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聪明,很大程度在于难得糊涂的聪明。
梁惠王看见一条牛从堂下牵过,知道这条牛要被杀了当祭祀品,心中不忍,用一条羊代替。
这就是中国人的聪明,难得糊涂。梁惠王稍微再动一下脑筋,就知道羊也值得同情。 但是梁惠王刚好难得糊涂了一下,这就是聪明, 刚好给我们孟圣人一个拍马屁的机会,可见糊涂真的难得啊!
譬如中国文人相轻,从有历史以来就没有间断过。到了后来越发严重,发展成为党争,弄不好就要死掉一大批的。但是我们的聪明在于难得糊涂,一味的可以当作不知道;偶然看见了,心中或有不忍,于是就有了替代羊。 譬如文革,看到的人实在太多,再骗不过去的,就找一个替代羊,据说是进化论的错误。
我因此就想画画某些人的皮,看看这文人的斗争到底是传统还是舶来品。偶然一翻,找到了朱熹的一段故事。
朱熹的故事知道的人或许不少,正好用来温故而知新;不知道的呢,也可以顺便了解一下我们的古人是如何争斗的。
朱熹是南宋人,他在中国历史上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他所创的理论主要是承接二程的所谓“存天理,灭人欲”。 这个理在形而上学来说就是太极,天理。在政治伦理上的功用就是[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和“仁、义、礼、智、信”的五常。这个思想一直到新中国还是主流思想, 就是现在依然有着很大的影响。
就是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朱熹,有一个政敌唐仲友。 人有政敌不奇怪,按道理朱熹应该按照他的理论“灭人欲”, 尽量灭掉心中打倒对手的欲火才是。
可朱熹非反己道而行之。
为了搞臭唐仲友,非要指责唐仲友和妓女严蕊有暧昧关系。 为了打倒对手,朱熹逮捕严蕊,大加酷刑。没想到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偏偏碰上了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的巾帼英雄,宁死不屈,就是不肯诬陷唐仲友。
这件事因此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当时朱熹并没有读过进化论,他似乎也没有读通佛教的“空”--当然他后来是很反对佛教的空的, 也许他那点私欲毕竟是天人合一的大道吧,怎么舍得“空”掉?至于妓女之类,照他的道理是应该和唐仲友有一腿的,否则就没有实现“纲”--大概朱熹的理论还有漏洞,应该加上“官为妓纲”,这样人欲天理之间的区分就漂亮的无可挑剔了。
朱熹学会了儒家的恕道--“己所不欲,莫加之人”--对朱熹来说,他不相信有人会用同样的办法加到他身上的。 但是事有所违,学会这个恕道的人很多。 后来一个叫史继组的监察御史,大概也不相信别人会把这样的办法用到自己身上,利用职权之便向皇帝上疏, 指责朱熹言行不一,引诱两个尼姑为妾--仁乎?义乎?礼乎?智乎?信乎?--更为有趣的是,朱熹听到皇帝要贬他的官,吓得立刻什么都承认了:“草茅贱士,章句腐儒,唯知伪学之传,岂适明时之用。”
通过桃色事件打击对手的办法就这样流传下来,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终于因为人数众多弄得大家都不爽。当然文化大革命的争斗不仅此一种,可说是中国人历来人斗人技战术的集大成--但是中心思想和这个“存天理,灭人欲”是一脉相承。
朱熹的这个故事和文化大革命的历史告诉我们,这个“灭人欲”毕竟不如说起来那么简单。如果没有了“大人”的难得糊涂,是难免要斗得鸡飞狗跳,原形毕露的。
所以,中国有些人的不愿争斗,实在跟进化论没有关系,倒是跟“大人”是否难得糊涂密切相关。如果大人难得糊涂呢,大家刚好遮去那一点赭颜, 两手往袖管里一拢,作揖问好。一旦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说“大人”不难得糊涂了, 中国人从袖管里掏出来的就是老拳了。
老拳相向,只不过是笼而统之的说法,实在是难以概括中国人勇于战斗、善于战斗的英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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