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自行车

看了盈袖怀念妈妈的文章，很感动。出国以后，看到这类文章，总是特别容易触动。

我是独生子女政策的第一代，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女儿的三口之家，少了任何一个支柱都不再完整。我值班不回家睡觉，或者爸爸出差，或者妈妈单位出去旅游，家里就会空掉许多，剩下的两个人吃饭也不好好吃了，做什么事情都觉得没意思，等待着那个那个人回来。现在我单飞远行，不在爸爸妈妈身边了，那个空缺，就久久地留在那里了... ...

这次回国，爸爸因为要上课没有来机场接我，我到家的时候，看见爸爸也正好到家，骑着那辆28寸的老坦克。看见他，仿佛这忽忽十年，都没有发生过，我还是爸爸身边撒娇的小女孩。我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从托儿所到小学，都是爸爸每天骑车接送。高高的黑色老坦克的前杠，是我的观景台，我想象着自己是个小舰长，指挥着爸爸超过哪辆自行车，加速，减速，急转弯，然后大声地笑。下雨的时候，爸爸用雨披把我的脑袋遮住，隔着塑胶的雨披，我能看见朦朦胧胧的阴影从边上迅速地倒退，好像我们在山里跋涉，边上是险峻的山崖。爸爸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他去商店买东西，让我坐在自行车前杠上等他，不知道怎么了，自行车就翻倒了，我正好掉在三角架之间，没有受伤，还咯咯地躺在地上笑，呵呵。

慢慢地我长大了，记不得哪一天，我忽然就坐到了爸爸自行车的后座上，两条腿并拢地放在一边了。星期六的深夜从外婆家里回来，妈妈骑一辆车，爸爸骑一辆车，我坐在爸爸车后面，睡意朦胧地靠在爸爸背上，爸爸的嗓音低沉，有时候还会唱歌，隔着他的背，听起来有种特殊的共鸣。我和爸爸一起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底下马儿跑，歌声洒在寂静的梧桐树道路上。

医学院五年，爸爸每个礼拜天晚上骑自行车把我送到汽车终点站，看见我上车，投币，找到座位坐下才放心，还要推着自行车绕到我座位的窗边，再叮嘱几句。我总是催他快点回去，冬天晚上是很冷的。夜色中，爸爸骑着自行车慢慢远去了，有时候车子开动了，超过了他的自行车，他就远远地朝我挥手。

上班以后，我钱没挣多少，派头却很大，爸爸自告奋勇早上骑车送我去车站，我却贪恋多睡几分钟，然后坐出租车走。

有一次偶尔起得早了，我同意让爸爸送我，却又担心自己的裙子被爸爸的自行车弄脏，爸爸用布擦干净，然后套上塑料袋，才让我坐上去。我小心翼翼捏着裙角一路上担心着。就是在那一次，我忽然发现，爸爸的自行车骑得很慢了，边上有年轻人迅速地超过我们，爸爸却很高兴，他说，从小到大，都是老坦克一路把你送来送去，现在这么大了。我靠在他背上，还是能够听到那熟悉的共鸣的声音，但是爸爸的头发全花白了。

从那次以后，我再也不肯坐在爸爸的车后座上了，我对爸爸来说，已经太沉了。

爸爸在部队里就学会了开车，总是很想有一辆车，但是从来没有这个条件，这次我回国，适逢黄金周，报纸电视上铺天盖地都是自驾游，爸爸其实挺羡慕的。妈妈跟我说，爸爸每年都去更新驾照，妈妈让他别去花那个钱了，但是爸爸总是不甘心。到他65岁的时候，他的梦想就真的结束了。我很心疼他，很想给他买一辆车回报他这么多年骑车接送我的恩情，但是总是不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