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节期间,根据地军民举行庆祝了活动,反攻的胜利鼓舞着人们,老百姓担着蔬菜、赶着猪羊,到八路军驻地慰问部队。当时骑兵团住得很分散,一营在滑县杨庄一带,二营五连在高陵县帮助群众搞生产(注:这个高陵县是抗战时期在豫北设立的行政区域,不是现在的陕西高陵),而四连则驻扎在南乐县的芦里村。虽然离敌人据点不远,但只要警戒组织得当,部队照样可以休整。
5月9日上午,刘大爷正在村里看老乡们宰羊,王元力通知他一起去大屯村(团部所在地),大刘不乐意:“宰羊好玩呢,你们连长开会,我不去”,李树茂在马上张口就骂:“放屁!少罗嗦”。没办法,只好跟着走了。
到了团部,营长、连长、参谋、还有几位县大队的干部挤满了一屋子,刘排长就躲在犄角旮旯里。万怀臣副团长首先宣读了九分区政委张国华、副司令员赵东寰的作战命令:十六团负责围歼进犯姜庄之敌,高陵、卫河县大队配属骑兵团,在前后赵户村阻击援军,并视情况相机歼灭敌人。
姜庄位于滑县城东北,那里是“反共自卫团”贾席珍和王树林部的据点,大约驻守着一千多人。当时汤阴、淇县、浚县和滑县县城都有日伪军,如果姜庄不能迅速拿下,浚县、滑县方向的敌人就会出动增援,为此,军分区指示在前赵户村和后赵户村都设置打援阻击线,这样两边均顾,确实是比较稳妥的办法。
李庭桂政委象往常一样拿出小本子,说了些“守如磐石、攻如猛虎”的话,就让大家根据以往的经验教训讨论发言。提到阻击战,骑兵团的干部们自然就想起了惨烈的双村营战斗,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侦察参谋边乔突然说:“这一次,孙殿英部二十二团很有可能会出来,我们可以报去年的仇了”。
“真的么?”,骑兵们全跳了起来,包括坐在角落里的刘大爷都激动地喊:“打它!打它!”。
暂八师二十二团号称孙殿英的精锐之师,素有“能攻善守,训练有素”的名声。伪十一军(原新五军)的部队多是从民团扩编的,但这个团却全部由加入“庙会道”多年的老兵组成,军校毕业的团长王鸿勋是“孙道长”的亲传徒弟,三个营长也都是孙军长的义子。该团配备迫击炮4门、轻重机枪50挺、其他枪械1000余枝,是老孙的宝贝疙瘩。
44年的5月,二十二团一营死守双村营据点,其他部队拼命解围。八路军和他们打了十多个小时,指挥作战的分区胡乃超参谋长牺牲、骑兵团四个连长中阵亡两个重伤一个、参战人员损失过半、冀鲁豫二十一团几乎打残,到最后也没能把据点拿下来,这以后,二十二团就一直叫嚣他们能打八路军两个主力团。事隔一年,如今终于有机会再度交手,真可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45年5月这时候,孙殿英的军部远在新乡,伪二十二团驻守在滑县县城、归副军长杨世贤(明卿)指挥。如果是老奸巨滑的孙麻子,在目前八路军大反攻的局势下,决不会冒着损失精锐的风险来帮助地方伪顽,但杨世贤讲义气、头脑比较简单,他有可能把最能打的部队派出来救援贾席珍。
骑兵团各连队都想亲手报仇,争着要上滑县方向的防御阵地。一连和四连抢得最厉害,双村营战斗中,一连牺牲了连长廖振美,但四连更惨——四连是原二连和四连合并的,那一仗二连长张起旺阵亡、四连长李树茂重伤,由于人员损失严重,竟使得这两个连并成了一个连!
一连是一营的拳头,四连是二营的尖刀,这两个连抢任务实际上也就成了两个营之争。李庭桂政委让两位营长谈谈想法,一营长黄斌和二营长吕兆清就各自讲解怎么防御怎么反击……参谋长刘子明听了一阵就打断他们:“一个营的力量不够”。
刘参谋长以前当过特委教导队长和濮阳公安局长,对伪军的内部情况很熟悉,他解释说:如果把二十二团拖在阵地上打,那孙殿英为保护自己的精锐嫡系,就一定会把周围各县的日伪军全调来参战。骑兵团如果用一个营的兵力进行阵地反击,既打不垮也赶不走敌人,到时候这个雪球越滚越大,最后弄不好就难以收拾了。
副团长万怀臣一拍桌子:“不分兵防守!全团上去对攻,一拳头把他们打趴下!”——这个主意实在太大胆。整个团都上马攻击,如果兜不住,让敌人冲进姜庄怎么办?再就是,万一浚县方向的援军来了怎么办?大伙一时间都愣住了。
高陵、卫河两个县大队的领导站起来激昂地表态:“你们进攻,我们守!打垮孙殿英,保证拼到最后一人一枪也不放敌人过阵地”。大家对地方部队干部很感激,不过,狠话可以说,能不能做到却不大放心,要知道,增援的敌人除了伪军、还可能有日军呢。
边乔参谋赞同万副团长的意见,他提议说:分区预设的防御阵地离包围圈较近,如果在这里打对攻,确实有被敌人突破进姜庄的危险;但如果我们把战场往县城方向前移,既可以把伪二十二团隔远一些,也可以提早向敌人发起攻击。全团攥成一个拳头,先集中力量重创滑县方向的敌人,再利用骑兵机动能力强的优势,回过身来反击浚县方向的援军。
阵地前移,不在前后赵户村设伏?那就是要改变上级的作战指令了?大家都看着政委,李庭桂拿钢笔敲敲笔记本,笑着说:“继续谈,如果办法可行,我去跟分区领导解释”。
主动提前攻击二十二团,意味着战场将更靠近滑县县城,如果敌人有后续部队怎么办?如果进攻战打成了僵持状况怎么办?针对可能出现的情况,大家各抒己见、热烈讨论。万副团长提醒干部们:“这一仗的关键是头一拳不能出差错,一定要猛要狠要快,要把敌人的士气打下去。敌二十二团和其他伪顽不同,不仅人数比我们多、作战经验也很丰富,大家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刘子明参谋长说:“从以往情况来看,二十二团的前卫多半是杨芝仑一营,前卫对前卫,这头一拳就是个硬碰硬”。
骑兵团由谁当前卫?一营和二营又争上了,最后李庭桂政委表态:“二营作前卫,李树茂带四连担任先锋”,他接着又说:“团部跟随前卫行动,冲不上去的话,当心我用马鞭子抽你们”。
“政委放心吧!保险能冲上去”。
散会后,干部们回到各自驻地组织部队。刘大爷看见周开树正在村里和战士们嘻笑谈话,觉得十分惊喜:老连长怎么回来了?原来,基干团的周营长前两天刚结婚,上级给他放婚假,可这小子不好好的在家陪老婆,却跑回骑兵团来和他的战马亲热,战友们很高兴,他以前骑的那匹军马也兴奋得不得了。
四连紧急集合,周开树听说要打二十二团、当先锋连队,激动得一蹦老高,说什么也非要参加不可。李树茂不答应,他就去找营长吕兆清:“老部队在前方打仗,却让我在后方守老婆,这样做明显不符合共产党的身份嘛”,吕营长闹不过他,只好答应老周随四连行动。
5月9日黄昏,骑兵团二营依照作战命令进入姜庄以东的前赵户村,等待团领导向军分区汇报请示的结果。过了一阵,李政委回来了,他对战士们说:“孙殿英是个大汉奸,是人民的冤家对头,我们和他较量过,他不服输,这次我们要狠狠教训他,同志们!有决心没有?”,官兵齐呼:“有!”。
“去年双村营战斗,我们分区胡乃超参谋长和我团廖振美、张起旺等同志英勇牺牲了,这个血债我们还没有讨还,这个仇我们还没有报,同志们,这个仇要不要报?”,官兵齐呼:“要报!”。
李政委把“哥萨克骑兵”战旗交给李树茂,作为先锋引导旗,接着又说:“群英大会上,首长们还授予我团‘胜利冠军’、‘艺高胆大’奖旗,各营连、各班排要比一比,看看到底是谁艺高胆大、谁是胜利冠军?大家说,好不好?”,官兵齐呼:“好!”。
半夜里,骑兵团拔队前移,开进到徐营村、小营村附近。徐营位于姜庄和滑县县城之间,团部指挥所设在村里,四连则借着夜暗在一片高粱地后面隐蔽下来。
5月10日拂晓之前,姜庄方向忽然枪声大作,十六团的攻击开始了,刘大爷他们一边听动静、一边猜测战斗进展的情况。枪炮声紧一阵慢一阵的,到天亮时逐渐沉寂下来,有经验的老兵们分析:这枪炮停得太快了,估计是攻击行动没有奏效。果然,八点多钟的时候,军分区传来通知:十六团拂晓进攻没有成功,但现在已经把敌人包围起来,准备今天晚上再进行攻击。命令骑兵团坚决打击敌人援军,保证十六团的胜利。
上午10点左右,李树茂从团指挥所赶到四连,通知大家:“侦察员报告,二十二团出来了,没有发现后续部队。徐营这里是敌人的必经之地,等他们接近以后,我们先锋连就立刻发起攻击!”。四连文书夏武杰扛着“哥萨克骑兵”大旗,激动得满脸通红,不停地叮嘱交代:“同志们要注意看旗啊,同志们跟着光荣的旗子冲锋呀”,好象大伙都是新兵似的。不过也难怪,以前都是用三角旗作引导,第一次追随这面充满了荣耀的战旗前进,战士们都十分兴奋。
过了一会,有人喊:“敌人来了”。
刘大爷抬头望去,果然,黄乎乎的一长溜敌人正从滑县县城那边开过来,前面是步兵,中间是驮炮驮弹药的骡马,后面又是步兵,大约有一千多人。可走着走着,敌人突然一拐弯,没有继续接近骑兵团阵地,而是转向徐营西北、朝秦辛庄方向去了。
这一下出乎大家意料之外,有人嘀咕“什么必经之地,敌人这不是调头了么?”, “哎呀,是不是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啊,现在打不打?”……
敌人离秦辛庄越来越近,他们现在还在野外,但如果大队人马进了村、骑兵攻坚难度增大,打成僵持就麻烦了。李副营长和四连的干部们都非常着急,就在这时,冲锋号响了,万副团长从徐营指挥所里冲了出来,不停地用旗语指示——向西北方进攻!
“四连冲锋!抢占秦辛庄!”
李树茂大喊一声,第一个跃马冲了出去,紧随着他的是那面“哥萨克骑兵”战旗。二营四连冲在最前面、五连在侧后方,六连出击时被沙沟挡了一下落在后面,和团部、特务连一起紧随追赶,这时候,一营、三营的人马也从两翼杀了出来。
骑兵“三箭齐发”,对敌人的“一字长蛇阵”展开了攻击。宽阔的平原上,鲜红的战旗一马当先,后面是成千匹战马踏起的漫天尘土和上千把战刀的阵阵寒光,马蹄声、喊杀声伴随着枪声,气势磅礴、咄咄逼人,一股复仇的铁流从青纱帐里、从徐营村、小营村里冲出来,杀向增援行军中的敌人队列。
换了其他伪军,突袭之下多半就涣散了,可这个二十二团却果然不一样。面对骑兵团的突然冲击,他们的队伍没有乱,军号、军哨不停地响,走在前面的先头部队丢下背包、不顾一切地向秦辛庄跑,后面的人在军官指挥下排成横队向骑兵开火、机枪手匆忙架起武器进行拦阻射击、迫击炮也从驮马上卸下来开打……
敌人的火力使骑兵的进攻受到了迟滞,不断有人被打落马下。这时候,敌人前锋已经差不多跑进秦辛庄了,可骑兵四连距离那里起码还有五百米,有的战士犹豫了,带住缰绳向敌人的方向打枪,不知道是不是还应该继续前进,刘大爷也在等引导旗的指示……李树茂的战马被打瘸了,他换了匹坐骑又冲到了前头:“冲啊!不能停留,把敌人赶到野地里去!”
“哥萨克战旗”再度挥舞起来,四连冲了上去、五连跟着冲上来,但其他的连队却被敌人火力阻隔在了后面。这时候,前卫骑兵已顾不上本队,只想着赶紧冲到秦辛庄去、赶紧接近敌人、冲到跟前拼马刀、把村子里的敌人赶出去!
新战马“公鸡”真是匹好马,脚步轻捷跑得飞快。刘大爷打马狂奔,看见二排四班副和几个战士摔下马了、看见李树茂的新战马又被打倒了,还看见举着战旗冲锋的夏武杰,他的坐骑受了伤、鬃毛上淌着血,却还在继续奔跑……不一会,刘大爷和他的“公鸡”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他看见一伙敌人正聚集在秦辛庄南街口,用两三挺机枪和十几枝冲锋枪疯狂地向快速逼近的骑兵扫射。
这个时候,只有勇猛冲锋、快速接敌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距离只有二三十米了,刘排长举起战刀……可就在这时,好象被什么力量推了一把,战马从身子底下跑了出去,他摔到地上,接着又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整个人都腾空飞了起来……
这场景被团领导们看见了。团部、特务连和六连都被敌人的拦阻火力隔断在了后面,参谋长组织火力还击、压制敌人,政委和副团长都焦急地观察着前锋部队的情况。眼看见一匹青灰色的战马冲在四连(红马连)的最前面,李政委觉得很奇怪:“那是谁啊?”,万副团长仔细瞄了瞄:“二排长大刘”。
那匹青灰马就是“公鸡”,当初挑选它的时候,本来是准备留给李树茂的(他是营长,什么马都能骑),可李营长工作忙,于是由刘排长负责调养。这养来养去时间一长就有感情了,所以调养成功以后刘大爷也没告诉李树茂,心想反正也骑不了多久,多骑一次是一次。一起训练战马的王元力做事比较“缺乏原则性”,大刘说先瞒着他也就没吭声,结果就出现了“百红之中一点灰”的战斗景象。
这是“公鸡”第一次上战场,团领导们虽然弄不清红马连的阵容怎么里窜出来一匹杂色马,却对它的速度和勇猛留下了深刻的影响。战马冲到阵前,敌人终于乱了,四连撕开一个缺口攻进了秦辛庄。团领导眼看着大刘中弹落马、又看见他被后面的马匹撞得飞起来,倒地之后一动不动,心想:“大刘完了……”。
刘大爷知道自己躺在地上,也看见许多战马从身边冲过去,但他又觉得浑身软棉棉、轻悠悠的、仿佛要随着马蹄踏起的尘土飘起来一样。他想:“我这是死了么?”,记得有人说过“如果听得见喊自己名字就没死,如果听不见就是死了”,于是试着喊一声,张了张嘴,没听见声音。“没听见……可是,我喊出来了没有?我到底死了没有……”
还没想明白,刘排长就昏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