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T·克莱尔 【摘要】美国大战略的基本目标是:阻止一切在未来可能对美国压倒性军事优势构成挑战的竞争者的崛起。有足够的证表明:在美国决策者看来,中国目前唯一可能对美国构成威胁的潜在超级大国,因此美国将不惜一切代价围堵中国的崛起。出于这一目标,美国正在美日同盟的基础上,拉拢南韩、澳大利亚甚至印度,以形成一个反华军事联盟,同时加强其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力量,以求在台海军事冲突等情势下赢得与中国的终极对决,永久保住美国在这个地球上的霸主地位。 布什政府正在缓慢而确定地展示其大战略。这一战略的基本目标,并不是打败全球恐怖主义、芟除流氓国家或者在中东扩散民主。这些东西虽然可以支配着布什政府的对外言论,而且确实也是其直接关注的焦点,但它们并不是支配着关乎长期军事资源分配的关键性决定因素。真正的首要目标——亦即长期资源分配和军队部署的根本基础——是遏制中国。 在布什政府上台后的最初七个月里,遏制中国这一目标支配着白宫的计划编制;只是在2001年9月11日后,由于感到有义务凸显反恐,这一目标才被放在一边;现在,尽管乔治·W·布什面临伊朗、伊拉克的当务之急,但白宫还是重新强调中国是其首要关注点,并为此不惜冒险在亚洲重新掀起一场具有潜在灾难性后果的军备竞赛。 布什及其高级助理们在2001年初进入白宫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明确的战略目标:重新实施1996—1999财年防务计划编制纲要(DPG)中明确提出的长期优势学说,这是美国在后苏联时代第一次正式提出的美国战略目标。根据这个文件最初的官方草稿(它在1992年初被泄露给媒体),美国战略的基本目标将是阻止一切在未来可能对美国压倒性军事优势构成挑战的竞争者的崛起。 这个文件声称:“我们的首要目标是防止又出现一个新的对手……它会象苏联那样对世界秩序构成威胁”。于是,“我们(必须)致力于防止任何敌意政权支配某个地区,该地区的资源如果被置于集中的控制之下,就足以产生全球性的力量。” 这个学说最初被公开时,美国的盟友和许多国内领导人谴责说它过于专横霸道,因而是不能接受的,所以乔治·W·布什被迫将其抛弃;但是政府的战略家们并没有拒绝把美国单一超级大国地位予以永久化的目标。事实上,当小布什于2001年2月接任总统之后,这一目标开始成为美国军事政策中的支柱性原则。 ●以中国为目标 当永久优势学说于1992年被首次阐述时,并没有明确指出需要用强制性行动予以堵截的未来挑战者的确切身份。当时,美国战略家担心的是,可能出现一个包括俄国、德国、印度、日本和中国等潜在对手在内的混合体;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据信都能在几十年内崛起成为超级大国,因此必须阻止其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然而,乔治·W·布什入主白宫后,在精英们看来,潜在对手的名单已经减少到只剩一个,即中华人民共和国。据说中国作为一个有抱负的超级大国,拥有挑战美国经济和军事能力。因此要将美国的全球优势永久化,就意味着要对中国力量进行遏制。 2000年,时任德克萨斯州州长的乔治·W·布什竞选总统时,其外交政策顾问康朵丽萨·赖斯就第一次系统地明确提出了遏制中国的迫切性。在其发表于《外交》杂志的一篇被广为引用的论文中,她认为中国作为一个有雄心抱负的崛起中大国,将不可避免地挑战美国的切身利益。“中国是一个有着未解决的切身利益的大国,特别是在台湾问题上,”她写道。“中国也憎恶美国在亚太地区扮演的角色。” 出于这些原因,她宣称,“中国不是一个‘现实’的大国,但是一个由于其自身利益考虑而可能改变亚洲力量平衡。仅此一点,即可使它成为一个战略竞争者,而非克林顿政府一度称谓的‘战略伙伴’。”她提出,采取一种战略,防止中国崛起成为地区性大国,这是至为关键的。特别是“美国必须深化其与日本和南韩的合作,并维持其在此地区保持强大军事存在的承诺,”并把美国带入一个反华联盟体系。 回过头来看,这篇文章令人印象深刻地预示了现在布什政府正在太平洋和南亚实施的战略。她的论文提出了许多明确的政策,从增强与日本的联系到向印度示好,如今都正在实施中。 无论如何,由于这个战略重点的确定,到2001年春夏季,最引人注目的结果就是赖斯和其他高级行政官员没有费心关注从奥斯玛·本拉登和基地问题。赖斯担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高级顾问的第一个月,她致力于实施其在外交杂志上提出的(遏制中国)计划。从所有情况来看,她在这个时期主抓的头等大事,就是废止与俄国的反弹道导弹条约,并与日本、南韩和台湾联结形成联合导弹防御体系,这个体系被指望能够最终演变成为以五角大楼为核心的反华联盟。 白宫的高级反恐顾问理查德·克拉克后来指控说,由于赖斯把当务之急放在俄国、中国和大国政策上,因此忽视了基地组织可能对美国发起袭击的警告,从而没有能够采取本应能够防止袭击的防卫性行动。尽管911委员会没有认可克拉克指责的准确性,使得赖斯得以侥幸逃脱厄运,但一切认真的历史学家必然会从这一关键时期美国过于重视遏制中国这一事实开始,寻找布什政府不可原谅地罔顾潜在对美恐怖袭击警告的原因。 ●遏制中国政策被暂时搁置 911之后,布什、赖斯和其他高层政府官员大失体面地推迟了其反华计划——因为他们无论如何都得立即将工作重点转移到一个长期的斗争目标,即推翻萨达姆·侯赛因,把美国力量投射到整个中东地区。于是,此类“全球反恐战争”(或者五角大楼所说的GWOT)成了他们谈论的主要话题,入侵伊拉克成了他们的工作重点。 但是布什当局并没有完全忘记其对中国在其长期战略中的重要位置,即使在它在这个问题上无力作为的时候也是如此。实际上,对伊拉克的闪电战争和美国势力对中东的更多投入,至少部分是要警告中国:美国拥有压倒性的军事力量,挑战美国霸权是无效的。 在接下来的两年中,美国忙着重建其心目中伊拉克,镇压出乎意料地强大的伊拉克起义,花费了太多的精力,于是中国显然被暂时搁置在一边。然而,同时美国没有忽视的是,中国加大了对现代军事能力的投资力度,而且其持续增长的经济影响到了东南亚、非洲和拉丁美洲——多数是与获取石油和其他关键商品有关。 到2005年春,白宫已经重新回归到赖斯的全球大战略上。6月4日,国防部长唐纳德·拉莫斯菲尔德在新加坡会议上发表了一个广为公布的演讲,意示白宫政策制定中将有新的重点,他在演讲中叙述了中国正在进行的军力建设,警告说这对地区和平和稳定将造成威胁。 他声称,中国“正在扩张其导弹力量,使它们能够打击世界许多地区的目标”,而且在亚太地区“提高其投射力量的能力”。他随后以一种高岸的虚伪姿态问道:“既然没有哪个国家威胁中国,我们就必须思索:为什么中国要增加军事投资?为什么要继续和增加购买武器?为什么要继续增加军事部署?”尽管拉莫斯菲尔德没有回答这些问题,但其含义是明显的:中国现在已经走上了可能使其成为地区性强国的道路,因此有朝一日可能站在让人难以接受的平等地位上挑战美国。 与反华论调相一致的初期信号,是与之相伴的更为具体的行动。2005年2月,赖斯和拉莫斯菲尔德在华盛顿主持了一次与日本高级官员的会谈,签署了一个增进两国军事合作的协定。这个协定被称为“美日安全咨询委员会联合声明”,它呼吁美国与日本军队在从东北亚到南中国海的区域内进行更多的合作。它也呼吁在涉台政策上进行更为密切的磋商,这隐约暗示着:在台湾宣布独立从而触发中国军事打击的情况下,日本准备向美国提供协助。 这种情势是在北京对台独活动和日本复活军国主义行径提出强烈警告的情况下出现的,因此唤起了对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痛苦回忆,当时日本入侵中国并且对中国平民犯下了巨大暴行。故尔可以理解的是,美日之间的这个协定只可能被中国领导层解读为布什政府决心支持一个反华联盟体系。 ●新的大棋局 为什么白宫选择这个特殊的时刻恢复其遏制中国的努力?对于这个转折,无疑有许多解释,但是最为重要的因素肯定是它感觉中国已经作为一个自行其是的地区性大国崛起,并开始与美国在亚太地区的长期优势相竞争。在某种程度上,这已经在军事方面——五角大楼如是称——得到了证明,因为北京已经开始用更加现代化(尽管几乎不具锋芒)的俄制武器替换朝鲜战争时代的武器。 然而,真正使美国决策者们警觉的,却并不是中国的军事行动——多数职业分析家清楚地认识到中国武备仍将持久地落后于美国——而是北京运用巨大的购买力和对资源的渴求,成功地与美国的长期盟友如泰国、印度尼西亚和澳大利亚 建立了友好关系。由于布什政府的专心致志地应对伊拉克战争,因此几乎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对抗这一趋势,结果中国在东南亚的快速获利最终向华盛顿敲响了警钟。 同时,共和党战略家们开始逐渐关注发展中的中国对波斯湾和中亚地区的介入——由于这些地区拥有巨大的石油和天然气储量,因此被美国认为在地缘政治学上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这些美国战略家们受到了前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其《大棋局:美国至上与地缘政治学规则》首次强调了中亚的重要性)的很大影响,试图对抗中国的侵袭。尽管布热津斯基本人由于与深受鄙视的民主党总统杰米·卡特的政府的联系而被基本上被排除在共和党精英圈之外,但他关于集聚美国力量以控制中国东部和西部边缘地带的呼吁已经被现政府的高级战略家们接受。 沿着这条路线,华盛顿对发展中中国在东南亚的影响的关切已经与美国在波斯湾和中亚的霸权纠缠在一起。这使得对华政策在华盛顿具有更大的重要性——并且有助于解释它颇带情绪化的回应,虽然它表面上正在全力以赴以应对伊拉克战争。 无论各种因素如何才能实现完美的平衡,布什政府现在显然致力于作出协调和系统的努力,以遏制中国在亚洲的力量及影响。这一努力看来有三个大的目标:将现有的与日本、澳大利亚和南韩的关系转变为一种稳固和有机的反华联盟体系;把其他国家,特别是印度,纳入这个体系;扩张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力量。 自从布什政府在一年前开始努力加强与日本的关系以来,两国已经接连进行会谈,制定用以实施其2005年战略协定的相关条约。10月份,华盛顿与东京公布了联盟转型与重组报告,以指导美日进一步整合其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力量,以及同时对美国驻日基地系统进行改造。(其中一部分基地,特别是冲绳岛的基地,已经成为美日磨擦的一个根源,因此五角大楼现在正在考虑缩减其招致反感的设施。) 日美官员也致力于研究联合“协同能力”,以使美日间战斗与通讯系统的“接触面”更加顺畅。“在联合导弹防御体系建设方面也进行了密切合作,”美国太平洋司令部(PACOM)的总司令威廉·法隆海军上将报告说。 在这个正在进行的巨大努力中,美国也已采取步骤把南韩和澳大利亚牢牢地纳入美日联盟体系中。南韩很久以来对于是否与日本合作感到犹豫不定,因为朝鲜半岛在1910年至1945年期间被日本残暴地占领,至今仍然担心日本军国主义;然而,现在布什政府却鼓动在汉城、东京和华盛顿之间建立所谓“三方军事合作”。正如海军上将法隆所指出的,这个提议明显含有反华因素。 美国与南韩的关系必须适应以“中国军事现代化”为代表的“变化中的安全环境”,法隆在3月7日告诉参议院武装部队委员会。他还说,通过与美国和日本合作,南韩的军事考量将从以北韩为重心转变为“更加具有区域性的安全和稳定观点。” 对于赖斯来说,将澳大利亚纳入这个正在成形的反华网络具有重大的优先性。赖斯于3月中旬在澳大利亚呆了几天。尽管她这次访问的意图是加固美澳联系(这在过去几年被华盛顿忽视了),但其主要目的却是与来自澳大利亚、美国和日本的高级官员会谈,研究制定一个共同战略,以抑制中国在亚洲不断上升的影响力。没有宣布正式的结果,但纽约时报的史蒂文·维斯曼在3月19日报道说,赖斯召集这个会议的目的是“加深三方区域联盟,部分目的是与无处不在的中国取得平衡。” 在华盛顿看来,更大的战利品是把印度整合到这个正在成形的联盟体系中,这是首先由赖斯在《外交》杂志上提出的可能前景。由于美国国会反对印度的核武器计划以及印度拒绝签署核不扩散条约(NPT),这个步骤受到了挫折。 按照美国法律,诸如印度之流在核不扩散方面拒绝合作的国家是可以被排除在各种形式的援助和合作之外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布什上个月在新德里会见了印度官员,谈妥了一个印度允许国家原子能机构检查其民用核反应堆的协定,因此使印度就其庞大的核武器计划进行不扩散合作方面出现了一丝微光。如果美国国会批准布什的计划,那么美国就能够对印度提供核援助,从而在此过程中显著扩张正在增长的美印军事关系。 在与印度签署核协议时,布什没有暗示其政府的反华计划,只是说这将为一个“持久的防御关系”奠定基础。但是没有人会被这种含糊不清的表述所欺骗。根据纽约时报维斯曼的报道,多数美国议员将这个核协定视为美国政府意欲将印度变成“中国力量抵消者”的表现。 ●启动太平洋军备建设 与这些主动的外交行动相伴随的,是美国国防部提升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军事能力的巨大(但在很大程度上没有报道的)努力。 五角大楼2月5日公布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QDR)第一次明确阐述了美国战略的广阔范围。在谈论对美国安全的长期威胁时,它一开始就重申1992年已经清楚地表达过的基础性规则:美国将不允许任何一个竞争性的超级大国崛起。 这个文件声称:美国“将试图阻遏一切军事竞争者发展破坏性或者其他性质的能够形成地区性霸权或者以美国为敌的能力”。它随后认定中国就是这类竞争者中最有可能和最具危险性的国家。“在主要的正在崛起的强国中,中国部署了具有破坏性的军事设备,可能不断抵销传统上美国具有的军事优势”——然后,它没有忘记补上一脚——“如果美国不采取对抗战略的话。” 按照五角大楼的说法,为对抗未来中国军事能力的任务,就必须研发(然后采购)那些能够确保美国在一场全面军事冲突中获胜的重要武器系统。“美国将发展足够强大的军事能力,以对抗任何具有综合性和多维度挑战手段的敌手,并且使其制定进攻计划的工作变得复杂化,”QDR解释说。这包括稳步提升诸如“远程打击、隐身能力,战略距离上的空、海、陆军的战场机动和维持能力,以及空中优势和水下作战能力” 等“美国持久优势”。 换言之,对于美国军事—工业联合体中的大型武器制造公司来说,备战对华战争将成为未来的摇钱树。例如,备战需要是获得如F—22A“猛禽”战斗机、多用途联合打击战斗机、DDX驱逐舰、弗吉尼亚级攻击核潜艇和新型洲际突击轰炸机等昂贵新型武器的基本理由,这些武器只有在与另一个大强国发生全面冲突时才可能具有效用,这样的敌手只会是未来某个时候的中国。 除了这些武器研发计划外,QDR也呼吁加强美国战斗部队在亚洲和太平洋地区的存在,并特别强调了美国海军(在正在进行的对伊战争和占领中使用得最少的军种)。“舰队将在太平洋地区更加有力地存在,”这个文件指出。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海军计划调整其部队的姿态和基地,以向太平洋地区提供至少6支可作战和可维持的航母舰队和美国海军60%的潜艇,以支持美军在此区域的作战、巡弋和威慑。” 由于每艘航母其实都是一个由诸多支援舰和保护舰构成的巨大阵列的核心,这一行动肯定会使美国在西太平洋上面临繁重的海军能力建设任务,而且将肯定使美国需要对在本地区的基础设施进行实质性的扩张。——法隆海军上将及其PACOM的参谋人员已经对这一需要进行了仔细的研究。此外,为了评估作战行动对军力建设的需求,今年夏天美国海军将在西太平洋上进行它自越南战争以来最为广泛的军事机动,可望有四艘航空母舰战斗群和很多支持舰船参加。 综上所述,那么作为结果的战略只可能看作是一个系统性的遏制行动。没有政府高官会用这么多话来谈论它,但是有可能把赖斯和拉莫斯菲尔德以各种方式的行动作出解释。从北京的观点来看,现实是绝不会被弄错的:美国持续在中国东边、南边和西边边境进行军力建设。 中国将如何应对美国的这种威胁?目前看来还得依赖于魅力外交和运用经济利益,以疏离澳大利亚、南韩甚至印度与美国的关系。这种战略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成功,因为这些国家都寻求从中国目前非同寻常的经济繁荣中得利——中国经济需要从其亚洲邻国得到种类广泛的如石油、铁、原木和其它物资供应。 胡锦涛主席在最近对美国的访问中,也会运用这种战略。当中国的钞票在波音和微软等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公司大放光芒时,胡锦涛也就提醒了共和党那些有着企业背景的人士:只要继续保持不威胁中国的姿态,就会继续有巨大的经济利益。 然而,中国也已经对所察觉的包围威胁作出了强有力的反应,因此我们应该假设北京将会平衡好魅力外交与军事建设的关系。这样一种动力不会使中国在军事上走向与美国平起平坐的地位——这不是一种能够在近几十年内现实地企求的处境。但是它将为美国提供更多的理由,以加速遏制中国,因此将产生一种自我加剧的不信任、竞争和危机的不信任怪圈。 这将使得台湾问题和北朝鲜核计划的持久和平解决变得更加困难,并且增加亚洲爆发并非有意的全面战争的危险。在这场大灾难中,很可能不会有胜利者。 ●作者系英国汉普尔郡和平和世界安全研究所教授,著有《血与油:美国对进口石油不断增长的依赖性的危险及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