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凝固在1982 (图)


如果时间凝固在1982

把儿子和女儿安顿睡下 , 我一个人走到院子里呼吸几口清凉的空气 . 中秋节刚过 . 天上的一轮金黄的月亮在树稍上冉冉升起 . 几丝淡淡的云彩在苍茫的夜色中飘向天际 . 由于天气晴朗 , 月光洒落在远处的山坡 , 错落的房屋 . 近处的草木 , 院子里的小桥 . 亦真亦幻 . 望着月亮里神秘的图案 . 不知为甚麽想起了家乡鞍山 . 想起了鞍山一中 . 想起了班主任孙蕾老师 . 想起了一些遥远的往事 .

现在养成了一个习惯 . 凡事都喜欢到网上 搜索 一下 . 我敲进鞍山一中 . 网上弹出了很多相关的网站 . 我首先进入一中的官方网站 . 网页的最上方醒目地闪烁着一中的校训 : 追求卓越,再创辉煌 , 创造非凡的一中人 . 我熟悉的一中校园被一个崭新的现代化校园所取代 . 旧的校园是一座灰色的三层楼房 . 外面是土铺成的操场 . 新的校园有教学楼 , 主题广场 , 塑胶操场 , 体育馆 , 科技馆 , 学生公寓 , 膳食中心 , 绿树环绕着既现代又美观大方的建筑 , 衬托着风景秀丽的远山 , 气势恢弘 , 真是块风水宝地 . 说实话我有点看傻了 . 我在美国还没有见过这麽漂亮的中学校园 . 现在的一中学生在这麽漂亮的校园里读书真是不敢想象 .

新的校园非常现代且陌生 . 令我怀念的却是 坐落在秀丽的烈士山脚下 的一中旧的校园 . 那里的一草一木 , 那座灰色的三层楼房 , 门前郭沫若手书的校匾 , 一进门的那个大镜子屏风 , 磨掉了漆又稍微坑坑洼洼的地板 , 玻璃黑板上的粉笔灰 , 窗户上我曾擦过的玻璃 , 温暖的阳光照在刻满了字的书桌上 , 门边的拖把和笤帚 , 操场边上的篮球架 , 单双杠 , 操场上踢毽子 , 打排球的学生 , 梳着短发的孙蕾老师 , 背着手的张校长 , 手里总不离烟的刘庆湖老师 ……

有时候很想坐在教室里 , 听孙蕾老师讲数学 , 听刘庆湖老师精彩的解题 , 听温熙光老师在作文课上晃着头打着手势讲解同学的范文 , 听周竟兰老师抑扬顿挫地念化学元素顺口溜 : “ 氰氦俚鉟硼 , 碳氮氧氟氖 . 钠镁铝硅磷 , 硫氯氩钾钙 …...” 课堂上那些熟悉的同学们 , 团支书周大梅 , 学习委员张振华 , 体育委员董杰明 , 还有蒋向晨 , 王强 , 曹波 , 张童龙 , 丁月秋 , 王天朋 ……

1980 年代对鞍山的学生们来说考入一中读书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 . 而进入一中的那一天起就意味着拼搏的开始 . 一中的生活给我留下记忆的不多 . 因为绝大多数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了 . 记得当时我早上 5 点半起床 . 去中心广场跑步 . 吃早饭 . 七点中到学校上早自习 . 15 分钟英文 , 15 分钟数学 , 及各学科轮换 . 上课一直到下午 . 然后还有晚自习 . 九点半上床睡觉 . 这样的节奏在一中两年没有办法改变 . 后来上了大学一连四年也没能慢下来 .

那时候我们的穿戴也很能反映我们的心态 . 不管男生女生 , 都是穿蓝色或灰色的制服 . 典型的班干部们左上衣口袋通常两只钢笔或圆珠笔 . 脸上通常也象雷锋叔叔一样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 好像随时会弯下腰拾金不昧 . 文科班的女生有些穿连衣裙 . 但在我们理科班人的眼里看不惯 . 主要是因为那时文科班的学生大都因为不敢考理科才读文科班 . 现在想起来很可笑 . 但是在当时的中国 , 学好数理化 , 走遍全天下 . 杨振宁 , 李政道两位诺贝尔奖大师成为全中国所有学子的终极楷模 . 后来 28 岁的翁帆在 82 岁的杨振宁的大师光环下无可救药 , 成就旷世之恋 . 这是对杨振宁博士在中国社会价值的最明确的判断 .

记得在读研究生的时候 有一天来自加拿大的朱蒂碰到一个有趣的事 . 她在停车场被一个人倒车时撞到了她的车 . 对方穿了件蓝色的衬衫 . 开的是辆破车 . 她气冲冲地把向那个人吼了一通 . 那人说 : “ 对不起 , 是我的错 . 我叫 Arther Kornberg. 这是我的驾驶值照 .” 朱蒂一下子愣了 : “Arther Kornberg, 你是 Arther Kornberg?” 然后是一通的道歉 . 朱蒂跟我讲的时候都笑翻了 . Arther Kornberg 是 50 年代的诺贝尔奖获得者 . 可惜他的穿戴和开的破车被朱蒂误认为是蓝领工人 . 诺贝尔奖得主走在美国大学校园里不一定会被人出来 . 因为一方面美国的诺贝尔奖得主相对多些 , 另一方面也不会有那麽多的宣传 .

杨振宁李政道丁肇中值得中国人敬佩 , 因为他们让全世界的人们都知道中华民族不是没有伟大的科学家 . 但是正像杨振宁本人所讲的 , 中国现在最需要的是能够推动科技和经济发展的、为急速发展的社会做出贡献来的人,而不是人人都要为诺贝尔奖而奋力攀登。希望我们的下一代走出诺贝尔奖光环投射下来的阴影 . 不被“奥赛”的光环蒙蔽 . 不必为 ” 奥斯卡 ” 处心积虑 .

1980 年代中国的好学生象美国农场里种的圣诞树一样整整齐齐 . 判断一个学生的优劣是排名榜 . 常常听见有的父母教育子女 :” 你看看人家某某某 , 学习多好 . 你怎麽不像他学一学 ?” 排名榜上的佼佼者一方面有优越感 , 另一方面糊涂地认为自己比别人强很多 . 其实这只是对了一部分 . 在读书方面是比别人强 . 但并不代表其他方面也比别人强 . 我的好朋友董杰明在一中的时候不是班级前十名的学生 . 但三十多岁便创立了自己的集团公司 . 后来又拿下药学博士学位 . 排名榜一方面激励学生的努力发奋 , 另一方面却阻碍了学生寻找自己的长项 . 古时候孙膑用自己的好马和中马去赛对方的中马和劣马 . 再用自己的劣马去赛对方的好马 . 这样扬长避短 , 稳抄胜卷 . 排名榜强迫学生盲从 , 不鼓励扬长避短 .

美国教育出来的学生象森林里的树木 , 强调独立和个性发展 . 美国的父母和老师对每个孩子说 :” 你是最好的 .” 圣诞树虽然少了个性 , 但都是有用之材 . 森林里固然长得出大木 , 但也有歪斜的废木头 . 这些歪树如果在小树时剪剪长歪的枝杈 , 说不定也会成为有用之材 . 中国与美国式的教 育体制 , 都有合理和不合理的地方 . 不能讲哪一个好,哪一个不好,要因人而异。所谓因材施教 . 中国学生应该多创新,某种意义上讲 , 美国教育能够发挥学生的天资 . 而中国的教育对打基础是比较好的。

进入一中的学生都被仰视成尖子生 . 在邻居及同学的钦佩中心里乐滋滋的 . 而我又荣幸地被挑出来做班长 .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感谢一中 , 让我在高中时体会了一把做天之骄子的感觉 . 现 在我的儿子和女儿虽然比我小的时候更健康 , 更聪明 , 生活条件好的多 . 但是他们是美国的少数族裔 . 华人只占美国人口的百分之三 . 能够进入美国主流社会的凤毛麟角 . 即使进入了主流社会也不会有如鱼得水的那种感觉 . 大多数的华人和我一样 , 是美国社会的旁观者 . 在美国的某个角落自生自灭 . 我的弟弟一家住在伊力诺州 . 一次我弟弟 ( 是一中 90 级的校友 ) 去观看他儿子学校的演出 . 台上的孩子们清一色的白人 . 他儿子是唯一的亚裔 . 他后来对我说 . 如果我们是在鞍山 , 那个站在中间领头朗诵诗歌的就有可能是他的儿子 . 而在美国的中部的小镇 , 就轮不上他的儿子了 . 如果表面上不受其他孩子们的排挤就很不错了 .

看着一中的新校园 , 想象儿子和女儿在这样奋发向上的学校读书有多好 .

在一中读书的时候 , 每天下午我和好朋友董杰明一起跑上烈士山顶 . 象登烈士山的 250 级台阶一样 , 高考前的每一次考试都这样踏踏实实 , 艰苦地走过来 . 在山上远眺胜利路 , 鞍山市区及远处的鞍钢 . 象一中的校训说得那样 : 追求卓越 , 再创辉煌 , 创造非凡的一中人 . 我们当时心里充满了憧憬和远大的梦想 . 也充分相信世上无难事 , 只要肯登攀 .

在美国我体会到世上有很多事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实现的 .

我很怀念的我们一帮喜欢打篮球的同学 . 每天下午我们都要溜出去打篮球 . 有时打到兴头上 , 忽然看见班主任孙蕾老师一声不响地站在讲台上看着我们 . 我们赶紧从小门溜回教室看书 .

孙蕾老师是我们 82.7 班的班主任 . 第一次见到孙老师的时候 , 孙老师留着漆黑的短发 . 端庄的脸上一双透着威严的大眼睛 . 就像从小说里走出来的班主任 . 2001 年回鞍山的时候再次见到孙老师和一大帮 82.7 班的同学 . 虽然同学们亦不惑之年 , 在鞍山身居要位 . 然而象从前一样 . 孙老师坐在那里 , 大家正正经经 . 不敢说话 . 那时我突然感觉我们象一群孩子坐在母亲面前 . 二十年的时间飞一样的过去了 . 孙老师每次提起学生们 , 都要讲讲我们的家庭和生活情况 . 象对自己的孩子们 . 我很怀念教我育我的孙老师 . 除了知识以外 , 很多言传身教影响我一生 .

高中二年级毕业 (1982 年 ) 我参加了七月的高考 . 十年磨砺 . 紧张 , 拼搏和压力 . 几百万人站在一个起跑线上 . 头上是火辣的骄阳 . 身边是潮涌的人群 . 前边是人生的转折点 . 脑海里是上届高考大红金榜上震撼人心的大学的名字 ......

对参加高考的人来说 , 几分之差意味着将来人生台阶的高低 . 对陪儿女高考的父母是儿女一生乃至全家幸福的赌博 . 高考是地球上最壮丽的赌博 .

真是月儿弯弯照九州 , 几家欢乐几家愁 .

我顶着 39 度的高烧完成了三天高考 . 完成了我一生最激烈的一次拼搏 . 后来接到录取通知 , 报考志愿 , 进大学读书 , 留学美国 , 娶妻生子 , 岁月蹉跎 , 很多身边的事都淡忘了 . 但是一中校门前高考录取前几十名的大红金榜 ( 其实是红纸黑字 ) 却深深印在脑海里 . 与之同样印象深刻的是每次期中期末考试后贴在教室里的班级排名榜 .

如果时间凝固在 1982 年 , 我觉得我的选择都是对的 . 我当时的理想就是考进北京 , 然后留在北京工作 . 杨振宁 , 李政道就是我的理想 . 我想当一名在当时人人羡慕的科学家 .

然而世事难料 . 谁都没有想到中国在这些年会发生这麽翻天覆地的变化 .

这些变化让我为祖国自豪 , 但也让我心里慢慢变得不平衡 . 让我经常牢骚满腹 .

1980 年代很多状元都考进了北大生物系 . 可当年如果考入那个不起眼的北京外贸大学 , 后来可发了 .

当年我出国是对的 . 但现在不回国就不知道对不对了 . 昨天和老朋友孙强打电话 , 除了空气脏点儿 , 中国在生活水平上不比美国差了 . 而中国有亲情 , 友情 . 我从小喜欢热闹 , 喜欢和好朋友一起到处玩 . 美国人关系淡漠 , 老死不相往来 . 心里抑郁的人很多 . 当年出国是因为年轻 , 没有负担 . 现在年过四十 , 有点输不起的感觉 . 有时眼睁睁地看着中国把我远远的甩在后面 .

我在院子里种了很多农村二姑家的花和菜 , 有东北的黄瓜 , 南瓜 , 气豆 , 芸豆 , 还有喇叭花 , 金钟花 , 等等 . 喇叭花早上开花 , 到晚上就谢了 .

人生就像喇叭花一样的短暂 .

现代社会在加速度的发展 . 科学技术的改朝换代几乎十年一个周期 . 我当年这种学士 , 硕士 , 博士 , 博士后的模式可能不一定适用了 . 视窗软件的专业人才很快要受到网络电脑的挑战 . 现代人常抱怨知识更新太快了 , 和年轻人比 , 跟不上了 . 现代社会要求人要很快的掌握新的知识和技能 . 能不断地学习 , 不断地更新 . 要准确的找到自己的 Niche ( 即自己有而别人没有的社会需要的长处 ). 小孩能背几百首唐诗不重要了 . 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有眼光发现自己的长处和未来社会发展的需要 . 而且能够随着社会发展的需要而不断更新自己 . 读到博士后的时候 , 想改变专业方向代价比本科毕业时改代价大多了 .

如果让我选择 , 我选择找一份让我用 80% 的努力便可胜任的工作 , 剩下的 20% 精力用来和家人团聚 , 锻炼身体和搞一些业余爱好 . 但是我知道 , 在中国现在的就业压力下不容易做到 . 另一方面的压力则是社会压力和文化压力 .

当我看不惯染发 , 看不懂 ” 超女 ”, 听不懂流行音乐 , 开始回忆过去的时候 , 我知道自己老了. 我看着网站上那些比我还年轻的一中教师 , 和一中网页上那些叫 ” 爱吃鱼的小猪 ”, “ 简若伶仃 ”, “ 晒晒太阳 ”, “ 垂死梦人 ”, “ 欲上青天 ”, “ 芋头火锅 ” 的现代一中人 , 心中大喊 : 未来是你们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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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2003 发表评论于
烈士山脚下不仅有鞍山一中,还有鞍山钢院,不过都成了历史。。。。。。还有市府转盘那里的葱葱绿树,都只在记忆里了。。。
jingping 发表评论于
刚看了一篇您的“蜻蜓点水访上海”,才第一次来到您的BLOG,您的这篇旧文让我感到有点伤感,很感动。我能感觉到您对故里的热爱和眷恋,您一定是个内心很温柔的人吧。不管在那里生活,都要尽力善待自己,至于故里,如果回不去了(定居),那也可以常回家看看,以解思乡之情。
john1234 发表评论于
看不惯染发 , 看不懂 ” 超女",是正常的,我一直在国内,同样看不惯,发展中肯定会有糟粕.看着您写的文章,无奈的让人心痛,感觉到"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凄凉,我能体会到您的优秀和感受.我上中学的时候是数学课代表,比我高一级的一个男孩子也是同一位老师的课代表,他总是比我学的好,我们从没说过一句话(90年代初的中学生还是很保守的),那年听说他考进了北大生物系,我觉得很难过,因为我的成绩应该是不可能进入北大生物系的,后来还是没能如愿.
我觉得您也别太伤感,您如此优秀,只要把握机会,一定可以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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