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58)

飞落雪花一片,捧于手中,待欲细看时,早化为莹莹水珠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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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秀兰回去的第二天,她大哥就下来给话,说母亲去世了。
  
  润生匆匆地赶到东李村,参加岳母的葬礼。
  
  院子里到处是人,忙忙乱乱的。五个儿子披麻戴孝,分不清谁是谁。平日里一见就扑了过来的小舅子个个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一家人好像都不认识他了。
  
  秀兰的父亲把润生带到了灵前,秀兰与自己的伯叔姊妹跪在那里,哭得嗓子发哑,眼睛肿得都睁不开了。岳父叫了声岳母的名字,说润生来了,话没说完声音已颤抖了起来,紧接着跪在灵前的女人们就大声地哭了起来。润生拿了三根香点燃,对着灵柩拜了三下,然后插在香灰里。
  
  岳母静静地躺在那里,孱弱得象个婴孩,瘦得只剩下一堆骨头。深陷的眼睛平静地紧闭着,嘴唇上翘,紧紧地包裹着牙齿。没有血色的脸上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润生觉得她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醒来,惊喜地睁大了双眼,招呼他吃好喝好,然后拖着瘦弱的身子里里外外地干活。记得一年前岳母就经常说腰疼,润生去的时候她一边出牛粪一边用手锤着背子,腰疼得直不起来。直到今年实在不行了,才允许岳父给她看病。订婚到结婚七八年来,润生从来没见过岳母白天休息过,她永远都有忙不完的活,甚至比岳父还忙。那时候生产队农活忙,岳母是妇女主任,一年四季不缺勤,秀兰兄妹六人的衣服都是她在灯下通宵通宵熬成的,第二天一大早还要给一家人做饭。哥哥结婚后,年轻人瞌睡多,嫂嫂很少起来做饭,岳母也不强求。只有二嫂在家里胡搅蛮缠,挑肥拣瘦,跟岳母吵过几回架,后来就把他们分出去了。岳母在榆城看病一个月,这是她几十年来休息时间最长的一段时间,就那样每天还闲不住,早早起来给他们拣兰炭,几年后他们做饭也用不完。
  
  可就是这样一位坚强的女性,却被病魔早早就夺去了生命。听说岳母临终的时候想见他一面,有话要对他说。——他哪有脸面见她呀!他知道岳母想说什么,岳母是放心不下她的女儿呀!她哪里知道,秀兰已经被他推进了泥潭,在岳母病重最需要关怀的时候,听从母亲的谗言,把她的女儿抛弃了!
  
  身后的哭声悲痛欲绝,秀兰跪在那里一声声地哭喊着母亲,声声凄楚。一转身润生已是泪流满面,跪在那里也哭了起来。
  
  屋里的哭声此起彼伏,院里的人忙忙碌碌地搭着纸轿。纸轿为三起楼轿,做得很漂亮。糊轿的人都知道润生会画画,希望他能在轿上画几副八仙过海的人物。润生犹豫了一下,拿起笔就画了起来,边画边流泪。这个跟母亲一样疼他的人永远不会醒来了,留下了永恒的遗憾。


  大家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样子很陌生。
  
  岳母入殓的时候岳父叫了一声妻子的名字,猛地就扑了过去,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几个人也拉不开——这个刚毅的男人一辈子在人前没流过眼泪,那天却是被几个人搀扶着才回到家里。
  
  出灵的时间儿女们拉着灵柩不让走,哭声震天。秀兰更是呼天抢地,哭得死去活来,趴在地上拉不起来,围观的人都流下了眼泪。秀兰边哭边埋怨母亲不带她一起走:“——妈妈呀,你为什么要走?你咋就忍心撇下我不管了?——润生不要我了,你叫我咋活呀?——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苦命的女儿呀!你走了,我还在这个世上活啥呀!呜呜呜……”
  
  村里的人都哭了,一些妇人甚至也跟着大声地嚎了起来。大嫂和两个弟弟使劲地把秀兰往起拽,秀兰象一滩没有筋骨的泥瘫在那里,任谁也拉不起来。白白的孝衣上全是土,脸肿得很大,蓬乱的头发把眼睛也遮住了。大嫂和两个弟弟边哭边劝,秀兰就是不听。
  
  突然,她长长地喊了一声“——妈妈呀!”就昏了过去……
    
  埋葬了母亲以后,秀兰象大病了一场,躺在炕上好几天不吃不喝,把父亲急坏了。父亲整天陪着她流泪,给女儿做的饭冷了再热,热了又冷。大嫂不停地做她的思想工作,要秀兰节哀顺便,注意身体。
  
  三弟四弟不相信姐夫是那样的人,要当面去问,被父亲吼住了。二嫂撇着嘴嘿嘿地冷笑,说你妹子当初为了跟那个穷小子拼命了,现在倒好,人家出去了,不要她了!二哥随手给了她一巴掌,二嫂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润生离开的时候岳父送他到大路上。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岳父长叹一声,几次欲言又止,润生知道他心里难受,但是岳父始终没有质问他一句,好像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似的。
  
  回到家里,母亲问丧事的情况,润生没吭声,阴着脸进了自己的房间,吃饭的时候母亲唤他也没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润生就离开了黄泥村。一路上脑子里都是岳母的身影:刚订婚的时候润生第一次去,岳母把他招呼到炕上,岳父让他抽烟,润生不会,岳母便象对待小孩一样给他吃糖,把炸好的油锅子(一种油炸面食)往他手上塞。后来每次只要他去,岳母都会做最好的东西给他吃,几天不重样。秀兰的弟弟甚至都盼着姐夫常来,来了母亲就做好吃的东西。有一次秋收的时候秀兰回了娘家,他去的时候岳母正在院里打链枷,链枷是一种很难用的农具,打起来要有节奏,否则就会伤到自己。润生以前也曾使用过,于是硬从岳母的手中接了过来,谁知道才抡了几下就打在头上了,岳母心疼得不行,连连怪自己不该把链枷给他。岳父回来说了她几句,润生看见岳母眼泪汪汪的,心里很难受。
  
  榆城看病的一月时光给他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岳母身患重病却从来没有躺在床上让他们伺候,每天除了做饭还出去拣柴,用来生火。岳母看他的眼神是那样亲切,女儿对润生说了不该说的话她就骂秀兰多嘴。晚上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出去溜达,很长时间才回来。润生知道,她是给小两口亲热的机会。夜深的时候能听见岳母痛苦的呻吟声,她碾转反侧,经常整夜失眠……如今,敬爱的老人去世了,去东李村后再也不会有人那样疼他了!
  
  泪水顺着润生的双颊慢慢地流了下来,一路上他都在轻声地啜泣着。


  回到厂里的时候已是午后,润生又饥又渴,在下面的小食堂里胡乱吃了一点。下午的时候郝书记找他,说老吕不在,这两天生产很不正常,要他多费心些。润生到原料车间转了一圈,发现车间地上很脏,许多杂物都进了原料,产品成型时肯定会开裂,级品率就会下降。原料车间归老吕管,尽管他们都不怕老吕,但人在和不在还是不一样的。润生进去的时候发现几个工人正在地上打扑克,看见他进来也没理会,大家知道润生不管他们。润生生气了,上前收了扑克,转身来到办公室,起草了一份罚款单就贴了出去。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个工人才看见自己被处理了,纷纷找到润生说他多管闲事。正在这时郝书记过来了。郝书记狠狠地批评了他们,说润生罚得好,以后就得这样,谁违反纪律就重罚。几个年轻人灰溜溜地走了。以后见到润生也客气了许多。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润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牛毡房。牛毡房一段时间没有人住,落了一层灰尘。靠床的小窗台上润生养的几盆花也全死了,屋里一片荒凉的样子。
  
  顶棚上的纸是秀兰在的时候一起糊上去的,秀兰给中间剪了一个很大的团花,红纸被雨水一浸,象血一样四处扩散,样子惨不忍睹。窗上的窗花也开始泛白,一对鸳鸯已经被人从中间撕开,耷拉着脑袋在风中瑟瑟发抖。小屋静极了,除了几只蚊子的嗡嗡声外,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润生很疲惫,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床单是那年走的时候秀兰给他买的,纯棉布,睡在上面很舒坦。身上的毛毯是秀兰从娘家拿来的,那床毛毯跟随父亲已经多年了,深绿色的颜色已经微微泛黄,秀兰说陕北冷,润生铺盖寒碜,父亲就给了她。润生一开始不要,秀兰就生气了,说什么也要他拿着。
  
  厚实的毛毯柔柔地衾着他不受风寒,象秀兰一样体贴,温暖。
  
  桃花依旧在,人面何处寻?
  
  ——啊,秀兰!此时此刻,你还那样躺孤单单地躺在床上吗?心已碎,你是否已经万念俱灰?
  
  润生的心开始猛烈地跳了起来,眼睛开始湿润,一些难忘的往事在他的眼前影影绰绰,渐渐清晰起来……
  
  

midnight-pass 发表评论于
等了一天也没有见你上贴, 不知道秀兰咋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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