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露天电影
七十年代的农村有两项主要的误乐活动,一项是看戏,一项是看露天电影。对于看戏,小孩们除了喜欢赶热闹外,对戏本身都不感兴趣,这一方面是因为观众多,挤不到戏台前,另一方面是因为戏台上几个穿戏服的人,一边舞弄身体,一边嘴里不知在唱些什么,小孩子们一句也听不懂。
看电影就不同了,演员吐词清楚,高音喇叭响亮,每个字,每句话都清晰入耳,万一听不清声音,屏幕上还有唱词可读,而且情节紧凑演艺高超,演员们英俊漂亮,男女老少都非常喜欢,所以每次放电影,都是人山人海。
每个村一年都会凑钱放几场电影,如某村要放电影了,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一个下午就传遍邻近四村。放映电影的村人早早地在自村广场中央放上一张结实八仙桌,或是乒乓球桌,再在桌子上准备张椅子给放映人坐,然后派人用独木轮车去公社的宣传处拉来放映机与片子,放映机拉回来后先不忙架设,而要先放在某户人家保管,以防一些好奇的小孩搞坏它。
一般各村都会在广场边的房子墙上,事先粉刷上石灰粉,这就是银幕了。如广场边无房子,就立起两条粗树干,挂起随放映机拉回来的白色幕布。一些村人会放几条凳子在放映场地边,到时与邀请来的亲戚坐着一起看。一切准备妥当,就等晚上放映人员来放映了。
太阳下山后,放映人员到来,手脚麻利地在桌子上架设好放映机,拉上电线,一切准备好时,夜幕也降临了。此时吃过晚饭的村民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原来空荡荡的广场塞满,天黑得差不多时,电影开始放映,一些晚来的人潮还是不停地涌来。
站在广场上的观众仰着头,聚精会神地紧盯银幕,都被电影中的景色与故事情节深深吸引。这些庄稼汉们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远门,天天面向黄土背朝天,手如树皮般粗糙开裂,身如泥土般幼黑,脸上条条皱纹刻印着一年又一年的风霜雨雪,世世代代默默无闻地在这方天下劳作,这块地里老去。现在从这一方银幕里看到外面的灿烂世界,看到自己曾梦想的但可望不可及的生活,看到银幕中的人细腻光洁的皮肤与优雅的举止,以及美丽的爱情等等,不免沉醉了。丁夏被挤在最前排边缘,有时回头往人群中望去,在屏幕的反射光下,看到的尽是一张张迷醉的脸与一双双晶莹闪亮的眼,流露着对美好生活强烈的向往与渴望,那一双双纯朴的充满惊奇与希翼的眼睛,看到后就难以忘记,丁夏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幅幅画面。
在情节紧张处,整个广场寂静无声,只听到“吱吱” 的放映机卷带声,如有一个坏人出现,做了件令人愤怒的事,一些人情不自禁地出声责骂。在那特定时期,电影中的好人与外人就写在脸上,观众一看便知,人格也单调,表现手法粗糙,但对有着朴素又强烈的是非观的村人来说,不责骂一下就难以解恨。
电影放映后的一段时间里,随着人潮的不断涌入,广场里越来越挤,人们前胸贴后背,连手都难以从身边抽出来擦一下头上的汗。 挤得难以忍受的一些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边喊“一、二、三”, 一边奋力往前排人的后背上推去,如同疾风吹过后掀起的麦浪,人潮向前挤推形成一排人浪,在人浪中一些顽皮的人又推波助浪,人浪迅猛地向前冲去,人在浪里可被挤得双脚离地,整个人就这样被别人的肉体夹着往前移。一不小心,鞋子被弄丢了,再也难以寻回。
经这样的一番挤推,广场上原本拥挤的人群松了不少,一些体质较差的人就站在广场边缘,甚至就安安心心坐在白布银幕的背面反着看,虽然模糊,但少了被挤之苦。丁夏人小体质差,挤不过人家,但很有耐力,每次被挤到边缘后,总是一边看银幕上一张张因观看角度不对而变形的脸,一边偷偷慢慢地从人缝中往中间挤,不多久,不知不觉地又挤到了中间。
如果是热门片,全公社好几个村庄要求同晚放映,但影片拷贝就一份,粥少僧多,难以分配,这种情况下,大家约好由一个村庄先放这影片,其它的村庄先用旧片顶一下。一部电影一般有四五卷胶带,等放完了第一卷,等在旁边的另一村庄的人马上把这刚下机的影片卷接住,骑自行车或驾拖拉机急速地给自己村庄送去,这叫跑片。有时路难走或前后时间算不准,一个胶卷放完了,下个胶卷又未到,只好心焦又无可奈何地等待。
电影场也是青年男女社交的场所,一些人在电影广场里相识,电影放完后,一对对心仪的男女在星光下继续他们爱的故事。
在有电影的日子里,丁鹰丁夏如过节日般,满心欢喜。晚上跑遍了邻近四村所有的电影广场。看过的电影有《闪闪的红星》《东进序曲》《地道战》《地雷战》《红湖卫队》《铁道游击战》《苦菜花》《牛虻》《吉鸿昌》《追鱼》等等,林林总总近上百部影片。记得在看《追鱼》时,天正下着大雪,雪花飞落在人们的头与肩上,融化后湿了上半身,大家紧挤在一起相互取暖。电影里那如诉如泣的男女情爱,随着飘落的雪花,片片落在人们的心里熔化,对美丽爱情的憧憬与向往,使大家伫立在风雪中,抵挡住了严寒,电影不完不愿离去。
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回望,以前所看过的电影每部都是经典,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