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如是我闻

我的朋友如是我闻
我与如是我闻相识的时候,他并不叫这个名字。那一天我晃到一个聊天室,看到了一个很有个性的网名:仲夏夜之梦。莎士比亚的同名剧是很久以前读过的,情节已经完全忘记,但这个名字却使我的脑海浮现出这样的景象:葱茏的绿色森林,仙灵活动其间,一片生机盎然。这一景象的出现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但人的思维又有多少是能够让人把握的呢?我想,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是位有文学修养的少女,"仲夏夜的梦"--何等缥缈又何等浪漫,何等绚烂又何等青春。她一定能让每个字符都随着音乐跳舞。
他竟然先跟我打招呼,而且自称是饱经风霜的老夫!在闪闪烁烁的字缝里,我猜到他应该还很年轻,而且与我竟是真正的同行。遇到同行当然高兴,聊天因此也变得兴高采烈,在键盘的雀跃中就连我们对扩招学生素质的抱怨也染上了幽默的色彩。我说:"学生的情况实在不敢恭维啊,有个人竟然问我《左传》为什么不叫《右传》?"他听了哈哈大笑,叫道:"妙问啊,天问啊,你有没有表扬他?"他也给我留下了至今记忆犹新的经典:"我给新生上课时说,你们可真幸运,摊上了我;我可真不幸,遇上了你们!"我也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个人既狂妄又可爱。网上常常可以表露人的另一个自我,他可能在生活中是极其温文尔雅的,但在网里却可以表现出英雄的豪气,真性情的流露倒反而增添了人本身至纯至善的魅力。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随意而持续的交往。遇到的时候并不很多,但每次相遇总会谈得十分尽兴。不可否认,我们在知识背景上有很大的差异,他对古代思想文化很有研究,而我在这方面是最差的。他对传统文化执着的热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当谈起国人对传统的态度他都会慷慨激昂:"列祖列宗,数千年,披荆斩棘,屹立于天壤之间的精神,就是我们讲的这个吗?"他说,"我们的学生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英雄,所以我告诉他们,'我发现,你们的虚荣心不在的时候,你们是沉默的'。"我笑起来:"你好厉害,学生的皮都被你揭去了,谁要是被你看了一眼,立刻会诈出皮袍下的'小'来!"我觉得他的思维是才子式的思维,灵光四射却也眼含不屑。但他并不是对我不屑,所以交流一直很顺畅。
有时我也曾想过,朋友之间如果没有共同的兴趣会不会出现"失语",但后来却发现,或许正是知识背景的差异才造成了一种间离效果,双方都觉得可以从对话中获得一些启迪,从而也就避开了"文人相轻"的积弊。不过也许他压根就觉得没有"轻"的必要,因为在他心中女性与男性根本不在同一个地平线上。他说过他最怕能背书的女生,常会因此落荒而逃,然后却又别有用心地问:"你说为什么多数女人的创造力不好?"他的答案是"我觉得创造是件苦差事,上帝要男人独自承担",只此一句立刻就消解了我关于"头发长,见识短"的戏言。我感觉到了他对女性的矛盾态度,一方面他以男人心忧天下的大丈夫气概俯视地瞧着不想肩负历史重任的小女人,一方面也对女性的能力有独特的观感。有一次我们谈起了张承志的《心灵史》,他认为张承志的折合忍耶让人心惊肉跳,"张的思想里有股仇恨的东西"。我觉得王安忆的复述比张的原文好看多了,我喜欢王安忆理解小说的方式,她把历史性的表述变成了激情的文学表现,让人看了不胜惊奇。话题有些散漫,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至今仍在我的记忆里:"女人,好女人有天然对暴力或暴戾的消解能力!"这可真是一个充满诗意的说法,由此我也窥到了他对女性的一种期待。
我没有过分在意他对女性的态度,我自知自己程度很差,所以即使他要藐视一下我,我也不会出现心理上的不平衡。遇到说不清楚的问题,我会直接问:"你能帮我解释一下吗?"每当此时,他总是问:"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你怎么看?"开始我还争辩说我看不出来才问你,你反过来问我我如何回答得出?在他不断的反问中,有一天我好像突然对"问题意识"有点觉悟,觉醒的结果是拿他来祭刀:为什么他总是对我的问题提出反问?他一定遇到知识盲点了吧?这个家伙狡猾狡猾的,答不出时反过来问我,既保持了导师的指导姿态又颇有当头棒喝之意。这种情景有时让我泄气有时却也能一点之下让我茅塞顿开。泄气时我会拿他开一开心,比如他告诉我与朋友谈孔子时具有一种"所向披靡"的气势,但"可能我气势大于我的说服力",于是就有了下面一段对话:"你干嘛用气势大于说服力来评价自己呀?这让人会想起谁呢?""呵呵,谁啊?""不会是郭沫若吧?哈哈哈!掌嘴!"我感觉到他陷入了迷惘:"他?!还不至于吧?他为了谄媚当局,我取悦谁啊?""取悦孔子啊,让他在天之灵保佑你成为名家啊。"那天真是开心极了,如同那一次他给我提供了可以为一代文人把脉的思路一样愉悦。
有这样一个朋友心理感觉的确不错。我自知自己古文功底太薄,无论怎么恶补也没有能力进入他的世界,我只能或多或少的向他敞开一些我的世界。遇到一些好文章,我会发给他,他读后便会留几句话给我。就这样,我们在不同的时空中读完了《世间已无罗尔斯》,读完了《事出刘文典》,读完了瞿秋白的《多余的话》。我喜欢怀念罗尔斯的那份深情,喜欢《事出刘文典》那细腻的分析方式,在看《多余的话》时,心中却升起了无限的悲悯之感。一个共产党的领袖,在临死之前写了这样一篇文章,他那么严格的剖析自己,他那么依恋人生,在他听到枪决的命令后,一面坦然地说着"睡觉是小的休息,死亡是最大的休息",一面却写下了对人间山水风光的无限赞美。文章最后的一句话与剖析自己的内容完全不搭界:"中国的豆腐是最好吃的,世界第一"。这里包含着多么强烈的对生的依恋啊!读这篇文章时我长吁短叹,竟无法从一个非文学的文章中自拔。这些震荡了我的灵魂的东西在他那里都得到了回应,他告诉我说,罗尔斯真是了不起,读了关于罗尔斯的文章,他便又读了一遍《正义论》,并与他的朋友们侃到半夜;读了《事出刘文典》和《多余的话》,他就想世上竟会有如此的好文章。"还有没有这样的?都给我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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