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61)

飞落雪花一片,捧于手中,待欲细看时,早化为莹莹水珠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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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润生写完那封信后已是泪流满面,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住秀兰。握紧拳头在头上使劲地敲着,恨不能用刀子把自己捅了。原准备邮寄的信件也等不及了,他需要马上见到秀兰,请求她对自己的饶恕。
  
  润生走后,秀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几天时间,父亲坐在床边陪着她流泪,也不知该对女儿该说些什么。父亲希望秀兰能振作起来,他说他看润生不是那样的人,也许是一时的糊涂,或者听了母亲的话才会这样,过几天他肯定会醒过来的,你得给他清醒的时间。
  
  母亲死后秀兰一时觉得万念俱灰,生命中最亲的人都抛弃她而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一腔热血换来的是如此结果,这是秀兰无论如何没想到的。如果说婆婆对她的所作所为一般人不能忍受,秀兰觉得只要润生爱她,她坚持忍了下来。虽然后来自己也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不相信润生会抛弃她的。从订婚到结婚,毕竟已经七年了,人生的最美好年华她都奉献给了他,除了没生小孩,还要她怎么做?自己真傻呀,对人家那样的掏心掏肺,没想到最亲爱的人会说出那样的话,真的没有想到啊!
  
  那一夜她真是肝肠寸断呀!人生的最大悲哀莫过于心死,难道还有比这更惨的结果吗?那一刻她真想一死了之,要不是润生死死地抱着,她肯定会跳进深深的悬崖下面的!因此尽管父亲一再安慰,她还是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润生回去后没有回家,直接去了东李村。岳父看见他还是那么热情,几个小舅子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表情很尴尬。
  
  岳父对秀兰说润生来了。秀兰头也没抬,淡淡地问了句:“他来干啥?”润生说我来叫你回去。秀兰说你跟我已经离婚了,我还回去干啥?润生说我是闹着玩的,咱咋能离婚呢?秀兰忽地坐了起来,杏眼圆瞪:“啥闹着玩的?这样的事情也是可以闹着玩的吗?!——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说完眼里已包满了泪水,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认识秀兰以来,润生还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火。以前也见她生气过,都没有这样凶。
  
  “秀兰,都是我不对。我一时糊涂说了那样的话,说完后其实就后悔了。这几天我冷静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你了。——跟我回去吧,秀兰,我不会跟你离婚的,永远不会!”润生有些激动,脸涨得通红。
  
  “跟你回去?——跟你回去再受你妈的气!你们娘俩联合起来欺负我,我回去还有活的路吗?”秀兰边哭边说。
  
  “秀兰,既然润生已经承认自己错了。年轻人谁不犯几次错误?润生知道自己错了就改正,你就应该给他一个机会,不要牛筋脑子转不过弯,死认一个理了!”岳父在旁边看不下去,帮着女婿说话了。
  
  “秀兰,你现在回去不是回黄泥村,咱们一起去榆城,我已经给你找好了工作,你不用再回来了。”润生说。
  
  “你早干啥了?现在才带我出去?如果那天晚上我死了,你还有这个想法吗?”秀兰仍是忿忿不平。
  
  “都是我不对。我妈年龄大了,老糊涂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以后你们分开来了,这样的矛盾将不会再存在了。秀兰,听我的话,跟我回去吧!”润生近乎哀求了。
  
  秀兰还在哭,越哭越伤心,啜泣变成了嚎啕,哭得满脸是泪,浑身乱颤。
  
  压抑了几天的痛苦一瞬间都释放了出来。一番寸断肝肠的哭诉过后,终于恢复了平静。
  
  秀兰跟着润生来到了榆城。
  
  毕竟,她是深爱着他的。她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润生听信母亲的一时冲动,润生还是原来的润生。
  
  秀兰来厂后被安排到车间修坯。润生不想重蹈老吕的覆辙。凭着秀兰的心灵手巧,润生相信她会成为一名优秀的修坯工的。
  
  开始的时候她怎么也弄不了。泥坯拿在手上一会就变形了,要不就是出现了长长的裂痕。几天下来,尽管她很认真,还是一个也没修成。


  秀兰有些泄气了。看来这公家的活比农活难干多了。她甚至后悔自己贸然上来,什么也干不了,成了润生的累赘。
  
  一周下来还是那样。看人家女工把泥坯拿在手上好像很自如,自己怎么一用力就烂了?润生鼓励她不要泄气,告诉她每个人刚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没有人笑她笨的。如果坚持半年还是这样,才说明她不适合干这项工作。
  
  功夫不负有心人。半个多月后,秀兰就刮成了第一个坯,坯体干燥后也没有开裂,说明她已经掌握了手法的轻重。虽然这个泥坯只验了个次品,比起那些几个月连一个也没做成的人来讲,秀兰的进步就够快的了。也许是看在润生的面子上,验坯的女工也夸秀兰灵巧,刮的坯很到位,压得很实在。润生每天都要接触大量的泥坯,对半成品已经没有兴趣,但是妻子的劳动成果他还是很珍惜的。下班后有时间的话,他会陪着她在工房加班,帮助她怎样操作。有时他下班早,就回家把饭做好带到工房,看着她吃掉。秀兰忙得常常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吃饭也是囫囵吞枣,匆匆忙忙地又干她的工作了。她是个认真的人,干什么事情就要干出明堂,要么就不干。秀兰的心血没白费,一个多月后,她就能验出一半正品了。这个成绩很了不起,许多人半年也达不到这个水平。
  
  由于人生地不熟,秀兰在工房很少说话。大家都爱逗她玩,秀兰一笑了之,显得很沉闷。女工们说润生你媳妇是不是怕你?怎么一天到晚不说话?润生说哪里呀,她就是怕羞,不爱说话。回到家里秀兰也没有原来那样活泼了,显得心事重重,常常望着一个地方发呆。润生知道秀兰的心里还结着疙瘩。那些离婚的阴影并没有因为他的释然而离散,疙瘩甚至象生了锈的锁子一样越锈越实。这疙瘩一时半会是解不开的,需要感情去慢慢溶化。然而润生每天的工作都很忙,常常晚上加班,回来都到深夜了,一大早又各奔东西,虽说在一个厂上班,一天都难得见上个面。
  
  润生觉得应该好好地跟妻子沟通一下了。
  
  郝书记的妻子病了。听说是被老郝气病的。郝书记一年四季沾花惹草,自己的老婆基本不用。妻子生他的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法对人说罢了。
  
  老郝的妻子被送往医院没多长时间就去世了。死的时候要见儿子,看着儿子泪流满面,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老郝给她擦眼泪,她用尽平生的力气把他推开了,眼里是仇恨的目光,令老郝浑身不舒服。那天晚上她就走了,眼睛却一直就那么睁着,怎么弄也合不上。
  
  妻子死后,郝书记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就住在新修的办公楼里。离婚后的儿媳妇白梅带着孩子也住在楼上,每天过去照顾公公。因为是公开的秘密,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觉得奇怪了。
  
  妻子死后郝书记低调了一段时间,每天除了跟儿媳妇亲密接触外,其他女人基本不碰,这让那些一心指望书记解决问题的女人无法忍受。财务上的那个女人更是每天守在办公室外面等候。女人跟丈夫离婚后就住在职工宿舍,郝书记为了方便,给她一个人弄了间房子,厂里的工人有看法没办法,谁让人家长得那么骚呢?郝书记沉寂了一个多月后终于耐不住了,晚饭后便来到女人的宿舍门口。女人正在跟一群女工闲聊,看见书记来了,眉眉眼眼都是笑。郝书记满面春风,看来精神不错。书记说狗的(狗日的简称,在厂里是一种亲昵的称谓)吃了没有?女人说谁给我吃呀?饿死了也没人知道!说完一只腿叉在门框上,不让书记进去。郝书记说狗的让我进去好给你吃。女人说拿钱来,没钱别进门。围观的女工都笑了,但没有人感到奇怪,因为他们经常开这样的玩笑,大家都习惯了。如果两个人见了面不说说这些,反倒不正常了呢。
  
  郝书记不气不恼,笑嘻嘻地说:“狗的老子刚给了你钱就没了?”女人睨斜地看着他笑,手伸得很长,意思是没有钱就别进来。书记又骂了句:“狗的!”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钱包,准备给她。女人看见钱包里的钱很多,一把就抢了过去,进屋后反手把门就关上了,高声地问:“给我多少?”书记说你想要多少就拿多少。女人说这还差不多,出来后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一把就拉了进去,门口的女工知趣地走开了,里面传来男欢女叫的声音……
  
  郝书记有一段时间便住在了宿舍里,白梅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下班的时候老吕喊润生不要走,说书记要请大家吃饭,所有的干部都去。润生牵挂着秀兰,去工房给她说了声,让她早点回去,不要干得太晚。吃完饭后书记要润生留下,陪自己打扑克。书记不抽烟不喝酒,除了女人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扑克。书记打扑克从不赌输赢,为的就是红火。经常能看见他在下班以后跟宿舍的女工一起玩。
  
  一连几天,郝书记都叫润生一起去。陪他打牌的除了财务室的女人还有那个办公室的女孩宁宁。这个宁宁听说很有些来头,舅舅好像是市上的什么银行的干部,是厂里经济的命脉。因此尽管人长得寒蹭点,书记对她的恩爱一点也不比别人少。那次住院的时候刚开始是财务室的女人陪床,后来润生去的时候就成了她。这个女人很没分寸,跟男人开玩笑也不分场合,几次秀兰在跟前的时候她就甜腻腻地问候你,弄得润生浑身起疙瘩。
  
  秀兰生来最讨厌风骚的女人,看见她们头也不抬就过去了,她们跟她打招呼也不理,有时弄得润生很尴尬,回来后对秀兰说工厂不比农村,有些事很复杂,你讨厌她们我知道,但面子上要过得去。秀兰一听就躁了:“陶瓷厂的人都是流氓!”
  
  “不可能都是流氓吧?也有好人呀!比如你相公我就是。”润生被逗笑了。
  
  “你也是流氓!——整天跟那群婊子呆在一起,还能是好人?”秀兰冷笑着说。
  
  “不会吧?你相公我身子可正着哩!多少美女追我,我都看不上。”说完便拉她上床。
  
  “别碰我。有人等着你哩!赶快去吧。”秀兰拉了被子蒙头就睡,不理他了。
  
  自从那次离婚事件以后,她不让他碰她。曾经柔情万种的她把自己变成了刺猬,警惕地观望着。
  
  润生理解她的心情,尽量忍着。毕竟自己给她的伤害是那样的深。她需要足够的时间疗伤。
  
  后来润生晚上回来太晚她也不开门。怎么叫都不理睬。润生说我跟老吕在一起,不信你去问问。秀兰说你爱跟谁在一起,晚了就到宿舍睡觉去,那里有人等着哩。
  
  润生很无奈。
  
  这样的磕磕绊绊经常发生,秀兰一次比一次认真起来,润生也没放在心里。
  
  袁玫来过一次,润生在城里见到了她。
  
  袁玫想来厂里看看,润生拒绝了。
  
  他不想再节外生枝。已经伤害了一个人,不能再继续错误下去了。
  
  转眼又到了收麦的时候。润生出来几年了,每年的夏收都要回家收麦子,学校和单位一般也会在这个时候放忙假。当一切都收拾好后,秀兰郑重其事地问他为什么不带“她”回家?润生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秀兰说就是你的那个相好,经常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子,你们两个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润生吭哧一声就笑了。
  
  秀兰说的那个女子是吕玲(原来的牛霞),老吕的千金。吕玲在车间检验,经常要给润生汇报工作,因此接触的机会就多一些。润生结婚后,姑娘早就没了那个心思,两人在一起也是正常的工作关系。再说润生跟老吕都是厂里的干部,不可能对她的女儿有什么非分之想。
  润生说你不要开玩笑了,吕玲那样的女孩我能看上吗?再说人家已经有对象了,你老公不是那样的人。
  
  开始的时候润生一直以为她在开玩笑,因为根本就没有的事情,所以很坦然。然而秀兰很认真。不依不挠地要润生带吕玲回去。润生生气了,说你这人咋不讲理?平白无故冤枉人!这事让老吕知道了可不是好玩的。秀兰说你别在我跟前假正经了,吕玲追过你,你敢说不是?你们现在还亲密来往,厂里人谁不知道?你以为我是白痴?你们想结婚就明说嘛,不要鬼鬼祟祟的,我不会阻拦你的!
  
  看来人的舌头比毒蛇还厉害,秀兰肯定是听到闲言碎语了。
  
  说来也巧。正在这时,吕玲来了。润生不满地看了秀兰一眼。吕玲很热情的问秀兰是不是准备回家?秀兰没理她。吕玲说郝书记叫润生去一下,然后冲着秀兰笑了笑,准备离开。
  
  秀兰冲着吕铃的背影说了声:“——骚货!”
  
  吕铃一愣,转身后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秀兰,你说谁哩?”
  
  秀兰说:“谁心热就说谁!”
  
  吕铃的脸色发绿,气乎乎地说:“秀兰,我又没得罪你,凭什么骂我?!”
  
  润生说:“吕铃,这里没你什么事情,秀兰骂我呢,跟你无关,赶快去吧!”
  
  秀兰冷笑一声,说:“你们别在我跟前演戏了,恶心死人了!——骚货!我说的就是你!”
  
  吕玲惊诧地瞪大了双眼,显得十分委屈,当时就流下了眼泪,浑身抖个不停。润生说秀兰,你不要胡说!没有的事情!吕玲赶快去吧。说完便把她往外推。秀兰又骂了一声:“——烂婊子!”吕玲“哇”地大叫一声就扑了上去,抓住了秀兰的领口,劈手在她的脸上就是一下子。两个女人扭在了一起,润生怎么也拉不开。
  
  门口围了很多的人看热闹。秀兰羞辱难当,一头撞在润生的身上,要他弄死她,带吕玲回去……吕玲不依不饶,不一会老吕夫妇就来了。
  
  老吕不知是什么事情,骂吕玲不知好歹。老吕婆姨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骂秀兰是个野蛮的女人,然后抓住润生要他给女儿一个说法……事情最后弄到了单位的领导处,郝书记批评了润生的不冷静,要秀兰当面给人家道歉,秀兰坚决不干,被车间主任停了下来。润生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闻见一股酒味,秀兰把一瓶白酒灌了下去,然后把酒瓶打烂,在手腕上割了个口子——幸亏割得不深,送到医院后第二天就没事了。
  
  事情以秀兰背了个处分而告终。老吕婆姨有一段时间不依不挠,说润生坏了她女儿的名声,看见秀兰也是怒目相向,秀兰对此事却坚信不疑,润生越解释越粘,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后来润生不管说什么她都不听,看见他跟没看见一样,熟视无睹。
  
  两人从此开始了长达一年的冷战期——他们虽同住一屋,每天却形同陌路,谁也不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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