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我正在出差途中。临行前刻意没有通知当地的朋友,因为不知自己那个周末会不会有与工作有关的安排,另外想到朋友们春节也一定早有计划,如果因为我的造访打乱了他们原有的安排多不好啊。
不过朋友L从另一位朋友处得知我的行程,打电话坚持要来接我一同过年,恭敬不如从命,我就高兴地接受了邀请。
L的先生开了一个小时的车穿过整个城市来接我,见到两年没见的L夫妇,真是说不出的高兴。不过听说party不是在L夫妇自己家,而是在他们的朋友家,心里又隐隐有点担心。自己是慢热的人,虽然并不算害羞,但遇到不熟的人自己心里会紧张,尽管别人可能看不出来。
去了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主人夫妇及所有的客人们都是热情随和的人,大家虽从未谋面,却有一见如故的默契。相似的年龄和经历也使我们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主人夫妇三代同堂的家庭其乐融融,更别提各家贡献的各色美味年菜和点心,真正是道地的中国年夜饭。吃着、喝着、聊着,真有点不知身在处的飘飘然。
这些年来,自己很少有机会享受这种道地的中国式party,我也有为数不多的好友时常来往,但很少有大规模的party。因为没有那么多朋友来访,家里的餐厅早就改成儿子画画、做模型的“工作室”了。自己最多请三五好友来喝个下午茶或吃个便饭,当然只能坐在厨房里。
大年初一和朋友去中文学校看朋友孩子的表演,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我的孩子来美国时已经大了,所以不上中文学校的)。听到家长们的合唱节目“我的中国心”,还真有点心绪澎湃的感觉,真正感到不论何时何地,自己的文化、自己的根是永远不会忘怀的。与政治无关、与“爱国”无关,对文化的认同是发自内心的。
这使我想到一个相关的问题,我们这些漂在异乡的人们,究竟如何才能自信地保留自己的根、同时又融入当地的文化呢?曾听到不少感叹,认为我们是无法真正融入的、终究是被排挤的一群,于是自怨自艾甚至自暴自弃;也有身边的人,努力又努力地学习、研究、模仿,期望终有一日与当地人无异,那份勤勉与刻意让我不知怎么会感到心酸。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边缘人,也曾耿耿于怀很久。刚来时不觉得,反正自己是新人嘛,不懂就学,英语说得颠三倒四也无所畏惧。等几年后工作了,就渐渐觉得有压力了。英语倒是沟通无碍了,开个会、做个演讲也能应付了,但却很难和同事们有深度的交流。当时是在一家风气活泼、讲究时尚的公司工作,顶层是自己公司的bar,工作之余去喝一杯是司空见惯的,公司还隔三差五有party,我在这样的场合就不自在,听不懂别人的双关语及笑话,也不会点歌、更无法应和,只能闷头喝酒。喝到兴头上想妙语连珠一把吧,发现想说出口的却是中文,于是只能在醉眼迷离中品味自己的孤独。
后来不知怎么忽然想开了,明白了自己是个边缘人,就安知若素吧,何必对自己要求过高呢。试想一下,一个老外要是在中国,能说中国话,和中国人一起工作交流无碍,我们就会觉得他(她)很不错了,有谁会苛求他懂唐诗宋词、三皇五帝呢?同样,我们又有什么必要非要与老美有唱有合呢?不懂的话题,如果有兴趣就问问,如果没有兴趣就附和一两句让它过去好了。
不再强求自己了,轻松而释然地展现出自己,反而和同事们容易相处了。特别是在现在的公司工作七年,并没有刻意去融入,倒还是有了不少至交,也常被不同的group相邀参加各类活动。融洽的环境使自己有时在度假或出差的途中也会想念办公室的同事和朋友们。
记得我入美籍时,同事们送了我一张贺卡,除了例行的祝贺之外,有的同事说希望我一如既往地保持自己的文化,有的同事说很enjoy我给他们带来中国的文化知识(我有时会好为人师地给他们“上课”)。自己是传统的人,逢到中秋端午之类的节日我都会请假早回家;春节如果是weekday,我都是请假的,因为按老人的说法,开年劳碌,后面一年都会劳碌,实在是不想在这份不轻松的工作上再加码了。公司的老板同事们也早习惯了我这份固执。大概这就是“一如既往地保持自己的文化”的由来吧。
来美逾十年,无根的漂泊感如影随形,不过自从明白了要安心地当个边缘人,倒也不再有不自在或是忧伤的感觉了。做一个有自己文化根基的异乡人,也很不错,甚至有点生命比别人丰盛的沾沾自喜呢。
(后记:谢谢L夫妇及朋友们让我度过了一个特别愉快的春节,在享受了那么美好的时光之后,自己还有了些杂感可供分享。特别是事后得知当天一同出差的同事们在bar里留连至深夜,更是庆幸当时自己和你们在一起。不然大年夜要不只能在旅馆里无聊地看电视;要不只能和他们一起继续做“边缘人”,听他们的歌、喝他们的酒、操练英语,那可是有点不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