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有多远 10


八十五

六点钟,天已擦黑,云威回到了酒店。六点半钟,门铃声准时想起,果然是天舒。天舒手里拎着一袋水果,说我叫人买的,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尽是些洋水果,我 忘了叮嘱说你就是洋人,大概想吃土水果的。云威还是那句,你实在太客气了。天舒笑笑,把袋子放到桌子上,说,那我们走?云威点点头,说谢谢你,走吧。等电 梯的时候,天舒问,你想吃点什么,火锅?云威笑说我中午吃的是小吃,太辣,现在肚子都有火在烤,我们找点清淡的好吧?天舒说那没问题,吃日本菜吧。

天 舒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家日本菜馆,很清雅很安静。两人选了一个靠窗的卡座面对面坐下,点菜的时候,天舒把菜单一扣,说你来吧,你点什么我吃什么。云威赶紧 道,还是你来吧,我不知道这里的特色。天舒一笑,说小日本的东西除了饭团就是生鱼,全世界都一样,有什么特色。你随便点。

一桌子红红绿绿,非常养眼的东西送上来,天舒说我们还是点一壶清酒吧,给你接风没有酒不像话。云威说别别别,你还要开车。天舒说国外真的那么严吗?我少喝点,我们多坐会儿,没事。云威想想自己也别太矫情,就点头说那好吧。

 

八十六

吃 饭的时候两人海阔天空地聊着,似乎都在刻意回避着陆晓峰这个名字。一小壶清酒云威主动喝了三分之二,天舒知道云威的意思,也不点破,就着一小杯酒慢慢地 抿。天舒说,国内做事不喝酒可不行,说实话我都怕了陪人吃饭喝酒了。今天是个例外,你酒品不错,好多人是硬灌的,不把别人搞翻好像就不爽似的。云威说我其 实没有酒量,不过这酒还挺好喝,也不烈。

碗碟撤下去以后,两人点了一壶茶。天舒说我带你去看看重庆的夜景吧,来这里的人都要看的。云威说 好啊,不麻烦你吧?天舒说不麻烦,我们再坐十分钟就走。对了,你这次来是玩呢,还是有什么事?要帮忙的话千万别客气。云威说就是来看看的,没有什么目的。 天舒沉了沉,说我现在想起来,前年晓峰回来的时候,跟我提起过林钢和你,只是我不知道名字而已。云威说是吗?她说什么呢?天舒说也没什么,我问她关于加拿 大的生活,她东拉西扯地说了好多。你也知道,晓峰从来就是脚不停嘴不住,二十年了也没有改变。云威呵呵一笑,说真的啊,原来二十年前她就是这样。天舒你和 晓峰是同学吗?天舒说我弟弟天宇和她是同学,我比她大四岁,只高两个年级。晓峰读书早,小学还跳过级。云威说晓峰真的是读书的料。天舒点点头,说她这一点 是很出名的,一般男孩子都比不过她。

这时天舒看了看表,扬扬手叫了个服务员过来,示意买单,然后转头对云威说我们走吧。云威说好,我先去趟卫生间。

云威回来的时候,天舒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于是两人开车直奔鹅岭公园。
八十七

站在鹅岭公园的塔上,云威眺望两江环抱的山城美景,星星点点的灯光把这个城市装点得美丽绝伦。云威长舒了一口气,说真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只有这样灵气和热烈的城市才会养育出同样灵气和热烈的陆晓峰。天舒听了,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离 开公园的时候,已经是快十一点了。云威说辛苦你了,陪我到这么晚。天舒说还不晚,我工作忙的时候两三点才回家也不算稀奇。今天很高兴,我们再找个什么地方 坐坐吧。云威说这样不太好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天舒说没事,明天公司除了晚上聚餐,没有什么正事了,今天我已经处理完了。云威其实想多跟天舒谈谈的,所以 就欣然从命了。

天舒肯定是对这个城市了如指掌,东绕西绕不到二十分钟就找到一间临江的茶楼。坐在二楼的窗前,云威说这里很不错。天舒说是啊,而且是通宵的,我们想聊多晚就聊多晚。

这 时候,一个娇小的女服务员过来给两位斟茶。她站在三米远外,准确地把茶水倒进了云威和天舒的茶碗里。云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女孩子手里的茶壶,说这样的壶 我以前还没有见过呢。壶嘴那么长,得有点技术才能干得了啊。那女孩听见他这么一说,有点得意地笑了笑,转身袅袅婷婷地走了。天舒说是啊,我们重庆的女孩子 都很能干的。云威赞同道,那倒是,久闻大名了。


八十八

似 乎是知道要进入正题了,云威和天舒都有点紧张。云威转头望向窗外,天舒研究着手里的钥匙串。大概有五分钟的沉默以后,天舒叹了口气,开始说,云威啊,你想 不想听听晓峰的故事。云威转过脸,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天舒说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啊,你知道些什么吧. 云威说, 这一点晓峰好象比较忌讳, 她几乎很少提起出国前的事, 别人问起, 她也总是打哈哈.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没有了父母的. 天舒说, 好吧,那我就从头讲起。
晓峰四岁的时候,在涪陵工作的父母决定把她送回重庆外婆家,因为她妈妈爸爸都打算要参加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回去的路上,长途汽车掉进了江里,全车人无一 幸免。当时的晓峰还不懂事,似乎也不了解失去父母意味着什么。还好她天生就很乐天外向,外婆当时也还年轻,才不到五十岁,从此她就和外婆相依为命了。

外 婆是小学老师,常常就让晓峰坐在讲台的旁边自己玩。一年以后,干脆就让她开始上学了。那时的晓峰就已经能看出是天资聪颖,但是也淘气得不行。跟她玩得好的 都是些男孩子,而且是最调皮的那种。她跟着他们上过树,爬过墙,砸坏过别人家玻璃,也偷跑到江里游过泳。别的都好说,就最后那条,因为她的父母就是溺水身 亡的,外婆尤其紧张,于是晓峰挨过不知多少打。

八十九

三 年级的那年,由于暑假期间被外婆关在家里整整两个月不许出门,晓峰无聊就开始看四年级的课本。开学以后,外婆发现晓峰基本上已经能跟上五年级的进度,于是 一周以后学校特别考了她一下,就破格让她跳了级。就这样,晓峰不满十一岁,就考进了XX中学,也就是我高一那年转进去的那所中学。我看见她的时候,她还是 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聪明极了,也笨极了。我注意了她两年,她还听信谣言以为我跟别的女生眉来眼去。于是高三的那一年,我找了个借口,算是正式认识了 她。

老实说,我当时在学校里算是很出风头的男孩子。我现在发胖了,就是因为以前一直打篮球,后来工作以后缺少锻炼造成的。大概有一些女孩 子喜欢我吧,晓峰很好强,觉得自己为什么不可以跟楚天舒好,于是就答应我做朋友了。嗬嗬,你没有见过那时候的陆晓峰,又黑又瘦,外号长脚蚊子。我相信当时 学校的流言蜚语她都知道,她也肯定觉得压力很大,但她对我很好,也帮了我不少忙,比方说帮助我弟弟补课,还顶着大太阳满重庆帮我找书。其实我们那时候真的 很单纯啊,按现在的标准连早恋都算不上。你可能不信,我第一次握晓峰的手,是前年的事了。

听到这里,云威插了句嘴,说你们怎么又分开了 呢?天舒停了一下,平静地说,都是我的错。是我进大学以后,喜欢上了别人。但是我大学四年,也思念了晓峰四年。我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同时被两个女孩子吸 引,但它就是发生了。晓峰高考以后我去找过她,她大三的时候我又去找过她,但没有用。她对我的信任已经彻底失去了,以她自己的话来说,一直到后来发生了别 的事,她才停止恨我。

 

九十

我上一次见到晓峰,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前年她回来奔丧。其实从她大三那年的春天,到上次见面,已经是十多年过去了,这期间的故事,都是那次见面她自己讲给我听的。晓峰后来吃过的苦,公平地讲,都有我的错,虽然我自己完全不知道,更没有参与。

有时候我们说造化弄人,还真是的。讲完这句,天舒似乎有点激动。他低头喝了一口茶,对云威说我得去一躺卫生间,马上回来。云威看着天舒挺拔的背影,想,晓峰和这样的男人擦肩而过,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误呢?

十 分钟以后,天舒回来了。坐下来他问,云威你不抽烟吧?云威说我不抽,你请便。天舒说我早就不抽烟了。其实我是个对很多东西都不会执著的人,我从来没有过烟 瘾酒瘾,也从来不赌博。按晓峰后来的话说,我是个有点Boring的人。如果说我对什么执著过的话,也许只有陆晓峰了。

九十一

前 年的时候也真是巧,那天我那一对双胞胎女儿快过生日了,我就去了百货公司。本来想直奔五楼童装部,在一楼的化妆品部因为搞活动,排了好长的队,我站在电梯 上就多看了一眼。就在我回头的一刹那,我发现一个长发的女孩子背影很象陆晓峰。我当时想,不会吧,听天宇说晓峰出国了呀。但实在忍不住啊,有十多年没有看 见过她,甚至连看起来像她的女孩子都没有见过。我上了二楼就转身向一楼跑,到那女孩子背后,她好象感觉到我似的,一转身我们就面对面了。

晓 峰看见我也有点惊讶,说楚天舒真没有想到在这里碰见你。从我们分手以后,晓峰连天舒都不愿意叫我,每次都是连名带姓的一齐喊。我愣愣地望着她,不知道该说 些什么,喊了一声晓峰我就没话讲了。她倒是很大方地伸出手,说你看起来不错哦,发体了。肯定是心宽体胖咯。我伸出手握住她,才反应过来,我的初恋女孩第一 次让我握她的手,竟然是同志式的。

天舒说到这里,稍稍平静了一下,叫了一个掺茶的小伙子过来,续了些水。这时候他们发现剩下的服务员都是男的了,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两点。天舒关掉手机,又接着讲下去。

九十二

我 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说都一个月了,再过一周就要回去了。看得出来,她已经基本上从外婆去世的阴影中恢复过来了。我赶紧说,中午我请你吃饭吧。晓峰说还 有点事,但要走了我的手机号,说有了空就给我打电话。我追问说什么时候,她说今天晚上大概就可以,但几点钟她还不知道。

这时候,天舒清了 清嗓子,说你看,晓峰从来就是这样。你跟她说话的时候,不管她心里怎么样,她的对答都是很自然很敏捷的。我原来不了解这点的时候,总觉得她那么自然那么大 方地跟我说话,大概已经不再怨恨我了。哎,如果我知道她是这样的性格,我不会放任事情那么恶化下去。我会主动跟她解释,主动去牵她的手。等我了解了以后, 却是别人牵了她的手,不管她是不是真心情愿。 那天下午我整个一个废物,什么事情都干不了。一直到五点半电话响起,听到晓峰的声音,我才活过来。晓峰说七点钟可以和我见面,要很宰我一刀。我笑说你随便 点,重庆市还没有能宰疼我的饭店。


九十三

我在晓峰家的巷口等她的时候,我想,时间过得也太快了。当年她刚刚考上大学,我顶着烈日在巷口堵住她的情景似乎还历历在目,现在已是十多年过去了。那时的晓峰真的是青春无敌,美丽得象花儿一样啊。今天一看,她也有了浅浅的笑纹了。

晓 峰走出来以后,东张西望了一阵,因为她不认识我的车。我坐在车里望着她,仿佛当年高中时候在江边等她的感觉。我真的是似乎享受了五分钟那种感觉,才走下车 说我在这里。晓峰再一次伸出手,要跟我来那种同志式的握手。我当没有看见,转身上了车。她也不恼,开门坐到副驾驶座位上,说我们去哪儿啊。我打开车里的 灯,静静地凝视了她有一分钟。她也不说话,平静地甚至是带着微笑地回看我。等我受不了转过头的时候,她开玩笑地说,三十岁以后一般我不让男人这么近地看我 了,鉴于你是老熟人,我就照顾你一回。我说那我得谢谢你哦,她说当然了,不但你欠我声谢谢,你还欠我很多对不起。我转头去再次面对她,说晓峰,对不起。这 回她没有看我,望着前面,轻轻说,好吧,我原谅你了。

云威没有说话,茫然间想,晓峰是个这么有故事的人,枉然跟她称兄道弟八年,我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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