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合(94)

除了在火车上,小合每天早晨都要锻练,现在他的肌肉、韧带、关节、骨头都渴望着伸展。他来了段禅密功中的轻柔动作,就开始弯腰压腿,扭来荡去,时而象醉汉趔趄,时而象猴子游戏。
  
不知何时,白鹤影已经站在楼梯口,望着小合,笑道:“多么漂亮的芭蕾。”小合笑道:“这些动作是练习步伐,灵活性。实战不是这个样子。”白鹤影笑道:“在厨房里最灵活自如的是老鼠,谁也逮不着。”“的确如此。”小合把自己家老鼠的情形讲了讲,引白鹤影又笑了阵。
  
老太太活动完,进来,说:“听鹤影说你会武功?我也喜欢看京剧的武打,能不能让我看看?”“跟师父学练过一些。”小合笑道。“京剧、还有武功片上的动作是演戏,古代的武技是用来自卫防身杀敌的,可不好看,您看了要失望的。”
  
三人到了室外,小合先击了几拳,兴奋起来,施展开腿法,腿象手一样上下左右忽高忽低,踢踹扫劈,看得老太太目不暇接。小合又拿一个空瓶当短兵舞弄了一阵。老太太有时惊讶,有时点头,有时沉思,有时拍手。小合收住了手。“你跟谁打过架吗?”老太太问。“小学三年级时跟一个比我大八岁的学生打过,那是个专欺侮小学生的家伙。我力气太小,又不能打他的要害,被他打倒了。从此我没跟谁动过手,除了流氓歹徒,我不会跟谁动手。”“这就对了。”老太太说。“古人还有路见不平之理,但不要兴头起来,一味逞强。现在的流氓都是团伙,有枪,你不要先招惹他们,不值得。”小合点头答应。
  
小合帮着白鹤影煮了面条,用鸡汤盛了,又煎了三只鸡蛋当作料。煤气炉一开,屋里油烟弥漫,必须把门打开。小合想起小柳家煮面的情形来。
  
老太太说:“今天天气好。你们陪我到豫园转转。从前的老城隍庙真是让人怀念。”白鹤影戴一顶圆形的女式帽子,挽着祖母,小合跟在后边。老太太身高1米55左右,对老年人来说并不矮,看去端庄富态。旁边的孙女儿瘦瘦削削,就象未成熟的酸涩青果,从背影看不出什么可爱,但她的可爱早已在小合心底了。

那天玩得多高兴呵,即便是满园游客黑白黄棕摩肩继踵也成风景的一部分了。小合恍恍惚惚有童年时候说不出的幻想。婷婷娜娜的女孩子们象花草一般在眼前飘动,一心在恋人身上的小合浑然不觉,楼台亭榭假山花木池水残荷以一种别样的鲜明映在他的视角,既没有发为诗的悠远寂寞,也没有那种细观精赏的惬意感觉。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十分渺远了,这一切真是无法言说。女友光媚的笑容让他出神的梦景和现实有了某种沟通对应和交流。
  
小小的园子毕竟太挤了,能休憩的地方差不多都被老太太看不惯的恋人们占据了,竟没有合适的地方坐。老太太领他们上了茶楼,边喝边隔窗望着景致和人流。白鹤影和身边的茶水让小合清醒过来。他笑了笑。老太太笑道:“不错,动如脱兔,静如处子。”
  
小合很明白老太太那种被掩饰的惆怅和怀旧。他专注地听老太太讲当年这里的一切情调,不时用古诗文帮老太太烘托着。老太太高兴,喝够了茶,带他们到外面新建的象庙宇一般的店铺里吃小吃。上来一笼笼虾蟹小笼包子,很烫,一咬一汪油。小合并不算喜欢,但还是吃得最多。老太太说:“最正宗的小笼在南翔,那里有个古漪园,你们可以去看看,我老了,难去了。”小合默默望着她,满怀尊敬。
  
老太太喜欢过古典诗词,能唱好几种戏曲,上过教会的女子学校,外语流利,弹一手好钢琴,读书时就已经和后来的丈夫,当时的资本家少爷相恋,过着幸福的生活,国民党后期,经济崩溃,他们几乎破产了,五七年后,丈夫成了右派,自己在图书馆干了几十年,仍然强健。这些消失了的事情中深切的情感体验让小合肃然。小合默默望着她,就象对着一朵植根于传统土壤又被欧风美雨吹绽的花,-花朵就要枯萎了;就象对着这座历史神话交融城市的幽灵-这座城市很快要变样了,这样的老人已经仿佛活化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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