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讲记(全本)[四]

起步难,难于上青天!莫兴叹,初学有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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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讲记(全本)

作者:江南雨

发表时间:2005-05-27 09:49:35

九、诗与清通

我 主张写诗要先学习和锻炼语言。诗固然需要才气和思想,但无论什么样的思想和才气,都是最后通过语言来体现的。如果语言功底不够,会使好的思想不能够很好的表达,也影响读者的阅读。对于初学而言,不能要求一下子做到精美、精警、老到等等,但最起码的要求还是要有的,这就是清通。

我说的清通,包含两个方面,一是清雅,二是通顺。

清雅者,风骚、骚雅、雅致也。无论从意境还是立意,都应该力求清雅,语言上更是应该如此。出语要美,可以俗,但不能粗。可以通俗,但绝不能恶俗。恶俗的语言是不能登诗的大雅之堂的。有些语言虽然不粗俗,但形象不美,也是问题。比如有人写《新月》。

微风起处夜撩人,一片遐思入碧云。想必嫦娥舒玉指,青石板上印掐痕。

这 首诗的构思可谓新颖,也很有趣味,可惜的是个别地方语言出了问题,意象不美。诗的前两句还不错,尤其“遐思入碧云”的写法是很美的。想象中的“嫦娥舒玉指”也很美,而且生动,但结尾的那个“掐”字十分扎眼,让人不舒服。先不说嫦娥是否武功高强,是否能够掐的动青石板,单就想象中她狠呆呆的样子,就象一个 泼妇了。诗是美的东西,是极致的艺术。不美,肯定不是好诗,因为它留给人的不是艺术的享受。

这里说的清雅不是指意境,而是指语言。毛泽东的词强于诗,但他那句“不须放屁”的千古名句,一直成为众多诗家批评的靶子,原因也在这里。

所谓通顺,是指语言要准确、顺畅,没有毛病。

诗 的语言不同于日常生活中的语言,也不同于一般的书面语言。这是个功夫问题,初学者没有不在这个问题上遇到阻碍的。有些人古文功底好,读书多,会快一些跨越这个障碍。而大多数人则需要慢慢地解决这个问题。多读多背古人的诗词,形成出语的习惯,积累词汇,研究并掌握诗词的句法结构,时间久了,自然会有所收获。

有 人写了新的作品,别人看不懂,作者就费力去解释。其实作品是不需要或者不应该由作者来解释的。你写的好,方法正确,一般情况下是可以读懂的。也许读者的理解和作者有些差别,但真正读的大相径庭的作品可能不多。如果多数人说读不懂,就要考虑下是否自己的语言存在问题,出了病句或是问题句。有个人写了个《旅 途》的“诗”,其中有这样两句,就很有代表性:

舟车卧海南,鸭香贵转馒。

很多人读不懂,于是作者解释说:先坐汽车,又乘船,最后火车,因为太累了,所以买了卧铺票,终于到了海南。到了宾馆以后,烤鸭的香味很吸引我,可是口袋里没钱,鸭子太贵,只好吃馒头。如此解释,终于明白了作者的原意,令人不喷饭恐怕也难了。

很多新手未必都犯这样典型的错误,但错误的出现是各种各样的,大致归结起来是以下三个方面。

首 先,最常见的是语法问题。比如有人写了一首《临江仙》,里面有这样一句:“纵断吴丝千万缕,湘江旧迹休提。”先不说吴丝与湘江之间的关系,是否存在跳跃,最主要的是这里出现了语法错误。我们说旧事可以重提,旧迹只能再寻。旧迹与提之间出现了动宾不搭配。这样的问题初学者不易发现,但有一定诗词功底的人,是 很容易一眼望到的。单凭这一句,就知道作者的基本功不够。

再比如我曾经读过这样一句诗:“脚底山川正堪磨”。诗人的本意是说虽然路途坎坷,但自己不畏艰险。那些山川正可以来磨洗自己的疲惫之履,大有豪情万丈的意思。但这里也出了问题,山可以磨,比较形象,水是不能磨的,倒是可以踏,因为有踏 浪的说法。遇到山川这一类并列词组后面跟着一个谓语的,就需要注意是否同时都能够搭配。如果把山川改为山峦,就没有问题了。

今人大多学的是现代汉语。现代汉语里关于语病的问题列举了许多,几乎都在诗歌里有所表现。古代汉语的语法与现代汉语有所不同,我们写古典诗词更注重的是古代汉语的使用,这也需要作者加以重视。比如诗中常出现的缺少主语、谓语和宾语,也是常见的毛病。

第 二类常见的问题是用词不通或者不恰当。比如“月下高吟酒下欢,星光泻地柳含烟”。这样的句子不是很通顺。月下可以理解,酒下是什么呢?再比如“幽鸟”(原句记不得了)。幽鸟的本意是幽谷的鸟,但读者是不能理解什么是幽鸟的,属于缩略语使用不当。诗因为凝练的需要,很多时候需要使用缩略词语,但缩略一定要根 据汉语的规范使用,或者使用前人用过的固定的词语,不能根据自己的需要随便硬造,不能自创伟词。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依旧是多读古人作品,积累词汇量。

用 词不准确或不恰当的情况很多,有的是动词、有时是形容词,还有时是名词出现问题。连词、副词、量词等出现问题的情况也有。有时是下语过重,有时是下语过轻,还有时是词的感情色彩不对。而最常见的是词的意义不通或者意境不通。比如“风光看取最高楼”,如果放在登楼一类的题目里,就是一句很有华彩的句子。但 放在游山一类的句子里就不合适,因为意思是没问题的,但与诗的境不相符。

我曾经写过这样的两句诗,是讽刺网络马甲的。诗中说:“诗坛有道多骚客,网络无端尽画皮”。画皮就是指马甲,用鬼故事的典,进行嘲讽。其实我不反对马甲,我只是讨厌别有用心的人用马甲来和我捉迷藏,放冷箭。但因为气愤, 诗出现了下语过重的毛病。多骚客是好事,尽画皮就有些过了。因为许多马甲是善意的,也是网络的一大特点,这个尽字力量是有了,但打击面过大。后来甲夫先生帮我修改成“诗坛有道钦骚客,网络无端耻画皮”就好多了,诗中修改的两个字比原先的两个字不仅丰富了原来的意义,而且客观了许多,且力量更大。这次的修 改,使我明白了许多道理,受益很深。

还有的字,是成对出现的,不能单独使用,尤其不能单独使用在句尾、韵脚。比如悠、茫等字。可以是悠悠,可以是悠然,可以是苍茫、可以是茫然,还可以是茫茫,就是不能单独出现在句尾。比如有人写“风轻云亦悠”,就不对了。不能为了押韵的需要而凑韵。

诗 中另一类问题是句法有问题,用字含混,容易产生歧义。我们写诗,有时为了格律的需要而调整句法,比如使用倒装句就是最常用的手段。但这样往往会出现歧义。比如有人写了这样两句诗:“敲窗落叶送秋音,飒飒萧萧扰客心。”我初读时以为是在写雨,是雨敲窗,也是雨使叶落下来,而且“飒飒萧萧扰客心”。但作者的本 意不是这样,他是想写秋,是落叶打窗,发出“飒飒萧萧”的声音。我之所以产生这样的误解,就是原诗提供了产生歧义的条件。落叶既可以是名词,指落下的树叶。也可以是动词“使叶落”。当认为是“使叶落”时,前边缺少了主语,我以为是暗指雨,正好符合咏物诗的写法。因为咏物时主语往往是藏起来的。如果改成敲窗黄叶”,就不会产生歧义了。当然,敲窗一样存在问题,就不多谈了。

同样,下面的这句诗也存在歧义的问题“再与星君同一醉,轻舟下去有人家。”我知道作者的本意是说,轻舟从上游直到下游,然后看见人家。诗人的想法很好,但“下去”二字的理解不是唯一的。因为还可以理解为下船或者其它。且 下去二字也不舒服,如果改成“轻舟泛处”,意思和原诗可能稍有区别,但一下子就明确了,意思也不错。

还有的词是意思前后矛盾。本来是要否定的,但作者用否定之否定,反而肯定了。古诗词中有些字的用法与生活中不同,比如肯、忍等字。单独一个肯字或者忍字出现的时候,往往是反意,就是不肯或者不 忍。比如“寻诗多辗转,雅志肯轻休”,就是这样的例子。“忍向秋风哭逝川”也是这样的反意,理解为真的去哭就错了。注意不到这些,也容易出毛病。

还有的时候,古诗词经常出现一些已经被赋予了特定含义的词,是不能随便乱用的,比如秦楼、云雨、高山流水、鸥盟、青鸟、雁足、雁字等等,使用时是要小心的。兰舟和浮槎都是小船,但前者意象优美,后者有漂泊的意思,不能互相代替。

总 之,语言上容易出现的问题有很多种,这里不可能一一举例说明。高手使用语言讲究出语自然,不饰雕琢。但初学时正好相反,需要一个严谨熟练的过程。就象反对初学时使用格律的变格一样,其实不是不可以用,而是不熟练时容易出错误,甚至养成偷懒的习惯。严格要求自己的结果,只能是利大于弊。多下几年功夫,总不是 坏事。

清通,我以为是一种最低的境界。初学者达到这个境界,想要进入诗词的更高境界,就不是难事了。日后的许多技巧、风格、语言的味道等等,都要靠这个基础来实现的。能够做到清通二字,就算是入门了。

 

十、诗与技巧(一)

前面我们说了什么是技巧。所谓技巧,就是诗词写作时采用的手法、手段。这里我们将主要讲一些常用的也是比较常见的技巧:赋、比、兴、复沓、夸张、假设、对比、双关、反问、象征、暗示等等。

赋比兴是古典诗词最常见也是最常使用的技巧。

所谓赋,就是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也。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客观的描写和叙述。赋较之比兴手法用的更加广泛。

首 先,一些古风、长篇叙事诗主要采取赋的手法,也就是以叙述为主。《诗经》和《楚辞》里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其次,咏物诗也常常采用赋的手法。例如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春夜喜雨》等,前者讲述了自己特殊时期的生活现状及思想情绪,后者直接刻画描写了春夜的雨以及自己面对雨的喜悦心情。我们以杜甫 的《登楼》为例来具体说明一下: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起联交代登楼时的心态,是叙述的方式。颔联写作者站在楼上看到山、看到水,进而对对象进行具体的描写和议论,但也是采用叙述的方式来表达。颈联作者抒发了一些想法和担心,还是叙述的方式。结尾说的很含蓄,可叙述的方式依然没有改变。

在赋的过程中,有许多具体的办法,比如白描、摹状、议论等等。所谓白描,就是对事物本身进行直接的描写,使读者如临其境一样。白描一词来源于绘画,对对象进行描写时,就象是把对象画在纸上一样,使读者如同亲见。最典型的莫过于骆宾王的《咏鹅》。

摹状,是对描写对象进行细致入微的描摹,把对象的各个细节加以客观的展示,使大家就象亲眼看到了被描摹的对象。比如杜甫的《画鹰》: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耸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绦镟光堪摘,轩楹势可呼。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耸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就是典型的摹状。画上的鹰耸身、侧目,其形象栩栩如生。

议 论也是诗中常见的表达思想感情和感慨的方式。虽然这种方式不能用的太多,但如果使用得当,也可以达到很好的效果。尤其一些哲理诗,就经常采用这样的方式,比如苏轼的《题西林壁》中“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用最直白的语言揭示出最深奥的道理,就是很好的例子。但议论只是叙述的补充手段,如果通篇 或者篇中绝大部分都使用这样的方式,就会使诗变得淡然无味。所以我们说诗要用形象说话,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产生。

赋作为一种写作的方法,由于使用的普遍性,也就非常容易理解和掌握,因此不必要做太多的讲解。

所 谓比,就是比喻,就是以彼物比此物也。比的手法同样很常见。比如《诗经》里的《硕鼠》篇,通篇采用的都是比喻的方法,诗中把不劳而获的奴隶主比喻为贪得无厌的老鼠。《楚辞》中习惯把香草美人寄寓一种美好的情操,也是比的手法。苏轼的《饮湖上,初晴后雨》同样采用了比的手法。他把西湖比作西子,最为恰当不 过。我们以李商隐的《登乐游原》为例来进一步说明: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里把夕阳比喻为人生的某一时刻,用双关的手法来抒发一种人生末路式的感慨。如果没有这样的比喻,就很难在这样短短的篇章里含蓄地表达自己的思想。

我在《年来》一诗中,也采用了比的手法:

年来每感事如棋,局内茫然苦自知。勉力腾挪求变化,悉心劫打欲撑持。参详生死几曾悟,检点收成一悔迟。岂在人前话羞涩,囊中惟剩数行诗。

在诗中,先把一年来的生活比喻为下围棋的过程,使用双关的技巧,表面上处处在写下围棋,实际写的都是生活的经历。结尾在回到生活中来,进行总结。

所谓兴,就是兴起,或者叫起兴。就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言也。说白了,就是触景生情和因物生情的手法。例如王之涣《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前 两句写景的目的是起兴,为了下面抒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感慨做铺垫。作者看到的白日、黄河,不是不可以取代的,用其它的意象一样可以兴起。因此,这里的景物不是唯一的选择,只要能够达到兴起的目的就可以了。当然,采用其它的描写对象来兴起可能不如这样的对象更合适,那就是另外的话题了。

前 人有一种观点说,赋是手法,比和兴是修辞。其实我觉得这样的说法是不全面的。我认为比和兴不仅仅是修辞,也是很重要的创作手法和技巧。在修辞中,比和兴确实是很常见的,但与我们所说的手法,也就是技巧有所不同。技巧是应用于全篇的,为了写作的目的而使用的办法和手段。修辞是应用于作品中的细节或者语言上的 某段、某句的,为了使表达更方便、效果更显著,更具文采的手法。换句话说,作为手段和技巧的比兴是主要的起重要作用的构思篇章的方法,修辞是辅助完成表达手法的手法。比如古诗《孔雀东南飞》一诗,开篇的“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就是兴起,是修辞。不用这样的修辞方式也可以起篇。而全诗主要采取赋的手法, 也就是通篇叙述。诗中还搀杂许多其它的修辞方式。比喻也是一样。美人香草是一种寄托,是比,是手法。而在句中修辞上可以采用诸多其它的方法。比如“二月春风似剪刀”,这春风似剪刀是比喻,但它不是作用于篇章的构思的,因此只是一种修辞方式。

在古典诗词尤其是较早的《诗经》和《楚辞》里,还可以经常见到复沓的手法。复沓就是反复。比如《关雎》、《硕鼠》等,相似形式甚至完全相同的文字反复出现,以达到强调的作用。这样的手法在民歌中也经常出 现。而在唐以后的作品中就很少见了,并且比较容易理解,我们这里就不做过多的说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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