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62)

飞落雪花一片,捧于手中,待欲细看时,早化为莹莹水珠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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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那是一段难熬的日子。
  
  夫妻同床异梦,形同陌路,那种生活是没法过下去的。周一到周六还好说,两个人都忙着工作,没有太多的时间见面。有时到车间没见她上班,润生问旁边的女工,人家说秀兰病了,你不知道?润生匆匆赶了回去,秀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问什么都不说,或者就是一句“死不了!”的话,不要他管。润生只好让厂医到家里给她打针,伺候她吃药。秀兰只要能动,就不让润生接触她,浑身好像都长满了刺,把自己武装起来。原来的温柔消失殆尽,说话尖酸刻薄,讽刺挖苦,整个象换了个人似的。
  
  周日的时候他们很尴尬。两人都在,秀兰做好饭后也不管他,但饭是两个人的,润生知道,她虽然恨自己,还没到那种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衣服虽然是各自洗,床单、被套等还是她来收拾的,还有每天的饭食她都会默默地做好,等他吃完了再收拾。
  
  经过多次碰壁,润生也很少跟她说话了。两个人很难沟通,润生很苦恼,却又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试着又给她写了封信,信中回忆了他们几年来的酸酸甜甜,极尽煽情,秀兰拿到信后看也没看就撕了。
  
  ——难道她的心真死了吗?润生都有些迷惑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吕说你们不能这样长期下去,秀兰是个性格很强的女人,弄不好她会得神经病的。想起这个润生就不寒而栗,大哥润民死后麦娥就疯了,至今还是那个样子。老吕说有几次他都看见秀兰一个人在山上转悠,没准那天想不通会出什么事情。
  
  是的,不能再这样长期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疯的。记得有一次晚饭后秀兰出去了,好长时间没有回来。润生放心不下,一路寻找来到河边。月明星稀,河水哗哗而过,秀兰孤清清地坐在那里流泪……
  
  离婚事件之后,润生把母亲狠狠地数落了一顿。长这么大,他从来没对母亲发过火,这次实在忍不住了。母亲被儿子批评,伤心得泪水涟涟,哽咽难语。母亲说我是一片好心成了驴肝花——里外不是人了!润生这件事你也有责任,不要光怪别人。父亲说你妈的话是听不得的,尽出歪主意!母亲说闭上你的臭嘴,这里有你什么事情!想想秀兰这些年在家里确实不容易,似乎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对不起她。秀兰去榆城后就没有再回来,她感觉很不安,常常在润生跟前提起,说秀兰肯定要恨她一辈子的。孙子的事情也很少被说起,也许是润喜有了儿子,老人抱孙子的愿望已经实现;也许是润生的很不耐烦,不能再伤他的自尊心了。润喜的工作很有成绩,经常去外面参观学习,家里的事却很少有时间管。润喜媳妇是个很能吃苦的女人,地里的活基本上她一人干了,回到家里润喜想打就打,想骂就骂,都习惯了——谁让她来人那么吝啬,不是藏酒就是藏烟,要不就是偷偷地拿了别人的东西,把润喜气得半死。润喜复原后并没有带回来几件衣服,他自己也不爱好,从来不给自己买新的,润生的衣服淘汰后都给了润喜,兄弟俩个头都差不多,润喜穿着很合身。润生淘汰的衣服在农村还是很时兴的,润喜穿着它走南闯北,可是渐渐的这些衣服就不见了,全被媳妇转到娘家去了。最为可气的是润喜的战友来了把衣服搁在炕上,走的时候兜里的钱就不见了。秀兰在家几年,家里从来没听说丢过东西,二媳妇进门后母亲就把自己的柜子锁了起来,防贼一样地防她。
  
  黄泥村家家都住上崭新的房子,这一切与润喜的努力是分不开的。然而这些年他的债台却越垒越高。黄泥村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家家看上了彩电,安装了电话。九十年代初期,电话在城市尚不普及,农村更是很少了。几千元一部的安装费一家人劳动一年才能偿还,彩电更是贵得要命,比电话还贵。没有钱就贷款,黄泥村几乎家家都有贷款。为了响应上级指示,树立“文明村”样板,一些事情已经不是润喜能左右的了——领导要撑这个面子,信用社给予支持,你敢不办?其他村子想贷款还不给哩,腿跑断了也没用!
  
  几年下来,润喜的贷款已经是个不小数目了。苹果不可能年年丰收,天灾人祸经常有,一场春寒可能把花就全冻坏了,果树上只剩下叶子;一场冰雹把苹果就敲掉了,挂在树上的也尽是坑洼,卖不上钱。还有那沉重的农业税可不管你天灾人祸,秋后政府强行收取,许多人辛苦一年连农业税也不够交。
  
  润喜紧张,润生就跟着遭殃。先是以前承包果园的款项,先后几年才还清。后来家里又每每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润喜不在,母亲便打电话给润生,要他想办法。一些人还不了贷款,甚至跑到榆城找润生借钱,润生那时一个月也就一百多元工资,能顾得了哪头?因此经济上经常捉襟见肘,常常等不到发工资的时候。
  
  麻烦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润生成了村里的名人,都说他在外面混得很好,市长跟他都是朋友。于是等他回去的时候便有人请他吃饭。这饭不是白吃的,吃了就要给他们办事。因为润生有本事能把秀兰弄出去,就能把他们的子女安排了。当然,刚开始的时候都是一些有亲戚关系的。
  
  农村人唯一的出路是让孩子考学,但高考的独木桥上千军万马,通过的毕竟是极少数人。村里自从彩娥考上大学后,几年了还没有再考上的。这些人转弯抹角让润生安排自己的子女到陶瓷厂里做临时工,润生回想自己在家时的情景,觉得农村孩子很不容易,便给郝书记说好话,请老吕喝酒,甚至给他买烟。因为生产上进人必须老吕点头,老吕为自己的这点权利很骄傲,合理地加以利用,一年的烟酒便不用买了。这些孩子到厂后发现与自己的期望值相差很远,便闹腾着要润生给他们调换较好的工种,因为宿舍紧张,一开始甚至还得安排他们在家吃住。这些孩子上班后发现工厂的工作并不比农活轻松,技术要求又达不到,因此一般不超过三个月就回去了,回去后把陶瓷厂说得一钱不值,并散布诸多关于润生夫妻不和协的事情,让村里人笑话。
  
  后来,亲戚不来了,村里的人就来了,都是原来处得不错的关系,润生没办法拒绝。他们来的时候要吃要住,走的时候你还得给路费。
  
  彩娥毕业后也分在了榆城,在工商局工作。彩娥已经结婚了,女婿是一家银行的职员,带着眼镜,显得很文静。他们经常过来看望润生,老同学相见,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秀兰为之侧目。
    
  彩娥说她最小的妹妹芳娥初中毕业了,没考上高中,不想在农村呆。润生明白她的意思。因为事业单位是行政拨款,不招临时工的,只有企业才有这个权利。
  
  几年未见,芳娥已经出落得很漂亮了。豆花跟着也来了,看见润生的牛毡“豪宅”直皱眉头。不过很快就适应过来了,笑嘻嘻地说等再过几年,润生就会住上洋楼的。有一次,一个在城里工作的同学携家眷来润生家做客,同学的爱人站在“豪宅”前说什么也不愿进去,润生很尴尬。后来不管是哪里的同学要来,他都提前申明自己的“豪宅”情况,免得让人家受惊。
  
  豆花上来后秀兰的话倒多了起来,整个象换了个人似的。毕竟在家的那段日子豆花待她不薄。润生陪着豆花参观了厂区,豆花看见什么都好奇,大呼小叫,引得工房的女工纷纷观望。
  
  彩娥把大家请到食堂吃了顿饭,给芳娥安顿了一下,便带着母亲到她家去了。
  
  陶瓷厂宿舍一直紧张。临时工来了都没地方住。因为工资很低,租房是不可能的,正式工在外租房的也很少。芳娥于是就在润生家住了下来。
  
  秀兰对此很不满意。嘴上不说,行动上看得出来。吃饭的时候她很少说话,闷着头只顾自己吃,让芳娥很尴尬。最尴尬的是晚上睡觉,十个平方的小屋,一张大床上,她就睡在秀兰的身旁!那段时间他们一直冷战,晚上没什么戚戚我我的举动,更别说夫妻生活。润生因此很坦然,把芳娥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对她从没产生过任何邪念。有时秀兰有意回来很晚,或者专门使润生难堪,让芳娥睡在他们中间,润生也没产生过非分的念头。因为白天工作劳累,润生一挨枕头就进入梦乡,后来觉得象一家人似的,感觉很正常。
  
  彩娥及豆花对润生很放心,也很感激。豆花在秋后的时候带了苹果和小米上来,极其殷勤的样子,弄得润生很不好意思。芳娥1.75,长得有点象张曼玉,眼睛比张曼玉要大一些,皮肤白晰而红润,粗糙而臃肿的服饰遮掩不住自身的美丽。几个月后她拿到了工资,给自己添置了一身行头,摇身一变成为厂里的第一美女,招惹了无数的追随者。


  芳娥长得很漂亮,但徒有外表,没什么文化,一说话就冒傻气,润生因此从骨子里瞧不起她。因为彩娥的关系,才承担了这份责任。
  
  芳娥的出众招惹了无数的目光。厂里二不愣的小子象苍蝇一样的盯着她,让人讨厌。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在心,芳娥出了事怎么向彩娥交代?润生于是象对待亲妹妹一样严格要求她,不允许她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也不允许她一个人到外面乱跑,除非去彩娥那里。
  
  芳娥跟秀兰在一个车间。几个月了,每月交的正品没有次品多,为此也曾想让润生给她调换工种,润生没有答应。
  
  一天下午,芳娥兴冲冲地跑来找润生,说自己马上就要到办公室工作了。润生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进办公室可不是随便的事,没有特殊的关系和书记的点头是不可能的。芳娥说书记中午的时候碰见她了,亲口给她说的。润生察觉到事情不妙,又不能给芳娥直接说穿,摇着头说你不要去。芳娥说为什么?润生说你以后会明白的,我是为你好。
  
  芳娥很急躁,说我已经答应人家郝书记了。郝书记让我下班后到他办公室去,那我还去不去?润生说你最好别去了。女孩子家,要学会保护自己。芳娥不解地望着她,将信将疑的样子。
  
  下班后芳娥没有回来,润生感觉到事情不妙。他去厂区转了一圈,都说没看见她。大约一个小时后,芳娥从书记的办公室出来了,脸胀得通红,边抹眼泪边走。润生的心“嗵嗵”地跳了起来,看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个禽兽不如的书记,一定要找他算帐去!芳娥看见润生,哭着就扑了上来。润生说他对你动手了?芳娥点了点头。润生撇开她,大踏步就准备找书记论理。芳娥哭着拉住他不放,说我们回去吧,他没有把我怎么样。润生说真的没有?芳娥肯定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里芳娥说真没想到,那么大年龄的人了还是个流氓。润生说怎么回事?芳娥说下班的时候郝书记让人来叫她,她就去了。进去的时候里面还有一个人,那人跟郝书记谈了几句就走了。那人一走,他好像就换了个人,对我很热情,色眯眯地盯着我看。郝书记问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我说我们是一个村的,你跟我姐是同学。郝书记“哦”了一声。我说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郝书记说怎么没有事情?你不是要坐办公室吗?坐办公室就不用再下车间干活了,我去市上给你要一个转正名额,你就是正式工了。说完便走过来拉我的手。我当时很害怕,就往后躲,他就嘿嘿地笑着一步步紧逼,我被逼进了里面的房间。房间里是床,他猛地就扑了过来,把我压在身下,胡乱地在我身上乱摸……芳娥说着又啜泣起来,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润生很着急。
  
  “没有。我没有让她得逞。”芳娥说情急之下她突然发现了床头的台灯,是个玻璃瓶状的,一下便握在手中,猛地一用力,台灯掉在地上就碎了,发出很大的声响。郝书记受了惊吓,放开她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淫笑,并开始解自己的衣服。芳娥猛地坐了起来,跑过去就趴在窗台上,说你如果再敢过来我就跳下去!郝书记愣了半天,最后还是让她走了。
  
  “我早就说过,陶瓷厂的人都是流氓,从上到下都是。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披着人皮,背过人都是魔鬼!”秀兰说话了。
  
  “我不干了。也没法再干了。这里太复杂,还没有农村好。”芳娥擦干眼泪,说。
  
  “我去找郝书记,真是太过分了!”润生忿忿不平地说。
  
  “润生哥,你就不要去了。你跟我不一样,我可以一走了之,你还要在这里工作,他是这里最大的官,你不能得罪他。我去找我姐,让我姐夫找人收拾他。”芳娥说。
  
  润生想了想,觉得也是。又没有什么证据,自己上去他也不会承认的。
  
  芳娥第二天就离开了,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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