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的三年
一鹿走天下
新移民杜子芳在wellington大街上无助的徘徊时,时针指在公元2000年3月。
子芳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从故乡哈尔滨移民到加拿大的蒙特利尔,更没想到刚到一个新地方的心情是如此糟糕。街上没有人。站在正午的街头,就象站在午夜的故乡,空旷安静。从热闹的亲情中一头栽进这么寂寞的地方,子芳禁不住泪眼婆娑。不是哭,哭是哭不出来的,感觉只是眼睛在泪水里浸着,心也是。好几次她抬起泪眼望丈夫刘峰,刘峰就把眼睛别过去,好象没看见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终于有一天,刘峰忍不住地吼了一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子芳这才猛醒到,丈夫也怪难受的。
那段日子子芳现在想起来也不知是怎么捱过来的。午夜醒来,百叶窗漏下一地碎片,街灯璀璨地亮着。轻轻地翻一下身,枕头有些潮,用手摸一下鬓角,是泪珠滑下的痕迹。我什么时候哭过了?子芳奇怪的想。睡前没有,是了,是梦里哭过了。子芳叹口气,我自己却不知道。这样想着,好像梦中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早晨醒来已近正午.到了加拿大,生活一下子变得无序而懒散.因为是刚到,许多地方需要适应.子芳最怕买东西.从国内带来的钱,到了加拿大就是一比六,想想都心痛.可人要吃饭,贵也得买.子芳随手拎起浅灰色的薄呢外套往肩上一搭,双脚一一揣到鞋里.
她住的这个区是verdun,在蒙特利尔最靠近圣劳伦河的三角地上。这个区没有黑人,也没有英国人,清一色的法国穷人。小孩子们在街上走,没一个穿戴整齐的。不是这个靴子漏底,就是那个棉衣破烂。脏兮兮的小白脸上闪着一双双漂亮的蓝眼睛,眼睛直直的望着你时,子芳心里就悲哀,想起"眼睛是心灵的窗子"这句名言,看一个中国人的眼睛就知道他的喜怒哀乐,然而你望着这样的蓝眼睛时,却不知他在想什么。
时至三月。上飞机时,北京已是早春,蒙特利尔此时却还是冬季。雪很深,街两边的汽车都埋在雪里,象一座座雪房子。有老外在铲雪,试图把车开出来.那是个壮汉,戴着绒帽,穿一件T恤,T恤与牛仔裤之间露出一大截儿后腰,也不怕冷。子芳后来才知道,那叫酷。有老奶奶慢慢在子芳前面走,戴着耀眼的白绒帽,拖着购物车,回头一笑,一脸的皱纹,却有一脸的浓妆。她友好地对子芳说着什么,子芳一句也听不懂,只好尴尬地点点头,挤一丝笑容,侧身快步闪过去。
走到街头举目一望,子芳竟目瞪口呆,怎么这里不是商店,本能地伸手摸手机,才想起在机场把手机给了来送行的同事。转念想既使有手机向谁求援呢?刘峰也不在家。
走吧!以后的路就得自己走。子芳低下头,擦了擦潮湿的眼角。心想还得快点儿赶回去,儿子要回来了,也不知刘峰回来没有。楼上刚认识的邻居给他介绍了一个打餐馆的工,今天去试工,如果没成,应该也回来了。
回到家时儿子刘小峰已经在门外等了。几个法国小孩儿正在嘲笑儿子,他们在平台下又说又笑,忽然有人躺在地上,翻转腾挪,又唱又舞,刘小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子芳在国内做过几年记者,多多少少练了点儿得理不让人的本领,而在这里,“理”只能化为一肚子气。
吃了简单的饭菜,小峰百无聊赖地在画画,子芳扯过一张免费报纸,吃力的读起来。楼上传来叮叮冬冬的嘻笑声,惹得小峰抬眼去望。住进这个楼子芳是有考虑的,许多因素是为了儿子,因为楼上住着两个中国男孩,与小峰同年。没想到儿子第一次去三楼小胖子家玩儿就惹得三楼妈妈不高兴,据说是儿子嗓门大惊了她老公的好梦,告诉小峰不许他再来玩儿,她儿子也不会来找小峰玩儿。子芳在国内很少与不投缘的人接触,更没遇到这样的事儿,心里自然像打翻的五味瓶,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子芳有些糊涂:怎么人一出国好象连礼貌也没了?
生活里充满陌生人。
这样持续地等刘峰回来,子芳有些担心了。11点以后地铁还通不通呢?刘峰这一去连消息也没有,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话。别看中国人多,可通信发达,既使刘峰在深山里,一个传呼也能知到他在那里。这可好,失踪了。
子芳终于捱不住,给接他们来的李影打电话。李影听说刘峰去打工,惊叫出声儿说:“还打什么工,等几个月去读书不就有钱了吗?”然后又安慰子芳说:“没事没事,地铁通到后半夜一点呢。蒙特利尔治安好,丢不了人的。”子芳本来就不同意刘峰去打工,好歹带了点儿钱来,够捱到去读法语了,刘峰偏不听。李影来了一年了,一天工没打,不也过得挺好的?不觉就有些不好意思。
正想着,忽听窗外有人说话,又有敲窗的声响,拉开百叶窗望去,见两个中国女人带着一个小孩站在门前。其中一个身材小巧,圆脸的带笑走过来说,我是胡笑的妈妈,早听说有一个新小朋友来了,一直没见过。我们胡笑在你这儿吗?子芳大惊,此时已是半夜,七岁的孩子不见了,这妈妈倒镇静得很.于是答道今天没见胡笑来,小峰也早睡了.胡笑的妈妈听了也不见着急,远远地摆摆手,走了。
一会儿刘峰开门回来了,一脸的憔悴,阴沉着。子芳刚要怨他不打电话,刘峰已经坐在桌前,长叹一声。子芳说干上了?刘峰说干上了。子芳说干什么?刘峰说什么都干。说完两人就沉默。过了一会儿,刘峰说:明天不干了。子芳奇怪地看看他,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刘峰停了一下说,本来让我分外卖,打包,开始还行,后来单子多了,老板就嫌我手慢,一脸黑着没好气儿。好不容易到了十点,开始收摊儿了,那印巴伙计居然让我去收拾厕所.....刘峰说着眼里就含了泪水,他把脸向上仰了仰,眼睛望着天花板,硬是不让眼泪流下来。子芳心酸得不行,上前搂住刘峰的头,刘峰也就顾不上大男人的尊严,顺势把头埋在妻子的怀里。夫妇俩一时无语,都有一种悲惨的感觉。想想几天前还在国内灯红酒绿呼朋唤友,把酒豪饮,依依惜别,说了多少前程远大前程似锦的话,如今天上地下,换了人间。子芳心里好象被掏空了似的,本来在一个房间住得好好的,怎么就被命运搬到了另一个房间?
半睡半醒地过了一夜,子芳睁眼一看,刚刚6点,心想再躺会儿该起床做饭了,却听到刘峰起床的声音。子芳坐起半个身子说,起来干啥,再睡会儿吧。刘峰说:打工去。子芳看看刘峰,刘峰一脸不情愿却非干不可的样子。子芳也不再说什么,合上眼睛,却觉得眼泪潮了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