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夜，妩媚如斯zt

霜夜，妩媚如斯
　　　　　　　　　　　　　　　　　　　
　　　　白日之时，小雨淅沥，将停未停。看青青帘外竹影婆娑，内心沁凉。山城气候湿润，叫人分不清季节。这深冬气候，竟有初春之意。人懒懒的不想下床，恰好枕畔不缺书，于是匆匆梳洗，而后拥被翻书，聊解寒湿与倦怠。
　　　　日历纸越撕越薄，一年过去，又换上新的一叠。不知三千里外陌生的故乡，此刻是否雪意微醺。
　　　　该是下午了罢，薄薄一卷《插花地册子》来回翻了多次。止庵的书很是喜欢。文字很干净，水到渠成，积淀丰富，含而不露，内蕴深厚。
　　　　突然很想出去买书。外面阴冷潮湿，若素说算了算了，等改日天晴罢。
　　　　但踌躇片时，还是执伞出门。正好遇见他，一路颠簸。他自然挽住她，窗外细雨绵密轻柔，他们感到宁静与温情。平时，他们并无这样独处的机会，这深冬雨天，成全了他们的心绪。
　　　　饿了。她像孩子一样对他笑，告诉他还没有吃饭。他嗔怪她不懂得照顾自己。他买她故乡有的里脊串与小汤包。她吃得欢喜。另外买冰镇水果吃。她爱吃冰凉的水果，晶莹润泽宛如玉琢。新鲜的木瓜切好片，被裹在保鲜膜内，鲜红的瓜肉饱满妩媚。
　　　　他目光宠溺。
　　　　她迷恋书。他跟在她身后，看她满怀欢喜与一本本书邂逅。他替她搬书，她目光盈盈，深情无比。她向他介绍那些书，仿佛在说自己的孩子，骄傲的，欢喜的。他心里掠过落寞。在她眼里心里，最重的，永远是书。只有面对书，她才会笑得心无旁骛无忧无虑。他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只知默默在她身边。
　　　　抱着书离开书城，天色已晚，街市依旧熙攘。这座城市夜景迷人，江岸风雨阑珊，愈叫人沉醉。他想与她在这茫茫人海间多留片刻，看华灯初起，看霓虹缤纷。如此，与那些俗世小儿女也更接近些。她不美丽，姿容寻常，只是眉眼间灵气粲然。她是写字的女子，嗜书如命，最爱熬夜。身体很不好。他劝说多次，几乎心疼得要与她生气。但她依旧如故。她不合群。寂寞的神情很容易让人误解成高傲。她常常把喜乐摆在脸上。不懂得掩藏自己的爱恨。她与那些于人群间游刃有余的女子判若天渊。她喜欢哭。偶然在书间看到的一句诗也能令她泪流满面。
　　　　他爱她。莫名的爱，与他事无干。但她始终在人群以外，他无法接近。或者说，他永远走不近她的心。他们时常聊天。但一般总是她向他介绍书籍，或者她请他帮忙找一本书。他在网上电子书库里找到后，整理好再传给她。她便给他发一张巧笑婉转的图标，而后下线，了无声息。
　　　　他情不自禁吻过她。那是新年夜，烟花绚烂。她围着长长的羊毛流苏围巾，苍白的脸上是孩童般的笑靥。他约她出来，与她一起喝茶，小点心甜糯绵软，是她喜欢的。她笑得很欢喜。他俯身吻他。轻轻一掠，之后便是沉默。她不说话，敛颜低眉。他内心惴惴，只是一个劲为她续水。一盏茶早冲得淡然无味，杯底茶叶片片，倦怠慵懒。不久，她又笑了，与他闲话。他心下寥落。吻她又如何呢，始终站在离人群数米以外，距离，仍旧是距离。
　　　　她执意要回去。他不好多说，只有微笑着拉她的手，送她回去。对于她，沉默与忧郁已成气质。远岫出山，薄暮清冷。
　　　　夜里，雨似乎停了。若素说，好冷，怕是明早起来能见到霜了。
　　　　她拥衾而笑，霜夜读书，多美。
　　　　他发短信来，说是刚刚煮了红豆粥，已端到她楼下，让她下来拿。她缓缓下床，披衣，出门。他在路灯下站着，身影清癯。
　　　　他帮她围紧围巾，小心将粥锅递给她。她低头觑一眼锅中香糯的米粥，笑了。他刮她鼻子，要她早点睡。她点头。
　　　　天长地久的假象。
　　　　因为，他们，只是邂逅而已。
　　　　　　　　　　　　　　　　　　　
　　　　她一夜未眠。霜夜冰寒，后半夜竟有浅浅月色，如银如水。她掩卷起身，端着碗，看冷去的红豆粥，泪水滑落。
　　　　如何不爱呢。第一次见到他，她便预感他们也许会有一段故事。她极力避免极力冷静，她自知不可沉溺。他俊朗优秀，心思缜密，懂得女子的心思。她，如何不懂去爱。
　　　　但，她终究是要离开的。就像当初偶然来到这座山城，偶然留下来过一段日子。
　　　　看到一句词：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她五岁的时候，家里突遭巨变，父亲被仇家所杀。母亲带着她远走他乡，后来改嫁。生活富庶，衣食无忧。母亲希望她快乐成长，忘记童年的阴影，但她天生敏感，如何忘记。
　　　　她爱上继父的儿子，她的哥哥。
　　　　哥哥对他极好。小时候，哥哥常常拉着她的手，一起出去买糯米甜圆子吃。
　　　　那一年，他们都长大了。古老的房间里，两个孩子绝望地纠缠。她第一个爱人，她的哥哥。
　　　　虽然两个孩子没有血缘关系，但母亲与继父还是横加干涉。这使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与哥哥有血亲，那是大人讳莫如深的事，他们说不出口，只能粗暴干涉。
　　　　来不及了，她怀上哥哥的孩子。
　　　　她是很优秀的学生，却决然退学，要生下孩子。母亲屈膝相求，泪如雨下。
　　　　——那是真的，她与哥哥，真的是兄妹，血亲的兄妹。戏剧般的情节，一个玩笑。孽缘已成，哥哥离家出走，在遥远的繁华城市生根落户，很快有了新的女友。她做掉了孩子，继续读书。但学习一落千丈，再不是当年那个骄傲优秀的女学生。草草读了大学，空余时间极多，只是愈发迷恋书籍与文字。
　　　　听说，哥哥要结婚了。
　　　　哥哥在那座城市发展得很好，有自己的公司，车房皆备。
　　　　全家，去那里参加哥哥的婚礼。
　　　　她酩酊大醉，面对娇美婉约的新娘，她的嫂子，泪雨滂沱。她失态地拉紧哥哥的手，她重复着说，哥哥，哥哥，为什么，你是，我的哥哥。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你……
　　　　她凄凉一转身，黯然离开。
　　　　哥哥不顾一切，出来追她。他们逃离众人，在街头相遇。事情无法收场，她亦后悔，觉得自己很是过分。她冷静了，清醒了，世间如此之大，但决不可能容忍他们的乱伦之恋。她哭着说，回去吧，回去吧。哥哥，我错了……大片大片盛开的夹竹桃宛如云朵。他将她紧紧拥抱。他什么也不顾，什么也顾不了。事已至此，他们都想不到如何收拾，不如纵情一番，就算一地凄凉，也算是慰藉，也算是成全。
　　　　哥哥带她去买书。许多书，紧紧抱在怀中。她笑得像个孩子。
　　　　街对面，恰好有一家卖糯米甜圆子的店。他说要去买，要她在这边等着。她抱着书，笑着看哥哥过街买糯米甜圆子。
　　　　后来，她相信了，一切都是命定的。那家糯米甜圆子店，是她与哥哥开始的地方，亦是结束的地方。那家店，预示了他们尘缘浮浅，已至尽头——当哥哥买回圆子正要过街时，突如其来的车祸……一切，戛然而止。
　　　　她与哥哥，得不到旁人的一丝理解。他们在一起，本就是错误。他们在一起，注定没有好结果。这是命。
　　　　……除了离开，她别无选择。
　　　　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她身边，没有人了。
　　　　爱是伤人的。她一生有了一场，已经足够。她不敢再去爱，这个世界上，只有书与文字永远与她不离不弃。
　　　　　　　　　　　　　　　　　　　
　　　　天亮的时候，她已坐在离开山城的船上。夜里，果然是下霜的。空气潮湿朗润，雾气袅袅。那些行旅里偶然遇见的人，他，若素，都是要与自己告别的。不如，自己先离开。
　　　　她如何不懂留恋，回头的时候，看见船离岸的时候，心如刀绞。她幻想看见他的身影，看见他的微笑。
　　　　船已行至江中。风很大。略略颠簸的船身另她眩晕。
　　　　回至舱中，看着随行的一箱书籍，她内心凄凉又暖然。
　　　　　　　　　　　　　　　　　　　
　　　　若素告诉他，她不见了。
　　　　带走了她的书，她的手稿，她的棉布衣裳。
　　　　那些锅碗，那些衾被，统统留下。仿佛她根本没有来过，亦仿佛她很快就要回来。
　　　　他感到目眩，没有目的地转了几圈，拨她手机，号码已注销。去她常去的小店，没有她的身影。没有。
　　　　他知道她是真的走了。她带走的是她最珍爱的东西，当然，没有他。他在她心里，没有那些书稿重要，他知道。
　　　　　　　　　　　　　　　　　　　
　　　　她做了一个梦。她下了船，又买了返程船票。她回去找他，告诉他，自己亦爱他。她还想把自己所有的故事告诉他，在他怀里好好哭一场。
　　　　梦醒时分，又是深夜。她打开洁尘的书，翻了几页。蓦然清醒，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很多事，根本无法回头罢。
　　　　她，心内刹那灰凉。夜霜弥漫，苍老，只是这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