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索庄歼灭战(下)
大索庄战斗一结束,骑兵团就给军分区领导发电报,简要报告了情况,大致是说:敌顽邵鸿基部进犯我索庄地区,骑兵团和二十一团配合地方政府予以还击,俘虏若干,击毙若干、缴获若干……我团受伤一人、阵亡一人。
这次战斗,骑兵团只牺牲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正是一连的排长胡彦明。当时,一连到达战场后,立刻展开冲锋,敌支队长赵子安发觉大势已去,就护着邵鸿基突围。胡彦明看见两个人骑着马拼命向南逃跑,知道一定是当官的,就孤身去追。没想到赵子安枪法很好,回头打了一枪,胡排长当场就牺牲了。当时其他战士正把大批敌人往洼地里赶,发现这情况连忙再追着去报仇,但由于距离太远,没有追上。
胡彦明是和刘大爷一起参军的河北老乡,立过大功,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前段时间他的排里面有人开小差,影响了集体形象,这个当排长的就一直惦记着挽回荣誉,结果,这次抓俘虏心切,反而遭遇了不幸,这让全团干部战士都十分惋惜。
胡彦明这人,打仗勇敢,也很爱学习,一张报纸到了他手上,翻来覆去看上一天都舍不得放下。他家里穷,很小就去给别人当伙计,财主家儿子的腿有残疾,他天天背着少爷上学,因此也就跟着认字,有了些文化。有次战斗中,拣到了一本北平陆军大学的小册子,叫什么《航空判读》,他高兴得不得了,一有空就抱着书看。问他那上面讲的是什么,回答:“是说怎么在飞机上看地形的”。大家就笑,“连飞机都没见过,学这玩意有啥用”。胡彦明也不反驳,自己接着看。
“可惜了啊,多好的一位干部,要是能活下来,现在兴许真能坐着飞机看地形了呢”。
接到骑兵团的电报,军分区不置可否,只是通知况玉纯立刻回昆吾去。
到军分区驻地去说什么好呢,况政委有点抓瞎了,只好先带着人进大索庄调查情况。看见村里场坝上摆着一只大羊,刚杀死,还没有料理完毕,还看见院墙下有东一堆西一堆的鸡毛,可是没有发现鸡。况政委说“不能,去找找”。果然,在锅里找到了二十几只鸡,于是,这都成了顽军欺压百姓的罪证。不一会,又有战士来反映说,邵鸿基这次来,借口要收“子弹费”,强行收缴了四十七袋粮食抵帐,乡亲们苦不堪言……好家伙,邵鸿基还真是来抢粮食的啊,团长做动员时的分析还真没有错!
地方政府的干部也有自己办法,他们和群众拉家常、讲道理,解释民主政权的“合理负担”政策,这下子,老百姓都觉悟起来了。“小鬼子坏,杀人放火,要我们缴九十斤粮食当税收(当时,当地亩产约四十斤);邵鸿基来了以后,征收七十斤,缺一斤就打人。现在人民政府待人和气,宣讲合理负担,每年只负担三十斤。共产党真是青天啊!”。于是,群众纷纷起来揭发邵鸿基的恶行,地方干部就拿小本子一笔笔记下来,交给骑兵团。顿时,况政委心里更有底了。
部队在打扫战场的时候,传来一个新闻:通信员大鹏一个人抓了九十多个俘虏!这叫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大鹏(真名就不说了)其实并不大,当时才17岁,是个烈士遗孤。他父亲是顺直军委(北方军委)早期的干部,30年和张兆丰等人一起搞兵运时,被晋军陈长捷部杀害了。大鹏母亲改嫁后,年幼的他就跟着舅舅和舅妈生活,元城战役后,舅舅老舒调到骑兵团当供给处处长,大鹏也就跑来要求参军。
大鹏从小就跟着长辈闹革命,颠沛流离、见多识广,特别能说会道,活象个半截秀才,高兴的时候说“笑得不亦乐乎”,辛苦时说“累得呜呼哀哉”,让大家听了直佩服。有一次吹牛,他向大伙比划:地球怎么围着太阳转、太阳又是怎么转、月亮又怎么转,还说星星也都在打转转……在场的人都不相信,心说:天上星星那么多,要是都转圈岂不是乱套了,碰到一起掉下来怎么办?于是大家起哄不认帐,把“半截秀才”气哭了,直到边乔参谋跑过来主持公道才作罢。
“半截秀才”的文化水平也是半截。别看他说话挺“文”的,念报纸也能够从头到尾毫不停顿,可让写字就完蛋了,很简单一个字,握着笔半天写不对,他自己说这叫做“提笔忘字”,大家却很怀疑:“不对吧,你念报纸的时候,小嘴皮吧嗒吧嗒挺利索,那些字兴许是瞎蒙着读出来的”。因此,他又得了外号,叫“皮皮”,意思是说就只有嘴皮子厉害。
“皮皮”这外号,多少有点不太好的意思,大鹏虽然不乐意听,可也没有办法,谁叫他自己有毛病呢。他的毛病是“掉马”。
说起来,大鹏骑马的技术原本很不错,上马下马一溜烟,乘骑冲刺、越障的动作也很利索。可就是在打仗的时候,听见枪响,他总是从马上掉下来。在骑兵看来,作战掉马是胆小惊慌的表现,可大鹏不承认,他说自己是“兴奋”。
“兴奋是啥玩意?是害怕么?”
“不害怕,兴奋是高兴!!!”
“高兴?你高兴了从马背上下来干啥?”
“……,……,呜呜,哇哇哇……”
刚开始的时候,大鹏分在四连,后来四连不要他了,又调到二连刘大爷这个排,结果枪一响,还是从马上掉下来。刘大爷受不了了,跑去找领导“你们把大鹏弄走吧,免得以后出了什么事,我对不起老舒处长”。团长没办法,只好把“皮皮”调到团部当通讯员。
大索庄战斗打响以后,曾玉良团长派“皮皮”去找二十一团的参谋长魏文建通报情况,说:“我们这边的敌人出村子比预想得要快,有可能会逃往小索庄方向,请他们有所准备”。“皮皮”接到指示,打马就走。
骑马赶到小索庄,二十一团已经四处追击敌人去了,没找到参谋长,“皮皮”就信马由缰在野地里乱转。
离河堤不远有一片瓜地,这里稀稀疏疏地长着些枣树,还有几处被水冲毁后废弃的房子。“皮皮”路过这里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声音。本来,换了别的战士遇到这情况,起码要先侦察一番再做打算,可我们的“皮皮”不管这些,直接策马就过去了。到跟前一看,呀!好多敌人……
好个“皮皮”,关键时刻一点也不含糊,嘴皮子照样利索。大声宣布“我们八路军,开来了十个团,现在已经把你们包围了。不投降没好处,投降才是聪明人!我们八路军是宽大俘虏的,现在我给你们讲政策……”。
那些顽军倒也爽快,赶紧表态“小长官,我们明白,我们投降……”。
“急什么?!不要吵闹,先听我把政策讲清楚!”
对方只好老老实实坐着,听“皮皮”长官做报告。
“……,……,都听清楚了么?”
“清楚了。我们把枪缴到哪里?”
“皮皮”这才想起来,枪还在敌人手里攥着呢!连忙指了块空地作为缴枪地点。敌人几个老兵带着大家把枪摆放整齐、指挥俘虏们排队坐好,还抽空告诉八路军长官:缴上来的枪要把枪栓拆下来放在旁边,这样才算合规矩……有个糊涂俘虏手脚慌张,从裤腰里掉出一卷钞票,吓得站在旁边不敢拣,老兵拾起来帮他塞回去,还说“共产党最讲仁义的,只要缴了枪就行,私人钱物是不侵犯的……”。
“皮皮”觉得这几个家伙真不错,就好奇地问“你们怎么知道这些?”
“以前我们几个在路南(陇海路南)被李先念的队伍抓过,这些政策都明白……”。
噢,难怪,是老俘虏兵了,经验丰富。
缴枪完毕,俘虏们按规矩坐好,大伙就闲聊天。
“长官年纪不大,俨然已是骑马挎刀(通讯员使的是盒子枪),真是少年英雄,前途无量”。
“我不是什么长官,我在团部工作”。
“在团部,哦,那是副官,一样的,也是长官……”。
“你们缴来的怎么都是枪,有没有炮啊?”
“我们没有炮……”
“哎呀,要是有炮就好了,缴获了炮我就能登报了”
当时规定,缴获轻武器和五发子弹获表扬;缴获重武器记功;缴获火炮可以登报表彰(集体也跟着有荣誉)。
“是呀,实在不成样子,装备不好,我们支队没有炮,就连赵支队也没有……”俘虏们也很替“皮皮”惋惜,好象他没能够得到登报表彰,应该怪邵鸿基配合得不够。
正聊着,从外面跑过来一个小兵,“登登登”地窜进俘虏群,找了空位置就坐下了。
这怎么行!不懂规矩,不打个招呼就想当俘虏?没门!
“出来出来,谁让你进去的?你的枪呢?”
“我是马弁,没有枪,只有军棍……”
“那军棍呢?”
“丢在那边房子里了,我去拿来”
说完,小马弁“登登登”地又跑走了。
过了一阵回来了,问“八路,那边还有人,也想投降,你这里还要人不?”
“要,你去叫过来吧”
好家伙!一下子又过来几十号人,办完缴枪事宜再一数人头,总共九十八名俘虏!
小马弁坐在“皮皮”旁边,看见他老是摸头,就问:“八路,你老摸头干什么”。
“昨天睡觉把脖子给崴了”
“来,我帮你捏捏”
于是,小八路就让小俘虏兵掐他脖子。别说,捏得还挺舒服。
“小马弁,你多大了?”
“我十七,你呢?”
“哈,咱俩一般大。你是怎么当兵的?”
“我本来是学剃头的伙计,有天来了个长官叫我去兵营里剃头,我进去了以后就不许走了,就这么当了兵……”
“那你来咱们八路军干吧”
“行啊,你帮我说说,到哪里都是吃饭”。
俩人聊着,旁边还有人插嘴。这些俘虏中有的是逃跑途中被打回来的,受了伤。哼哼唧唧地叫“长官唉,我挂彩了,怎么办啊”。
“别急,等会我们部队有医生给你治”
“长官唉,我口渴,有水喝么?”
“呸!我今天从早晨到现在都没喝水呢,你还是忍着吧”
………………
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枪声。有俘虏说“是不是赵支队过来了?”皮皮赶紧喊“都别乱,逃跑了对你们没好处!”
小马弁脱下自己的衣服给皮皮披上,说“穿上衣服,别叫人发现了你”。自己又跑出去看情况。
不一会回来了,说“是你们的队伍在追着人跑”。又叮嘱说“八路,你可要指挥好,不要让你们的人把咱们给打了”。
“皮皮”赶紧骑上马出去喊叫“喂!我是骑兵团的。这里面都是我们团的俘虏”。
二十一团派人帮着“皮皮”把俘虏押送回大索庄。曾玉良团长问“你把情况送到了?”
“我没找到他们的指挥部和参谋长”
“没找到人?那你都干什么去了?”
“报告团长,我带回来一个连!”
回头一指,九十多个俘虏正排着队过来,有的扛枪、有的拎枪栓,走得整整齐齐……曾团长的嘴都合不上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喊“皮皮”这个外号,大家都亲热地称呼这个小战士为——大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