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72)

飞落雪花一片,捧于手中,待欲细看时,早化为莹莹水珠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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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苹果在经历了最初的高潮后,物以稀为贵,大面积种植生产后,价格由原来的每斤两元多下降到每斤几角钱还卖不掉,农林特产税却一分未降,按原来的每斤两元多标准收。许多果农秋季卖完苹果还不够交特产税。
  
  乡上每年会在春季的时候派技术员来地里测产,评估多少全凭他一句话。有门路的十亩地测了三万斤;没门路的三亩地就能测五万斤——三万和五万之间可不是个小数目,多一万斤就意味着要多交几千元的税!于是人们纷纷托关系,找门路。刚开始的时候给技术员说句话就管用,后来不行了,天王老子来了没钱也是白说话,测产的技术员跟当年烟站的收烟员一样炙手可热,比乡长还牛逼。
  
  特产税是按果农实际收入的百分之三十收取,苹果刚开始的时候曾卖过每斤三元的价格,八0左右的每斤也能卖两块七八,乡上于是就按两块七角钱的标准收取。几年后,苹果价格已经下降到几角钱,最好的九0以上的套袋苹果也卖不到两元钱,但是特产税还是按照原来的标准收取,很不合理。大家于是纷纷上访,北塬乡是县上的税利大户,全县有多少人靠苹果吃饭?县长也知道收税不合理,可是如果按一元钱实际标准收取,每年会减少上千万元的收入,这是政府财政无法接受的事实。
  
  苹果种植有几个很关键的环节,必须把握好,否则这一年便没多少收成。
  
  首先是冬灌,即用茅粪灌溉。如果没有充分的养料,苹果便长不大,上不了等级。灌溉的时候要刮腐烂,否则第二年树枝就枯了。树枝枯萎的原因不外乎两种:一种是老鼠咬根,一种是树身腐烂。
  
  其次是修剪和环切,修剪不好,环切不好都会影响产量,甚至关系到以后的收成。修剪苹果要有技术,同样的剪刀下面剪出的产量大不相同,一些手艺好的技术员每年的这个时候最受欢迎,多少人在家里排队等候,去了好烟好酒好招待,每天拿的工资也不少。
  
  接下来是疏花蔬果,太稀影响产量,太稠长不大,跟润生第一年承包果园一样,尽是小苹果。疏花蔬果后就开始打药,药要打的及时,否则苹果就会生虫子,一个也卖不掉,因此这个环节也很关键。打药后大家便开始套袋,每个苹果上都要套,等快要摘的时候再把袋子去掉,苹果一见阳光,几天就变成了粉红色,冰洁玉润,果面非常干净。没套袋的苹果受自然环境的影响,果面斑点较多,价格自然也上不去。
  
  以上几点是果农可以把握的环节,还有一些是他们无法把握的,那就是天灾。天灾年年都有,只不过受害的程度不同罢了。
  
  最害怕的是冻花冻果。清明前后,果树刚刚座果,一场寒流就把它们全部变成了黑色,几天后果树下便黑黑的一层——那可是果农一年的全部希望呀!遇到这种情况,后期管理再好也没有用,树上没货呀!


  其次害怕的就是冰雹。
  
  黄土高原的雨量集中在夏季,尤其集中在七、八两月,雨季比较短促,干燥少雨的时候比较长。由于降雨多集中在夏季,在夏季降水量出现暴雨的机会又相对比较多些,而伴随暴雨又常有冰雹出现,所以夏季多雨,多冰雹是黄土高原的一个气候特色。急骤的景雨往往造成山洪暴发和水土的大量流失,强列的冰雹又往往毁坏大片的庄稼。
  
  冰雹象石头一样铺天盖地砸了下来,房上的瓦都被打坏了,果树叶子落了一层,苹果没有下来的也伤痕累累,后半年摘下来自己吃还可以,作为商品出售就没人要了。
  
  还有每年的秋季异常寒流,苹果还没有熟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不期而至,一夜之间苹果全冻坏了,成了一包坏水。
  
  作农民不容易呀!
  
  苹果卖不上价,特产税一分少不了。果农没有钱交不上来,乡上于是派人强制收取。胆小的到处借钱,借不到就去信用社贷款,信用社贷不来就贷民间的高利贷。高利贷一角钱的利息,一年下来本息翻番,比老虎吃人还厉害。
  
  然而高利贷吃人毕竟还给期限,交不上果税老虎就现吃人:北塬乡政府组织了收税突击队,赵乡长亲自挂帅,象当年执行计划生育政策一样各村扫荡,没钱交不上来的一律从家里拉东西,把能拿的都拿走,实在没什么东西可能就上房揭瓦,然后把人押到乡政府拘留,甚至吊在树上严刑拷打。
  
  黄泥村是突击的重点。
  
  这种强盗的行为激起了大家的愤怒,许多人就和收税的人发生了冲突。小黄在寨子村与人打了起来,受伤后住进了医院。润喜看不惯乡政府的这种行为,几次去县城找县领导反映情况,领导说依法纳税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责任,乡政府依法纳税,出现过激行为是可以理解的。对于苹果价格问题他们需要了解情况,让润喜先回去。润喜回来后上面就没了音信,黄泥村人就集体抗税,润喜被乡政府拘留了起来。
  
  收税突击队大多是一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是乡政府花钱从社会上雇的闲人。
  
  突击队进村了。他们手拿棍棒,见鸡捉鸡,见狗打狗,见人打人,到家里看见什么就拿什么,谁敢阻止就吃一棒,跟当年的日本鬼子进村一样嚣张。黄泥村一时鸡飞狗叫,鬼泣狼嚎。
  
  二胖因交不起特产税,被封了门,拘留到乡政府半个月了,还未放人;
  
  东有家的房子被拆倒了,两口子受不了,跑到乡上闹事,被打成重伤,回来后一家人在果园服毒自尽!
  
  红旗被突击队打成了重伤,拉到县医院不收留,说是上面有交待:人民医院是对良民开办的,刁民一概拒之置外……
  
  几个村子都传来了被逼死人的消息。报社来记者调查,上面封锁了消息,记者怎么来还怎么回去,一个字也不让说。
  
  几天后,润喜的主任被撤掉了,红卫重新当上了主任。
  
  受天灾人祸的影响,苹果连年减产,果商也比前几年少了很多,来了也不给价钱,许多果农于是组织车辆拉出去自己销售。卖的好了交过农业税还有盈余;卖的不好过年也不敢回来,乡政府派人整天在村里蹲点。
  
  润喜的苹果这几年受灾一直比较严重。不是冻花就是被冰雹侵袭,每年秋后卖的钱都不够交特产税。开始他还贷款缴税,后来因为信用社欠款太多,人家不给他贷了,就无法按时上缴。加之替刁民说话,被县上做了典型,免去主任不算,还来了个党内警告处分。
     
  其实一开始让把苹果拉出去还是润喜想的办法。因为他知道南方没有苹果,价格比北方贵很多。每吨苹果拉过去,刨过费用最少可赚几千元。润喜在那里先联系好地方,后面来的人就顺利多了。集贸市场人满为患,几个老乡在一起相互有了照应,感觉也安全多了。
  
  后来,乡上设置了许多关隘,限制果农到南方自己销售。对南方来的果商也重征果税,一路设卡,果商望而却步,最后就不来了。
  
  果商不来了,苹果卖不掉,果农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家家的果窖里堆满了苹果,走到谁家,最不值钱的就数苹果了,用黄泥村人的话说就是泛滥成灾了,许多人甚至后悔当初种植果树,苹果卖不了,饭食每顿少不了,吃面要买,吃油要买,吃菜也要买,一些人的生活甚至不如种粮的时候平顺,红旗等人一气之下就挖了果树,重新种上了小麦玉米。
  
  果商不来了,自己又不让往外地拉,特产税不能免,人还要吃饭,果农于是纷纷想自己的办法。有关系的单位每年都发水果,疏通一下就可以卖掉,还卖个好价钱。润生在外面工作,又是付厂长,在厂里安排个人都那么容易,卖一两车苹果应该不会很难吧?村里的人都这么说,润喜就动了心思,打电话要哥哥帮他。
  
  润生不好拒绝,他也知道家里的情况,润喜为了村民被免职受处分,很不容易,润生觉得自己没理由拒绝他。
  
  第一车苹果拉上来后润生给城里的同学打了电话,同学的单位用了一些,又给他联系了其他一些单位,一车苹果很快就销售完了,润喜很满意。
  
  润喜的苹果没费多少劲就卖完了,看来润生还是有能力的。村人于是纷纷找润喜帮忙,润喜不好拒绝,于是第二车苹果又拉上来了。
  
  榆城离北塬一百多公里,不算远,北塬的苹果在榆城很多,市场上到处都有,价格也不太贵,一些单位该发的都发了,更多的单位是把买水果的钱给了职工,让他们自己买。主动权在手,就不一定去买苹果了,什么东西不能买?因此第二车苹果润生颇费了一番周折。
  
  第二车卖完后,村里的人相信榆城能卖动苹果,于是纷纷把苹果拉了上来。到市场后才发现事情并非想象的那样简单,几天了也没卖出去几箱,于是纷纷找润生帮忙。润生家一时人满为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秀兰每天都要做很多的饭才够吃,她很生气,为此跟润生吵过几次,润生无可奈何。白天还好说,就是多做饭,晚上的时候润生还得给他们找住宿,厂里人都说他爱管闲事。润生说老乡来了,不管能行吗?
  
  后来,村里人发现自己拉上来不好出售,于是就找润喜,让他拉上去。润喜其实也知道哥哥的难处,但是乡亲们更难,于是就把他们的苹果拉了上来。
  
  苹果拉来后润生犯愁了。城里的朋友能帮忙的都帮过了。凤娥其实也帮大家销了一些,后来她就拒绝他们了。村里人不理解,说凤娥出去了,都不认老乡了。
  
  润喜最后一次拉上来的苹果很多,两个加长车装满了,有二十吨。润生说榆城现在到处都是苹果,市场上也不好卖,现在该发的单位都发过了,怎么处理?
  
  润喜说不着急,慢慢等机会,于是就住了下来。
  
  润喜住了十多天,每天去市场上销售,苹果卖出去还不到十箱,这样下去,一年也销不完。老家那边不停地打电话询问,润喜干着急没办法。晚上和润生及陶瓷厂人一起喝酒,喝着喝着就高了,飘飘然起来,然后对他们讲述老山前线的事情,讲着讲着就骂了起来,说现在的年轻人真他妈的幸福,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没有付出,成天还抱怨社会对他们不公!老子九死一生,现在不也是穷人一个,要是你们还不活了?!
  
  年轻人听了很不满,碍于润生的面子,没有发作。那天晚上柳诚明也来了。柳诚明一喝酒就上头,看见润喜骂人,脸憋得通红,忍不住就回了一句:“——谁让你去老山当兵了?你们在那里打仗与老子有啥关系?——少在我们面前扎势!”润喜一听就火了,一杯酒就泼在柳诚明的脸上,劈手就给了他一拳,接着又是一脚。润生忙去拉,润喜哪里肯住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捅,嘴里喊着要灭了他。柳诚明见势不妙,大喊着“杀人了!”跑了出去,从建行的二楼就跳了下去,结果把腿给摔断了。
  
  两车苹果整整卖了三个月,润生每到周日就陪着润喜到各小区销售,见人就吆喝,每天卖的苹果差不多都付了三轮车钱,后来苹果都不新鲜了。眼看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天气一热,苹果就放不成了,得赶快想办法把苹果处理掉。
  
  润喜拉来的苹果就放在厂区的窑洞里,每到周末他们从厂里拉出去一些,陶瓷厂的人很有看法。润生于是找到郝书记,商量看能不能在厂里发放?陶瓷厂一千余名职工,每人两箱就完了。郝书记其实也在为他的苹果发愁,老吕早就打过几次报告了,苹果销售严重影响了润生的工作。郝书记想了想,说让老吕统计一下,润生把苹果也清点一下,看每人两箱够不够?
  
  润喜的苹果就这样卖完了,润生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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