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出差，在江南的一座小城，当地项目负责人陪恪依一起去参观社区康复项目支持的一个盲人按摩店暨培训中心。
负责人提前打了电话，一位结结实实的中年妇女在店门口前的椅子上坐着，见二人前来，笑着起身说哎呦，两位老师来了呀，店里面请伐。快五月份了，天气稍有些潮热。一股艾灸的味道扑面而来，恪依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厅里有三张按摩床，有位师傅正在小间给客人按摩，客厅里收音机放着吴侬小曲，软软糯糯的。中年妇女泡了两杯茶，小心翼翼地递到两位老师手里。恪依也不怎么喝茶，但还是凑鼻子前闻着，抵御艾灸的味道。
中年妇女说，这个店是她和丈夫开的，老公正在小屋给客人按摩呢。项目负责人跟她挺熟，问生意怎样呀，中年妇女说，哎呦，前一段时间忙煞脱哉，多亏项目的帮衬，联络安排盲人按摩培训，我老公收了几个徒弟，在这里培训呀、实习呀，也能在店里帮帮忙，“蛮哉的”哦（恪依问了老板娘，就是很好的意思）。负责人点点头说，这是来自某某基金会的恪依老师，就是他们支持的这个项目啦。老板娘赶紧笑着给恪依说，谢谢侬勒哇！负责人转头给恪依说，今天下午有两个学徒来店里实习，来感受一下他们的按摩好伐？是呀是呀，老板娘说，两位都来感受一下呀，这几个孩子都蛮聪明得个喏，一学就会。
不一会儿，小屋的按摩师和顾客都出来了。老板娘送走顾客，给老公递了一个保温杯，笑着说他普通话比我好呢。老板腼腆地给恪依和项目负责人打招呼。恪依仔细端详他，国字脸，板寸头，笑起来一口白牙，穿着短袖白大褂，胳膊挺粗壮。恪依看他桌子上放着一副墨镜，但在店里，他没有戴。恪依问他干这行多久了，他说有个四五年了。刚开始和一家美容美发的合干，他老婆在那边打杂，他们买了一张按摩床。后来他老婆说那帮人是“十三点”，干龌龊事，担心跟着他们倒楣，就借钱盘了个小店，单干了。
正说着，两位学徒挟盲杖进来了。老板娘带着他们给恪依和项目负责人打招呼。一位看上去有二十多岁，一位瘦瘦小小的。恪依好奇地问了他的年龄，他说16了，属兔的。恪依也属兔，他比恪依小一轮，今年应该14岁。
两位学徒洗了手，换上衣服，在师傅的带领下，小的那位给恪依按摩，大的那位给项目负责人按摩。恪依趴到床上，头搁到那个按摩床的洞洞里。恪依感觉身上被盖了块布，小学徒轻轻地把手搭恪依身上，摸索着找到恪依的肩膀和脖子。恪依赶紧把头发撸起来。听着旁边的师傅教导两个徒弟，手法要稳、要准、掌握好轻重分寸。小学徒的手有点凉，恪依闭上眼睛，想象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孩子把手放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体上，给她/他舒筋活络，得需要很大的勇气吧。恪依就闭着眼开夸小学徒，真有手劲儿，按得好准呐，这个力度恰到好处，肩膀舒服多啦，哎呦，蛮哉的哦，谢谢侬勒哇。说完最后那两句，恪依听到后面的小学徒笑了，问“你也会说我们这儿的话？” 恪依说，我现学现卖的。师傅见徒弟们都按得不错，就去了小间，接待刚来的一位客人。恪依趁机问小学徒，学了多久，以后有什么计划。小学徒说学了半年了，以后想做点事情，挣点钱，让阿爸阿妈不那么累。小学徒问恪依是哪里来的，恪依说是某城，小学徒说他家有人去那边打工的。恪依悄悄问，学徒期给你钱吗？小学徒俯下身子低声说“不给”。
按摩完，店里陆续又来了客人。二人就此告别。恪依趁着老板娘在前面边走边和项目负责人说话，悄悄把一百块钱压茶杯底下，一百块钱塞进小学徒大褂口袋里，拍拍他胳膊。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为这些人做点啥，但总要做点啥，心里才踏实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