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武器: 一位进城打工的盲流的五封家书 [转帖] 送交者: 俯瞰 一位进城打工的盲流的五封家书 [转帖] 舅舅: 您好!信和书都收到了。家里的农活不忙,我就有整块整块的时间看书。看了这么多书,我离当作家的目标应该越来越近了吧,不过也说不清楚。我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和我心底的那扇紧紧关着的门有关。 村子里静悄悄的,年轻壮劳力都到城镇去打工了,剩下的就是老弱病残。我也想离开,妈妈还没有同意,您可以帮我说服妈妈吗? 现在我每天面对的就是书和土地。 我喜欢书,真的很喜欢,我想写书,也就是想人家也这么喜欢我的书。舅舅推荐给我阅读的书,几乎每一本都为我打开一扇窗户,每一本都让我进入作者的内心旅游一次,每一本都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欢乐、痛苦等各种感觉。那些感觉是我在这块麻木的土地上怎么都无法感觉到的。 只是,看到舅舅随书附带的读书感想之类的,我就有些忐忑不安。因为我发现很多时候,我读书的感觉和舅舅的如此不同,如果每一本书都在我们心里打开一扇通向世界的窗户,那我们通过书看到的世界怎么会如此不同呢? 我一直认为只要认识字,就可以读书了。我小学毕业那年应该已经把该学习的汉字都记住了。那时家里没有什么书,我只找到一些缺掉封面的书,我发现我读完全书,都没有发现生字。我真高兴。 可是在整个中学期间,我都面临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虽然我认为我可以读书了,可是老师一直在教导我如何读书。当我告诉他们我读书的感想时,他们告诉我 “你根本没有读懂”,真是奇怪吧!老师告诉我,不是认识字就可以读懂书的,要想读懂书、理解书,必须先树立正确的读书观!有了正确的读书观,你读书才能够理解,你认识世界才可以正确,你就不会让自己迷失在书本里。 读书要有正确的读书观,看世界也要有正确的世界观。这就是我们在学校学习的最主要的东西。 现在想想,虽然从小学到高中,我都没有离开我们村子和镇子,也没有读过几本描写这个世界的书,可是在老师和教科书的指导下,我已经形成了如何看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奇怪吧,舅舅,没有接触世界之前,我已经有了世界观,那是被老师培养出来的世界观。在使用自己的眼睛看这个世界之前,我已经被告知应该如何看待这个世界。 高中毕业到广州舅舅那里后,我感到自己第一次踏入社会,接触世界。从那时开始,我开始感觉到好像有些不对劲,但不知道是自己的世界观出了问题,还是这个世界出了毛病,总之,用我的世界观看这个世界,很多时候是黑白不分,又有些时候则好像头朝下地看! 看不懂现实世界的当口,舅舅开始让我看书,我好高兴,感觉到书让我明白了很多不明白的东西,让我搞清楚了很多现实世界无法回答的问题。同时我也隐约感觉到现实世界虽然只有一个,但如何看待现实世界却可以各不相同。不过这个时候,我又困惑了,舅舅经常引导我读书,舅舅的评论和教诲让我佩服,却无法让我信服。 舅舅,我想问您,什么是世界观?我们的世界观是一样的吗?我们和老师的世界观是一样的吗?中央领导和您和我和广州路边无数的盲流的世界观又是否一样?如果不是一样,那么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套去看这个世界吧?如果是那样,又怎么解释,因为这个世界是同一个而且不是因人而随时变化的呀,为什么我们眼中的世界就如此不同。如果真出现这样的事情,那谁的眼中的世界又是对的,更加接近现实的呢?如何分辨出来真伪?在没有分辨出来之前,我们为什么又一定要接受人家的世界观! 还记得舅舅说每读一本书,就在心里打开一扇通向世界的窗户,可是从舅舅给我的述评和读书感想中,我发现我们透过自己心里的窗户看见的却不是同一个世界。我很困扰,舅舅,您说,这样我们不是南辕北辙,越来越远吗? 舅舅,还记得你们城市人歌颂的土地吗?我现在每天除了书,就是和土地在一起,可是我怎么也无法把土地比喻为母亲,把土地想象得那么浪漫和美好。实际上—— 我恨土地! 我知道这样说大逆不道,可是这是事实。歌颂土地的人大概都是住在城市里高楼大厦的离开土地很远而又不脚踏实地的文人墨客。您什么时候看到农民歌颂过土地?不错,农民离不开土地,那不是有感情,而是因为离开土地就会饿死!我们家乡的土地几乎长不出什么东西了,妈妈说,使用了几千年的土地,哪里还有生机?只是我们祖祖辈辈不停给这土地输送源源不断的尸体,粪便和汗水,它才勉强长出谷物稻米。 我们农民对土地没有感情,还因为这土地从来就没有真正成为我们的,以前皇帝拥有它们,他们欲取欲夺;新中国后土地归国家所有。各级官员高兴都可以收回我们的使用权,可以征用土地另作他用。 我们从来没有拥有过土地,使土地拥有我们。我们生在这块土地上,被国家和党培养成热爱这块土地,而且还终生无法离开,最后死后也就葬在这块土地上。土地没有带给我们惊喜,却时不时带给我们痛苦和死亡。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有两百万一度拥有土地的农民——地主富农们家破人亡。那次的经历让农民深深体会到,拥有土地就拥有死亡! 现在全国的农村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青壮年都纷纷背井离乡,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本来已经过度使用的土地开始荒芜…… 舅舅,我也想离开这块土地!我不想像父母一样年复一年地等待土地里长出谷物和稻米,直到有一天自己的尸体埋进土地里。我想到大城市北京上海打工,那里有很多工作,我虽然失去了一条左臂,不过右臂还是很有力的。您可以给我妈妈讲一下,让我走吗?我把钱都留给妈妈,我能够自己养活自己的。 我现在每天打交道的只有书和土地,所以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写给舅舅,下面是我写的一首小诗: 土地之歌: 土地、土地,我讨厌你! 你像一条黑色的绳索, 几千年来把我们奴役。 有人歌颂你, 那是因为他们拥有你, 而我们, 只不过是你的奴隶! 有人说是你们在养活全世界, 他们却不知道, 是我们, 在把你们供养。 如果不是我们的汗水和泪水, 如果不是我们祖祖辈辈的尸体, 你一定贫瘠荒芜地无法生长出一粒稻米! …… 等妈妈同意我再离开后,我会不停给舅舅写信的!那时我的世界就丰富多了,那时我就可以找到写作素材和灵感,也许我就更容易成为诗人和作家。 外甥:昌威 第二封信: 舅舅: 我又自由啦,你给妈妈打电话还真管用,她同意我外出打工,我现在正和同乡们一起坐在到上海的火车上给你写信。 本来不想坐火车,有点贵,可是这段时间湖北境内到处是下岗工人堵截公路,还有农村一些喊冤的人抬尸体堵路,结果从家乡到武汉的长途车多走了八个小时才到。到武汉后,我们就决定改坐火车。 工人下岗后听说还有几百块钱,当然有的只有一百块,可是这也比我们八九亿农民要好得多呀,我们什么也没有,不是吗?有时我就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闹,何不像我们一样背着包袱到处打工去?是谁规定城市的人就一定可以当工人拿工资,农村户口的人就只能背着包到处流浪?这公平吗?农民抬尸体堵路我就有些同情,农民有冤无处伸,有屈无处诉,只有抬着自己被屈死的亲人的尸体才能够引起当局的重视。 改革开放让你们城市居民先富起来啦,其中部分先富起来的人纷纷移民西方民主国家成为先民主起来的一部分,哈哈,我看呀,我们这些农民打工仔打工女,离开土地也就先自由起来。这就是我们有人先富起来,有人先民主起来,有人先自由起来的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虽然现在心里充满彷徨和迷茫,但总觉得有希望。虽然我知道自由是有限度的,但自由的感觉真好。在武汉火车站,我们一起买好火车票,可是却不许进入候车室,我们这些民工被安排在广场上的民工候车处。我上厕所时,看到他们里面的候车室很好,还有椅子,那里有军人候车室,有学生候车室,也有普通的人的候车室,不过我们民工就是不能进去。舅舅,我在书上看到,在美国四十年前有一个黑人妇女勇敢地进入白人的公共汽车,争取和白人同坐一车,我想,你说如果我硬是进入只有你们城市人或者大学生专用的候车室,那会怎么样?你会为我写一篇报道吗?我知道公安会把我赶出来,甩出来的。 舅舅不用紧张,我只是开玩笑。我们这些真正的民工是不会给任何人制造麻烦的。我们自由了,这已经很不错了,还争个什么?我们从来不为政府为城市人添乱。记得上次你在广州多次告诉我的湖北老乡孙志刚在广州被公安人员活活打死的事件,现在再次成为盲流,我就对这事有了新看法。 严格的说,孙志刚不是盲流,他是大学毕业生,是去广州找工作的。我们盲流中最高的学历也就是高中啦,很少大学生。孙志刚之所以被公安干警活活打死,不能全怪人家公安。孙志刚也有责任,是书本害了他,也是老师和学校多年灌输给他的世界观害死了他。因为我自己也遇到类似的问题。在我们学校灌输的世界观里,这个国家是人民当家作主的,无论你是工人农民解放军,无论你是城市人还是农村人,你都是国家的主人,人人平等,享有宪法赋予的平等的崇高的权利。可是如果你真有了这样的世界观,而去当盲流的话,你就是不死,也会天天被人家毒打的。我们出去流浪,离开家乡出去找工作,首先我们就必须知道我们是低人一等或者好几等的农村人,我们没有办法和城里人比,我们不能妨碍任何人……,忘记宪法,忘记人民的主人这些屁话,没有尊严最好,如果万一有那么一点尊严也最好收起来,总之忘记学校老师教你的世界观。这样我们就安全了!孙志刚却因为是大学生,因为读了一些书就忘记了做农民的本色,还以为自己是个人,他在城市人、在公安同志的眼睛里,和盲流无异。你没有什么权利,如果人家要赶你离开,你最好蜷缩在那里,像猪一样被运走,千万不要抗争,更不要反抗。 记住,阿Q这样的人一般不会被打死,鲁迅先生写得太极端,大家都喜欢阿Q,统治者也一样,哪里舍得打死他?可是如果你抗争甚至反抗,那很可能会像孙志刚那样被活活打死。 退一步说,一个地方不要我们,我们还可以到处流浪,找新地方去。我们毕竟还拥有宝贵的自由! 再说,舅舅,一个人出来闯,也总得学会一些保护自己的绝招。我们没有家,也不和家人在一起,到处流浪,很多时候会和城市人发生冲突,如果是那样的话,千万不要和人家讲道理,道理不是讲出来的,道理是权力和武力打出来的!我们出来的时候,都有前几年出去的老盲流专门交代我们,如果遇到人家城市人、人民的公安打我们,我们只要学会几个姿势,保护住自己的脾脏,肝脏、眼睛和????就可以了,人家一般拳打脚踢一阵子,发泄完了,也就收手啦。这些我都学会了。 舅舅,我讲这些是让你放心,你上次交代我的注意事项我都记下来了。我不会因为读了很多书就忘记自己是一个盲流,你不要为我担心,再说,我只有一条手臂,有良心的人都不会来欺负残疾人。 前天,妈妈一直把我送到村子口,最后离开的时候,我都不敢回头,我受不了妈妈止不住眼泪的样子。舅舅,你今后可以每个月给妈妈打次电话吗?我写信告诉你我的情况,你再告诉妈妈,让她别担心。 我有离开家乡和妈妈的经历,所以这次我不会哭了。可是和我一起出来的几位男女同乡,他们中学刚刚毕业就离开,结果还没有出村子,眼泪就哗哗乱流。有些到了武汉眼圈还红红的。不过,我知道,这不算什么问题,只要在外面流浪几年,你不但忘记了如何去流泪,而且甚至会想不起为什么哭以及如何去哭了。 你说写东西要从自己熟悉的着手,我就写一些小诗邮寄你看,你修改后暂时留在你那里,我怕自己东走西奔,把那些稿子弄丢了。 眼泪之歌: 白天我们不哭, 因为没有人会停下来看, 晚上我们也不流泪, 因为没有人会帮我们擦干。 你哭是想人家同情, 你流泪是想人家爱怜, 所以无论白天和夜晚, 我们不哭,也不流泪。 可是夜深人静当我们进入睡眠, 眼角的眼泪总是无法抹干, 因为一闭上疲惫的眼睛, 梦中总有爱我们的人出现。 舅舅,等我到上海找到工作,再给你写信。上海有多大?那不是你当年读大学的地方吗?家乡回来的人都说那地方每个人都穿西装,就是盲流也一定需要穿得整齐才可以进去,是这样吗?我有些兴奋,不知道自己穿上西装是什么样子的。 外甥:昌威 第三封信: 舅舅: 我现在在上海,虽然暂时住在南翔垃圾场处理站,但很快会想办法进入上海。 当我们的火车到达上海火车站后,一出站门我们五个老乡就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吸引住了。 他们四个只有一个比我大,另外三个都比我小,小虎子只有16岁。他们两个初中毕业,另外两个算是读完了小学。本来从家乡出来的时候,他们听人家说南方好,所以都想南下广东,我想换个地方,我想到北京或者上海。于是我从书上看来的资料说服他们和我一起北伐北京或者东征上海。我告诉他们南方的开放已经到了尽头,由于南方不搞政治体制改革、加上天高皇帝远,贪官污吏和黑社会沆瀣一气,到处鱼肉人民,像我们这样的盲流,那地方是去不得的,搞不好会像孙志刚一样被人家活活打死。但北京就不同啦,那是党中央和以前毛主席的地方(毛主席现在还躺在天安门广场那个用酒精浸泡的棺材里呢),那里的人民晚上睡觉都枕着宪法。在宪法的保护下,我们只要拼死拼活地干活就不会饿死或者被人家打死,而且由于2008年奥运会越来越近,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至于上海就更加了不起,是世界最大的城市之一,这里也是出领导人的地方,我们有一半的党和国家领导人都是上海培养的,上海既然培养了他们,他们飞黄腾达后,就反过来培养上海。结果,这些年几乎把上海发展得像美国一样,把全中国都远远抛在了后面。我们到那里肯定有用武之地。他们四个当时还听不太懂我的话——当然我也不全懂,不过后来他们还是听我的来到上海,只是一路上都问东问西,不知所措的样子。这下好,离开火车站不久,他们都被眼前的景象镇住啦。小虎子听到上海人嘴里软绵绵的上海话,直拉着我的衣角紧张地问:李哥,这是外国吗? 这里真像电影上的外国,到处是高楼大厦,不管多高的大楼都窗明几净(你说他们是怎么爬上去擦窗户的?),地上都是水泥地,一尘不染(这里根本就没有城里人歌颂的“土”地!);从我们旁边走过的人都西装笔挺,油头粉面(一个个都好像电视上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经过一个不锈钢外墙的玻璃大楼时,我看到我们五个人的影子,这让我很不安。我们衣着寒酸,每个人背一个大包外加一床棉被套,和周围改革开放的新上海格格不入。当时我应该早感觉到另外一件怪事,那就是和中国其他城市不同的是,我们好像是这个城市唯一的民工。等我注意到这点的时候,为时已晚。 在火车站我已经研究了上海地图,大家心里向往的地方,也是全国人民都羡慕的地方浦东在火车站南面,于是我们就开始向南边走。好在我带了个指南针,这才让我们在高楼大厦的森林中不至迷路(这里很难看到太阳!)。 都怪我警惕性不高,如果我当时不是太得意洋洋的话,应该一早就注意到我们身后一直有人跟踪。跟踪者是年轻男人,手臂上还套着红臂圈,上面写着“治安”两个字。其实我在火车站看地图时,就感觉到有人用警惕的眼睛盯着我们五个,只是当我们离开火车站后,原先跟踪的人停止了跟踪,所以我就放松了警惕。当我们离开火车站,向南走了20分钟,又有人跟踪了,只是又过了一会,他们不跟我们走了。不过等我们走了阵子,又有新的红袖章跟上来。这样搞了几次,我终于明白了那些人在接力跟踪我们。这时我们也走累了,于是就在一栋叫人民大厦的楼前休息。 我们的屁股还没有落地,后面跟踪的红袖章突然趋前,大声说:“起来,起来,这里不能坐!” 我们吓得立即跳起来,小虎子第一次出远门,听到那吼声连忙躲在我身后。那个红袖章戴个眼镜,凶巴巴地盯着我们,用软绵绵的上海口音恶狠狠地说:“你们干啥子呀,你们哪里来的,在这里干吗?有没有工作?有没有上海市临时住居证呀?这里不好坐得呀,侬知不知道呀!?” 他们四个都吓得不敢说话,我就站出来对那个红袖章解释,可是他根本不听,挥了挥手:“这里是我的管区呀,我不理那么多呀,你们不好在这里坐得呀,侬走就得的啦!” 于是我们五个人就被他连推带拉,轰出了他的管区。可是我发现一离开他的管区,立即就有另外的红袖章盯住我们。就这样我们走呀走呀,一直不敢停下来,走了三个小时,问人家,这是浦东吗?人家说,你走到五角场啦,坐车吧。 我们在五角场坐公共汽车,一个小时后到了浦东。舅舅,你什么时候离开上海复旦大学的,这浦东可真厉害呀,像画里的城市。只是我们到后才发现,我们根本不该来的。 这里根本没有我们落脚的地方,我们五个人已经疲惫极了,可是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我们一停下来,就有人来赶我们。天黑了,城市亮起来,这里的景色越来越迷人,我们也越来越绝望。这样下去我们怎么办?这里不像广州,到处可以找到破房子住一晚,到处是和我们一样的盲流,随时有老乡带我们过去暂时落脚。 我突然知道上海为什么这么美丽了,我也突然憎恨起上海。上海的美丽是因为路上没有我们这些盲流到处晃荡。我当时还奇怪,难道上海没有大粪,没有肮脏的垃圾,难道上海没有见不得人的下水道,没有城市人不想干的活计如搬运和砌墙吗?因为据我所知,只要有这些活的地方,就有我们盲流,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有肮脏和重活的地方,就应该有盲流! 后来我才知道作为中国通向世界的橱窗,上海市政府对盲流采取了特殊的遣送方法,采取把没有工作和暂住证的盲流及时遣送到郊外的办法,而且使用带红袖章的上海人,及时赶走那些疲倦了、实在走不动了、想在这个大都市某个角落歇一下脚的盲流,盲流发现自己无处落脚的时候,也自然回到郊外或者盲流区。 只是我当时不知道盲流区在哪里,所以等晚上有红袖章和警察来询问我们时,我们好像罪犯一样诚惶诚恐。不过那警察同志觉悟高,他在决定遣送我们到南翔的时候,和颜悦色地解释:中国就只有一个上海,爱我上海维护我上海是中国人的责任和光荣。不要把上海搞得乱七八糟,无业游荡的盲流在这里是不允许的…… 那天我们被送到南翔收留站过了一晚。第二天我们茫然了。他们四个是被我说服来上海的,我当时很是着急。我虽然身上有些余钱(妈妈总是给我带几百块),可是他们四个基本上身上都没有回去的火车票钱。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有一个好心的人告诉我们,到垃圾场去试试,那里有便宜的住房,住下来再想办法,就是一时想不出办法,在垃圾场总饿不死的。 我们顺着人家指的路走下去,不久阵阵扑鼻的恶臭传过来,大家几乎都想停下来,不过谁也没敢停下来。慢慢又走了十分钟,眼前突然出现了三座大山。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堆积如山的垃圾。这时我们的鼻子也渐渐习惯了那恶臭。于是我们继续走过去,在接近第一座山时,我们才注意到,那垃圾山中有好多人在弓腰驼背地捡着什么。再走近点,有些人抬起头看我们,我们也看到垃圾堆中有很多小孩子,最小的只有一两岁,在垃圾堆中爬来爬去,很是活泼可爱。 我们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这么多垃圾,垃圾多得都分不清是否是垃圾。我们都本能地捂住鼻子,高声问一位妇女:“哪里有住的!” 她指了指那堆垃圾另外一边。我们过去后,找到一个男人,他问了我们要干吗,就把我们带到第二个垃圾山旁边,那里有一排木板搭起来的小房子,说是小房子,也就和我们的农具房差不多大小。他说,你们可以住在这里,每天每人2块钱,不过必须把所选垃圾卖给他。我们说,我们是要进上海的。他看了看我们,说,你们这样子怎么进,不要小看这垃圾,你们帮我选垃圾,等有点钱,你们就可以进上海啦。 我们就住进去,这时我们已经闻不到恶臭味道。后来我们才知道,有很多人都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到垃圾场来过渡,好在这垃圾场真是个宝地,什么都有。我们不喜欢捡别的,于是只在垃圾场中找易拉罐和瓶子,然后交给那位租棚子给我们的垃圾佬。我们知道自己是临时的,也就没有什么难受,我们最终是要进城的。 后来我们才知道住在这个垃圾场的常住人口超过一百多人,他们就住在垃圾场中央,靠这些垃圾过日子。我说,没有想到上海的垃圾能够养活一百多人,那个垃圾佬就笑了,他说,什么呀,上海这样的垃圾场有十二个,有六个都是安徽来的盲流固定把守,另外还有江西和河南的根据地,只有眼前的比较开放,大家都可以过来混口饭吃…… 真没有想到,像这样住在垃圾堆中央,靠垃圾生活的人,仅仅上海就有上千人。 那位垃圾佬自豪地告诉我,他是这里的元老,驻守垃圾场已经十八年了。他告诉我,他见证了上海从改革开放到现在繁荣昌盛的每个时时刻刻,他知道上海人民的生活水平发展之快,他感谢党和国家对上海的建设呕心沥血,他说,这让他从垃圾场拾到越来越高档的消费品和耐用品! 我惊奇地看着他,这时,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从垃圾堆上一蹦一跳地跑过来,过来后就躲在那人屁股后面,腼腆地偷看我们。那人摸摸孩子的头,“丫头,找到什么啦?”那小女孩从爸爸屁股后面出来,举起小手,在她乌黑的小手里,有一个破了几个洞的橡皮米老鼠。那人一看就说,“丫头,这东西没有用,快去捡有用的,去。”那小女孩又一蹦一跳地跑开。“这是我丫头,等她六岁生日时,我就带她出去看一下。” 舅舅,后来我才知道,每个垃圾场都有好多个家庭生活在其中,像这个孩子长到五岁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垃圾场的不止这一家。我很担心这孩子的教育,那爸爸却说,没有办法,哪里有时间出去?他说,好在垃圾场什么都有,孩子可以学会认识一切东西。 真是不可思议呀,舅舅,孩子这样长大,那她眼里的世界不就是一个垃圾场? 舅舅,等另外几个同乡一习惯这里,大家有了些钱买套好点的衣服后,我会尽快离开这里到市区去找工作的。 你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我一切都好,不要告诉她我暂时在垃圾场工作。 外甥:昌威 第四封信: 舅舅: 您好!我已经离开垃圾场一个月了,由于到处打零工,居无定所,所以也就没有给你写信。今后如果还有这样的情况,如果我无法给你写信报平安,你就只当我一切顺利。我已经完全可以照顾自己了。我发现出门在外,比读书上学时成长得快几倍。 其实如果我们知道门路的话,可以更早离开,有很多民工集中的地方都有不少有用的消息,只是我们不知道在哪里。 离开垃圾场时,好多垃圾场的孩子过来牵着我那条还剩下的右臂依依不舍,让我好难过。我粗粗估算了一下,全中国这种靠城市垃圾为生的农村人口不下七十万,这还不包括那些收垃圾的民工。这五十万垃圾居民为了第一时间从城里运出的垃圾中找到有用的东西而基本上都得住在垃圾场附近甚至垃圾堆中。我觉得生为农村人,能够艰苦点住在垃圾中挣一份固定的钱未尝不可,可是我一想到那些孩子,心里就不好受。仅仅我们这个垃圾场就有几十个孩子是长年生活在垃圾堆中的,有少数长到四五岁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垃圾。他们的父母总是乐观地对我笑着说:没有什么,好在城里人生活水平高,这些年,也没有亏待我们。垃圾里什么都有,我们的孩子从玩具到牛奶瓶子样样不缺! 可我心里还是难受。离开的时候,我写了一首小诗,我还读给那个从来没有离开过垃圾场的五岁小女孩听。我现在读给你听: 垃圾之歌: 从呱呱坠地, 我们就生活在这里, 这里什么都有, 我们丰衣足食。 东边是垃圾,西边也是垃圾, 我们成长在垃圾堆里, 我们丰衣足食, 我们无忧无虑。 垃圾堆外面是什么, 垃圾外面还是垃圾, 我们生活在垃圾世界里, 整个世界,都是一堆垃圾! 我念完诗,那个小女孩眼睛睁得大大的,那眼睛真好看。那眼睛让我想起了我初中时的同桌……不过她显然一点都没有听懂,我好气馁。我决定今后再也不写诗了。舅舅,你一定不觉得可惜,你从来没有评价过我写给你的诗。我不再写诗了! 我们几个人离开垃圾场时,几乎每个人都穿上了新衣服,而且我们也像城市人一样把我们的行李主要是铺盖塞进了大行李箱,那是我们在垃圾堆找到的行李箱。 小柱子最先找到工作,他是我们里面身体最强壮的,他在劳务市场只站了两个小时,就被浦东第六地产开放公司的包工头带走了。听说包吃包住,一个月还有六百块,我们羡慕死了。可是问题是他们三个都没有他强壮,人家不要。至于我,包工头们根本没有看第二眼。哪里也看不见一只手的人去搬砖运钢筋吧。 没有想到,上海这么多机会!我们还没有羡慕完小柱子,二狗子就被人看上了。看上他的是上海中台合资制药厂,他们看二狗子白白净净的样子,就招收二狗子去作为药品试验人。那工作只是在药厂有新药问世时先试吃试用,看看药物是否有副作用。平时根本不用干什么事。也是包吃包住,一个月五百多块。我很喜欢这个工作,也就是像个实验室的白老鼠,这样平时不是就有时间看书了?可是人家说,由于我少了条臂膀,有些药物的试验结果可能会出现偏差。就这样我眼巴巴看着二狗子也被领走了。 剩下我们三个人,开始都有零工打,我虽然不比他们两个差,可是人家看到我少了一条胳膊,总是不愿意雇我。不过看到他们两个基本上靠打散工可以维持下去,我也就安慰了一些。我内衣口袋里还有一些钱,那是妈妈不放心,在走之前晚上把钱用厚塑料袋封死后缝在我内裤上的。要是万一不行,我就撕破裤子拿一些出来用。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样的。让我安慰的是他们几个都可以了,他们没有额外的钱,如果真是一直找不到工作,会去要饭的。不过,这是耸人听闻,盲流总有办法生存下去,要饭不在我们的字典上。 上海真漂亮,我在这里很少看到缺一条胳膊的人,更不要说缺一条胳膊的盲流了。上海人其实也很和善,特别是对于缺了一条胳膊的我,他们不像对其他盲流一样吆三喝四。不过我还是强烈感觉到,我在这里不受欢迎,他们客气,但却是客气地想让我消失,让我不要站在显眼的地方,让我到遣送站…… 我的机会来了,两个星期前,一个小老板模样的人来到临时劳务市场,盯着我看了半天。我注意到其他的盲流看到他就闪开,但是我不怕,我也盯着他看。他笑笑,说:跟我走吧。我就准备走,有一个站在我旁边的盲流扯了扯我的衣服,小声说,小李子,不要去!他是上海市拆迁公司的,他们都在干伤天害理的事,城市人对他们咬牙切齿呢!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又不是城市人,于是我就跟他去了。我现在上班的地方是上海市第八城建公司拆迁部。我的工作就是在拆迁遇到钉子户时,勇敢地站到推土机前面,让那些哭天喊地的老头老太太看清楚我是少了一条胳膊的工作人员,如果他们想与推土机对抗,就要先通过我。当然如果他们通过我时,发生推撞,伤害了我这个残疾人,躲在推土机后面的大汉们就会一拥而上,收拾他们。 上个星期我们公司成功拆迁了徐汇区的钉子户,老板一高兴就奖励了我一千元,还当着拆迁全体人员表扬我主动工作,身残志不残! 我想我受之无愧,事情是这样的。我被老板领着赶到一个钉子户霸占的拆迁现场,据说,公司这是第十次去,都没有成功。我们赶到现场后,果然那个钉子户江老爹摆着桌子椅子坐在房子前。我按照公司老板交代走过去。那老头抬头看见我,瞅了我的胳膊一眼,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本薄薄的书。“我有《宪法》在手,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沙哑,显然是多日抗争的结果。 “请您老人家让开,这里要拆迁!”我平静地说。 他举起那本书,“我的权利受宪法保障,私有财产受宪法保障,刚刚不久才通过的。你看清楚,这是最新版本的宪法!年轻人,你见过《宪法》没有?!”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叫《宪法》的东西,我知道那里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但我一直无缘相识。我想今后一定好好研究一下,那到底是什么玩艺。为什么无论是政府还是对抗政府的人,在搞急了的时候,总是把这本小书本抬出来? 不过当时我只是按照公司的交代干巴巴地说:“老先生,那本书我还没有时间看。不过今天你一定得让开!” 那姓江的老头一看自己孤立无援,马上变了副嘴脸,声音可怜巴巴地说:“小兄弟,我的八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他们拆毁后只赔偿我一百二十万。在上海我只能买一个三房的小公寓,还不能脚踏实地,还得悬在半空,这不公平呀!” 我听到一百二十万着实吃了一惊,脑袋转了好几圈才感觉到那到底有多少。之后,我就晃动着我的空袖管,冷冷地说:“一百二十万还嫌少?我这条手臂只值二十万!” 那姓江的老头一听就沉下脸:“你算什么东西!顶多一个残疾盲流!一钱不值!” 这句话激怒了我,我忘记了公司的交代,忍不住一脚踢翻桌子,把茶水搞泼,把宪法踩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那姓江的:“今天除非你再拿掉老子一条胳膊,否则你就得让开!”看到吓得战战兢兢的老头,我又加上一句:“什么保护私有财产,老子一无所有,那是保护你们的,这本宪法和我无关!”我又使劲踩了一下那本叫做的宪法被有些人认为很神圣的书。 我的愤怒的动作不但让老头惊慌失措,而且让躲在推土机后面的老板也手足无措。不过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出面制止,那姓江的老头倒先退缩了,他一边哭喊着,一边离开了现场。由于他边走边哭,也算是给自己找到了台阶下。我想,他大概本来也有自己的计划,如果可以多搞几万赔偿就好,如果搞不到,一百二十万也足足够他花天酒地到死去,犯不着为维护宪法上规定的自己的所谓权利与我种命不值钱的盲流对抗。 我那天真的愤怒了,可是老板以为我在演戏,并且鼓励我今后要经常发扬这一特长,为拆迁公司效劳,为建设美丽的大上海贡献自己的青春和力量。 可是,舅舅,我却有些后悔自己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我到底怎么啦? 事后听拆迁队的民工说,他们从来没有看到一个盲流也会发这么大的火。我也想起来了,走的时候,老一辈盲流怎么交代我们的?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样才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城市森林里生存。可是我到底是怎么了?后来我想,会不会和老人拿着作为护身符的宪法有关? 我说没有读过宪法也不全对,其实从小学到中学,我们学习了很多有关宪法的知识和具体条文。例如我们国家的宪法就规定我们国家人人平等,我们国家实行的是公有制,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一切国家的财产属于全体人民所有。所以当我们农民的土地被剥夺被收回国家所有的时候,当我们的农田、我们住房被征收,被一条条道路取而代之的时候,我们不但不伤心,反而欢欣鼓舞,因为我们是最富有的,我们拥有整个国家,我们是国家的主人,不是吗?可是某一天,当财富都集中到城市人手里,当一些人把国家的主人——农民和工人的财富都收归己有的时候,当贪官污吏都靠巧取豪夺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的时候,宪法突然宣布要保护私有财产,请问,我们九亿农民有什么私有财产!我们一亿到处漂泊流浪的盲流也一无所有呀!既然我们农民的土地都是国家所有,上海那些小瘪三霸占的国家土地凭什么成为自己的私产,又凭什么拿那么多人民的血汗钱补偿他们? 舅舅,我的想法可能不对,或者说不是你们可以接受的想法,可是那天我就是这样想的。这两个星期,拆迁队再接再厉,又完成了好几处拆迁。低矮的房子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漂亮的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我站在这里感到头昏眼花,缺少了一条手臂让我走在这里觉得地上高低不平,是人间路不平,还是我失去了平衡? 有时,我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孤单,虽然全国有一亿盲流,但我们每一个都像漂泊在大海里的一片叶子。一旦离开了家乡,我们就永远无法靠岸,因为我们不想回到荒芜的家乡,却也无法真正进入到城市。我们只能这样漂泊着。 舅舅,等再攒一点钱,我就离开上海。我想到温州,还有其他很多地方。 外甥:昌威 第五封信: 舅舅: 在上海拆迁队的工作收入不错,但是我心里越来越不安,这不安让我不停地思考,结果越思考越不安。我已经离开拆迁队,而且决定近日就离开上海,我想到全国各地去流浪去打工。我对未来充满信心,对我自己也充满信心。所以,舅舅,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为我担心,我会活得好好的。这次决定到处走走并不是为生活所迫,也不是上海呆不下去,而是我选择了这种生活。反正在哪里都是靠我自己的双手吃饭——哦,是一只手——所以无论到哪里,我都可以生活下去。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不趁自己年轻、有两条健壮的腿时走南闯北、增长见识呢!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好向往那样的生活。 另外我虽然不再写诗,也暂时把写小说的愿望小心收起来。可是我想起了你告诉我的,写一些自己熟悉的东西。我有个打算,我想写一本《盲流指南》。我们当初到上海来,就因为没有门路走了很多弯路,吃了不少苦,想一想像我们这样的盲流不知道有多少。我想,如果有以介绍各地工作情况,便宜住房为主的专门指引盲流流浪住宿找工的书就好了。你是大记者,你知道,中国没有人会给盲流写一本这样的书。我想,也许我可以做到。这样想起来,我觉得终于有了目标,心里就激动起来。 要写这样的书,到处流浪打工就成为必要,我可以靠自己取得第一手资料。所以我决定未来两年,就从北京开始,然后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走过来。对了,温州是一定要去的。最后,我会经由福建沿海再回到广州。我打算把这本书先写成以各个城市为主的小册子,在我们盲流中流传,让那些刚刚出来的盲流或者想换一个城市的盲流一看我的小册子就知道在哪里落脚,到哪里找工作,以及要回避哪些地方,注意哪些事项等等。我会主要靠自己打工的钱支持这本小册子,但如果万一不够,妈妈也会给我邮寄一些费用,虽然想到让妈妈动用那些钱一开始让我微微不安,可是想到自己所做的事可以为大多数盲流提供咨询指南,我就稍微感到安慰些。 舅舅,我发现你现在不再鼓励我读书,为什么?我读的书还远远比不上你读的多,我也远远觉得不够。好在到处都可以买到几块钱一本的盗版书,最近我买了一本盗版的《宪法》,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有些人竟然把这本书拿出来作为护身符。 短短一个星期下来,我已经读了三遍,这真是一本好书。每一条,每一个句子都仿佛让我明白更多的事理,虽然一合上书,我会更加糊涂,不过我真是喜欢上这本书啦。这本称为《宪法》的小本本不但让我思考,也给我力量,而且让我在朦朦胧胧中看到巨大的希望。 我理解了那天那位阻止拆迁的老头为什么拿着本《宪法》就像抱着一件法宝一样同我们拆迁公司对抗。而且我也同时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为什么害怕我,最后败在我手下(一只手)。 人们都说现在社会是弱肉强食的时代,而且把城市称为城市森林。言下之意,在这个城市森林里,弱肉强食已经成为普遍规律。所以当我们这些盲流站在城市角落里等着肮脏危险的工作的时候,城市人可以对我们吆三喝四,可以不把我们当人看,而几乎没有一个盲流提出过异议,因为这就是社会规则。我们盲流低人一等,我们没有必要抗争。所以当下岗工人抗议,当城市居民反对拆迁,当农民抗税堵路时,盲流就是饿死也只是默默地饿死,我们没有抗争的意思,也没有抗争的意志,我们接受弱肉强食的规则。可是那天在拆迁现场的发生的事,却让我深深思考。我发现,把人类社会比喻为原始森林是不恰当的。 因为在原始森林里,老虎永远是老虎,梅花鹿也只能是梅花鹿,你不可能奢望梅花鹿有一天可以联合起来反过来把老虎撵得到处跑。也就是说,原始森林的弱肉强食的法则是上天定好的。人类社会却绝不是这样。就像那天,那个城市老头在我的强硬之下败走一样,那天我突然成为城市中的暂时的强者。 后来我想,正是那个老头用来作为护身符的《宪法》赋予了我力量。那天我突然感觉到,我也是中国这块大地上的主人,我们国家是公有制,不允许有些人把这块无我们容身之地的土地霸占为私有财产。于是我才那么愤怒。这也是我后来买一本《宪法》看的原因,并且我喜欢上这本宪法。我也会慢慢把宪法的精神用浅显的文字写进我的《盲流指南》中,让更多的盲流从中吸取知识和力量。 舅舅,希望这次我写自己熟悉的《盲流指南》可以成功。今后很快我就开始自己的长征,到处流浪,我没有多少时间给你写信,你不必为我担心。 想到可以走遍祖国的大城市,我心里又激动又开心。 舅舅给我鼓励吧! 外甥:昌威 (版权属于原作者《致命武器》,希望这样推广性的转贴不至于侵害作者的版权,表示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