的一座小丘上盘旋。昭元一看那小丘,心头大震:那正是冰灵生日那天的深夜,伊丝卡约自己出去的那座小丘。

  那白衣人见昭元不动,又极快地飞了回来,抛下一书,上面写道:“事涉秘密,不便示人,还请易地细谈。”接着,那一人一鹰又缓缓朝那里飞去,显然是要自己跟过去秘密商量。

  昭元心中越来越是惊疑,想了想,对冰灵道:“小妹,你回去爸爸妈妈那里好不好?哥哥要去跟那个神秘的白衣人说说话。”冰灵道:“是不是关于姐姐的?我也要去。”昭元道:“这个人敌友未明,还是要小心在意。她飞的又高又快,我怕她要是想调开哥哥,对圣城不利。别的也没什么,但是你不会武功,要小心些。”

  冰灵嘟起嘴不依。昭元无奈,正要板起脸来,忽见度母前来道:“公子,燃灯……”昭元一摆手道:“先莫要谈这事。我要去查那白衣人究竟,你先来看护小主人。一但看到这个白衣人飞鹰过来,你就马上带小主人下城相避。”

  度母看他神色,知他还不愿让冰灵知道燃灯坐化的事,便恭声道:“是。”昭元对冰灵柔声道:“你不能跟去,但是可以在这里看。要听度母的话,不要让哥哥担心。”冰灵知他绝不会允许自己跟去冒险,只好点了点头。

  昭元远远望去,依稀见那白衣人和巨鹰在那小丘上落了下来。那白衣人已立在地上,似乎正在朝自己招手。他微一沉吟,摸了摸佩剑和短刀,跃上一马飞奔出城。那白衣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昭元的心头却也是越来越是激动。那鹰忽然腾身而起,那白衣人翻身跃上鹰背,连人带鹰直冲天上。昭元大惊,急忙回头要大喊示警,却见那边冰灵的身体也已直直飞入夜空,城头上一片旁人的急切呼喊,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冰灵的尖叫声。

  昭元顿时明白过来,知这白衣人只是将自己引开,同时还有另一人全身黑衣,和黑鹰暗中隐藏在夜空中。那人一趁自己离远,便立刻冲下来抢人,再立刻南北异向而飞。昭元急怒攻心,但那鹰实在飞行太速。昭元才奔了百十丈,那二鹰便已是隐没夜空不见踪影,耳边也只有方才的啾啾鹰鸣和冰灵尖叫的回音,根本无可追踪。

  昭元心头大痛,险些晕倒,但依然咬着牙奔到城头上。只见许多人都围在一起,焦急地朝天上张望,度母还躺在地上,显是受了暗算。昭元一把扶起度母,察觉出她所受伤甚重,但还不至于危及生命,当下狠命催动真元,要让她立刻醒转。

  度母啊的一声,吐出几口鲜血,醒了过来,见昭元面色极是焦急,失声道:“小主人怎么了?”昭元道:“她被一人一鹰抢走了。你可看清那劫她走的人是什么样?”度母面色苍白,眼中泪光盈然,忽然挣扎着要磕头道:“我该死,我该死!”昭元拦住她道:“这不关你的事。我问你,那人是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异之处?”

  度母双目垂泪道:“老奴真的是不中用,只是忽然觉得情况有异常,恍惚间似有物逼近,便立刻晕倒了。老奴害了小主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昭元见她情绪激动,怕她寻死解脱,伸手拍了她黑甜穴,令她先行昏睡。

  昭元默想情形,心下惊急无可复加,眼前更是阵阵发黑:“这二人处心积虑要将自己引开,显然是对自己尚甚忌惮。可是度母毕竟并非庸手,武功不弱,经验丰富,对冰灵忠爱之心也无可置疑。这人虽然是偷袭,但一出手便能令度母如此重伤,其武功简直都可比梵天胁侍,并不会比自己低多少。这样的大高手要劫走冰灵,不知是要如何?难道真是拉玛和哈奴曼?可是这白衣人身形纤细,绝然是女子无疑。况且他们要抓冰灵,趁自己远离的时候早就可以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还展示武功?况且婆罗教内,不是还有宝相夫人之师在暗中监视么?”

  上次冰灵被劫,虽是自己人所为,但也已是惊险万分。这次此人来路神秘,而且似乎还是中土之人。其如此处心积虑,谁能保证背后无大阴谋,冰灵能不受折磨?昭元想到这里,更是心急如焚。但放眼夜空,却是丝毫无半点冰灵的踪影,简直比伊丝卡之去还要渺茫,却又何处去寻?

  冰灵被劫的尖叫声还依稀在耳,音容笑貌也还在自己眼前闪现。昭元只觉打击一个接一个,眼前金星乱冒,简直透不过气来。自己答应过冰灵,说要永远陪她,那永远照顾她、不让她受伤害的话,简直都还一字字清晰无比。可是回想她与自己相识以来情景,简直可以说,自己倒有一大半时间远在万里,又有几天真正好好保护过她、呵护过她?

  昭元简直觉得,自己离开冰灵去见那白衣人,实在是天下最愚蠢的行为。他心中懊悔无及,忽然一拳砸在石墙上。那大石立刻粉碎,石屑乱飞,旁人纷纷走避,他自己拳上也是鲜血淋漓,但却是丝毫不觉其痛。旁边一人递上几幅绢书,畏畏缩缩地道:“公子,这是……”竟然连话都有点说不清。昭元抓开自己先看过的那两幅,却见第三幅上却是用正体汉文端端正正写着:“仙宫选秀,无上之福,日月为颂,特颁天书。”

  昭元心头大怒,几乎就要将这绢书扯得粉碎,但终于还是忍住。这一幅上的字迹与先前那白衣人两幅诱骗他的有些不同,似乎是某种制式字体,右下角竟然还盖有一方红印,意透其被,还真有点象中土的公文。而先前那白衣人之书,显然是随手而写,用绢也是粗细有别。昭元呆呆望着,也呆呆神伤。旁边虽然议论声渐小,他自己心中却是无法平静,只觉自己已然犯下了无比的错误,再也无法挽回。

  过不多时,忽然又是一阵嘈杂,却是地藏王和宝相夫人闻声而来。宝相夫人一见昭元情形,便知已然全无踪迹可寻,本来的一丝希望顿时完全破灭,险些当场晕倒在地上。地藏王扶着她到昭元身边,急道:“完全没有踪迹?”

  昭元不发一语,将那几幅书递了过去。地藏王默然不语,忽道:“会不会是那位离开了的姑娘……”昭元木然道:“不可能。”地藏王一想,也觉不可能。悉达多道:“那会不会是宝相夫人之……”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宝相夫人之师的身份,毕竟周围之人绝大多数还不知道,于是便立刻住口。弥勒和众人相望一眼,也都摇了摇头。

  宝相夫人慢慢苏醒过来,却只是死死瞪着昭元,不发一语。昭元心中痛如刀绞,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低声道:“我对不起她,我没有保护好她,该死的是我。”宝相夫人忽然一把揪住昭元,嘶声哭道:“我把女儿交给你,你……你……”后面的话已是哽咽得出不来。

  地藏王叹了口气,拍了拍昭元肩膀,叫他不要太过伤心。昭元忽然心中一阵郁闷,一个声音似乎在脑海中大叫:“他们都走了,他们都走了,他们都走了!你一个都留不住,你还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他想起不数日之内,便有三位与自己极亲密之人离自己而去,自己的生命简直就象是已被他们带去了大半。若说伊丝卡的离去虽令他极为痛心疾首,但还不是完全出于意外的话,燃灯的忽然坐化和冰灵的突然被劫,却是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想象。他们一个是几乎被自己等视为永恒的生命,一个则是潜意识就觉得自己和她都已彼此是对方的一部分,何曾想过半点他们会突然这样离开自己?

  自己先还曾想过开玩笑,想看冰灵着急的样子,贪恋一下兄妹间的亲情和笑闹,似乎这样能弥补一下自己白当哥哥、任劳任怨的“吃亏”感觉。可是现在,她却突然眼睁睁地在自己面前被劫走,自己却是毫无办法。自己如此窝囊,又怎么还有资格去做她心目中无所不能、永远爱护她的哥哥?

  昭元只觉自己简直全无一用,在这个世界上便似全为多余一般。自己总是想给别人带来快乐和祥和,可却总是致人伤心和苦痛。他呆呆地望着漆黑的夜空,手中那方天书随着夜风微微而动,似乎便是冰灵那无助的身体和心灵。而宝相夫人的悲痛欲绝,更加令他无地自容,愧疚满心。忽然间他头脑晕眩感陡然增强,喉头一甜,竟然哇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地藏王大惊,知昭元心魔奇盛,若不压制,行动便即将如狂。他连忙大喝一声:“灵儿还等着你去救,你若疯了,谁能去救?”昭元木然道:“他们一南一北而飞,故意就是要让我们无所适从,却又从何追起?何况他们若都不是真方向呢?神鹰翱翔,我们凡人又如何去追?”忽听一人大声道:“神鹰可制,心死无医。弥陀,你不记得我迦搂罗之部,乃是神鸟一族么?”却竟是迦楼罗的声音,似是他也不知什么时候赶了回来。

  昭元忽然眼前一亮,猿臂一伸,已抓住迦楼罗领口,急声道:“你有金翅大鹏可以骑乘?”迦楼罗被他一抓几乎透不过气来,知他心中已急,忙道:“我知天下万禽之性,你……先放手!”昭元放开了手,两眼红丝隐现,死死瞪着他,盼他回答。

  迦楼罗喘了口气,道:“我族依山而居,见山地所产之鸟多比平地要大,想来这等巨鸟,也肯定是产于高山之上,为洪荒所遗。”昭元冷冷道:“我只问你,有无何物可以追踪?”迦楼罗见他双眼泛红,心中微惧,道:“我族中以金翅大鹏为神,但自古至今,还未见神亲现。但我想此等高山定然极易寻找,所以……”

  昭元双目瞪着他,几乎就象要喷出火来。迦楼罗吓得几乎不敢说话。昭元忽然流下泪来,呆呆道:“依旧是没有希望,依旧是没有希望。”地藏王道:“只要人活着,就总是有希望。劫灵儿的人身份诡异,但武功既如此之高,行事也当顾及身份。我看这人不见得会如普通之人一般,以浅薄手段为大乐,未必便会对灵儿有眼前之不利。你不是也说过,世上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和死硬不化之士,便没有人能忍心伤害灵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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