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合(86)

白鹤影迟疑了一下,说:“怎么说呢?一连几个小时基本技法的练习是很枯寂的。我很少这样做。通常心情好时,弹一些古曲子,让人高兴。但弹得多了,神秘感就越来越少。有时靠一种追求完美的信念也能坚持下去。希望自己能谱出新的东西来。古曲让人熟悉又亲切,让人难以割舍。我也看书,希望寻到某种启示和神秘。”这方面的体验跟小合很相似。他说:“你说得对。我总是在音乐中体会。我父亲拉小提琴的场景跟我小时的幻想已经融合,成为童年乐园的一部分了。但我更喜欢中国古乐,技术上的东西一点都不懂,反而是一种神秘的美感,能把最强烈的意志引向最深最纯粹的快乐感奋,有时又给人最哀伤最细腻的柔美,是信心和灵感之源泉。什么时候,我能听你弹一曲?”白鹤影笑道:“那只有你到我们学校,有背着吉它上街的,没见过抱着琵琶的,欲抱就羞得人全遮面了。”她说着,脸有些烧。小合并没有注意,笑着点点头。
  
“父母对你影响大?”白鹤影轻声问。“那当然了。从遗传到教育。他们使我不会成为小人,也不会成为恶人。尽管我可能要让他们失望了。本质上我是个乡野的毛孩子,就是城里人说的乡下佬。自以为是戏水的寒鸦,平沙的落雁。所见唯有高山流水。”小合面色入神。白鹤影以手托腮,望望小合,又低下头来。“你绝不是所谓的乡下佬。城里人这样骂人,说农村里的人没有文化,视野不够开阔,不够精明。但这样说的人,本身就缺乏教养,更不懂文化。这不是一般技术训练能弥补的。农民是有些习性不好,但那种豪爽是城里人没有的。只是现在靠近城市的农村,从土地开始就被污染了。农村里许多人把原来好的东西失掉了。土二杆、阿飞也越来越多了。”这些话从她嘴里说来让小合惊奇喜悦。白鹤影笑道:“我也差不多是农村长大的,也是那边的人。而且是少数民族。”小合望望她,十分惊奇。“从口音、言行举止都没发现。”她普通话虽不标准,但鼻音明显,小合则完全没有鼻音,只有边音。白鹤影讲了几句方言,特别把“歌”念成“锅”,两人讲了几句,都笑,觉得还是普通话更能表达。
  
白鹤影说:“我父亲就是这里人,在华夏念中文系,看了象五朵金花、神秘的旅伴等电影,满脑子的幻想要去支边,在那边遇见我母亲,一位当地的舞蹈演员,差不多算是实现他的梦想了。现在海未枯,石未烂,他们应该是幸福的。”白鹤影笑笑。“小学时我就喜欢象中国古音乐。初中时我父亲把我送到这里音乐学院附中。刚来时,真让人窒息,要不是当初自己想学音乐,我简至忍受不了。我费了番力气才在技法上跟上几个同学,但文化成绩他们就不大行了。我父母已经调省城,为使自己不至枯竭,假期我都回去,但梦已经结束了。一个胆小、单薄的女孩,只能在白昼喧闹时去人最多的地方,夜晚最幽邃的地方都不能去,怕歹徒、强盗、猛兽、怕鬼、怕自己内心无法承受的孤独悲哀。”小合说:“如果有上帝,也只有在创造中才完整,创造星星,月亮,天空,大地,人。男、女,本身就不完整。但显然上帝、鬼神都是没有的。如果真有,这世界就有上个答案和终极,一切也就简单了。那所有的美的消失就不让人感叹了,就象那些邀宠的狂信教徒,但他们的功利让他们失衡了。正因为没有答案和终极,才有那种审美的洪荒、非功利的悲壮,唯美的幻灭,无聊庸俗和沮丧。当今酒囊饭袋和爬虫市侩也太多了,要不是文化中有坚固厚实的东西,真让人无法承受。没有别的,理智化的情感,道义化的责任是唯一能依靠的。产生于没有污染的环境里最美的诗、乐曲绝不会过时,最专制最黑暗压迫下暴发的英雄主义也不会褪色。美国的太空飞船播放的是中国古曲高山流水。茫茫太空,何处有知音?”小合觉得自己又要海阔天空激昂起来,摇了摇头,笑笑,打住了。白鹤影起初微笑听着他说,后来也变得严肃忧郁了。
  
两人又谈了些日常琐事,发现有许多共同点。有些是被对方感染摧眠后接受的,浑然不觉。
  
白鹤影偷偷看了看表,小合极大的不快,看看自己的表,只差十多分钟码头就要关门了。两人把船划回去。白鹤影匆匆上了厕所回来,小合偷偷一笑,不快完全消失了。小合把证件还她。白鹤影笑道:“我的地址能不能记住?”“至少能记三年。”小合笑道。两人并肩走出园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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