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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烟云 (6): 血染的青春
China_firefly
走廊上顿时挤满了人, 各种流言满天飞, 有人说长安街广场都死成千上万的人, 血流成河啊. 听到连坦克都出动时, 雪吓呆了, 想起路老师要守到最后时合掌求菩萨保佑。
已沉闷多日的校园顿时沸腾过来, 大家不约而同地跑下楼冲上街游行。 雪猜剑可能会来找她一起游行时就在楼门口等着一会, 过好久都没见到人影时就不耐烦起来,跑去他的宿舍。 可屋里空无一人, 她猜他已经去游行了, 就又跑回女生宿舍楼。人都走光了, 她只好骑车追赶。
黑压压的队伍长得都望不到头, 学生和街两旁的市民们正同仇敌忾挥臂疾呼. 雪一边喊一边四处张望, 可追到队首还是不见赵剑的影子. 他去哪里了?
一直到傍晚都没见他来,她心急如焚,难道他被抓了? 不可能吧? 他没那么冲动。 难道跑回北京了? 可他怎么会不告而别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忧心忡忡地吃完晚饭后, 硬着头皮再次走进黑乎乎的男生楼。宿舍里似乎还亮着灯,她着急地推进虚掩的门,惊讶地看到剑独自一人懒洋洋斜靠在下铺床位上. 她正要开口埋怨时, 却看到他额头脸上手臂多处乌青。她惊问, 出什么事了?
他见到她时一脸惊喜,坐直身子后苦笑道:"被同学革命了。"
他让她坐到床边后接着说:"早上计算机系杨新和我下楼要去游行时看到他系主任余斌拦着大家, 劝我们要冷静别冲动, 他不希望A大也发生流血事件. 可谁也听不进去, 有人高喊他是走狗帮凶卖国贼,场面大乱. 杨新和余主任关系一直很好, 一看不对劲就跑过去护着他。有人举起砖头要砸余主任时他挺身挡在前面。眼看要失控时我也跑过去拉架。结果我们三个都被围攻,最后躲回楼里才逃过一劫. 杨新被打得头破血流, 胳膊都断了,到医院里打石膏时都痛昏过去,现在还在医院里. 余主任和我运气好, 只青了几块, 就这样...”
雪吓得脸色发白,他又嘿嘿苦笑道:"你说滑不滑稽?一直怕被军人打死, 没想到最后差点被同学打死. "
雪慢慢回过神来, 直庆幸他逃过一劫, 并建议他吃点云南白药会好得快些. 他赶紧爬起来,从抽屉里找出药粉,和着水喝下, 过一会又叹道:"不知路翔怎么样, 希望他早就离开北京了。"
雪悲伤地说:“他跟我说要善始善终。”
剑吃惊地看着雪说:"这下麻烦了...."
当雪垂头丧气走回女生宿舍楼时,看到电视里正放着军人被所谓的暴徒烧成黑炭的画面. 可走廊上大家争相传看的是几张从北京传来的卫星照片, 每张都是学生市民被残杀后血肉模糊断胳膊断腿惨不忍睹的画面. 她看了几眼就浑身颤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挣扎着走回宿舍和衣躺下, 心想要是昨晚留在广场也被碾成肉泥吧?! 当想到血肉模糊的人可能是路老师时她吓得坐起来, 浑身发冷, 一次又一次求菩萨保佑.
那夜她头昏眼花翻来覆去直到天蒙蒙亮才昏睡起来。迷迷糊糊中在家后面的山上, 和爸爸在一起, 右边是小城, 左边是绕山的江水。她正要开心地叫他时,突然一阵白雾飘过, 他不见了. 她四处寻找, 可雾越来越浓,到后来什么都看不见. 她惊惶失措,急得大声叫唤,可喉咙卡住喊不出声.
她猛地坐起来, 发现自己还在床上, 原来又做梦了?! 自从爸爸去世后她不时做这种恶梦。
她慢慢平静下来,躺下来,茫然地看着头顶的蚊帐. 这个世道太可怕了!
因为连续不断规模庞大的游行,到六月六号上海市交通已瘫痪三天, 很多激进的学生为抗议北京镇压连日躺在火车站车轨上, 不幸有三四十人被北京开来的火车碾死, 激怒的市民当场打伤警察并烧毁一节火车. 全市再次爆发更大的游行, 局面越来越失控, 眼看上海也要发生大规模流血事件。 可八号晚上, 朱鎔基市长在电视上出人意外地肯定了学生的爱国热情, 并保证不军管. 那晚剑和雪跟无数学生一起在人民广场上举着流泪的蜡烛, 沉痛悼念死难同胞并抗议腐败.
学生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 大家都陆续回家, 校园越来越冷清, 6月21号那三个焚烧火车的市民在上诉失败后被当场处决后, 上海市这才慢慢恢复正常.
那夜剑来找雪散步时激动地说:"好消息!你路老师还活着!他逃出来了!"
雪大喜,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现在在哪里?"
他说:“你们系野狐说的,路翔和他的一个朋友在4号凌晨从广场上撤出.他没被全国通缉,看来不会被抓。”
走进宁静的校园后,剑心情慢慢沉重起来,心灰意冷地叹口气:"历史总在重复,学生运动总是失败,然后等几十年再平反,说死难者是英雄。唉,都太单纯,老毛早就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赤手空拳怎么斗?"
雪悲伤地点点头:"那天路老师也这么说。"
剑又叹道:"关键时刻总是最激进的人左右着局势. 从来如此!到处如此!"
黑暗中雪好奇地问道:"要是美国学生在首都闹几个月会怎么样? 也被镇压吗?" 昨晚剑说他已考过托福/GRE, 下一步准备申请美国的大学.
他沉默良久, 喃喃应道:"没准也会, 也可能他们制度好没人闹. 嗯,还是出国看看的好. 可杨新总劝我留下。他们这半年装电脑卖了十几万, 现在想正式成立公司, 老想拉我入伙. 你说呢? 留下,还是走? "
雪本来希望他早点走, 可后来想自己还三年才毕业时又犹豫了. 昏黄的路灯下,她盯着地上两个渐渐拉长的黑影,灵机一动: "你们系奖学金也不大好拿. 这样吧, 你拿到全奖就出去, 拿不到就留下?"
剑停下脚步,拥她入怀:"就这么定了. 我要是出去,你也跟我出去。"
她惊得抬起头,幽暗的灯光下依然能感受到他那炙热的眼神。一个月前还是陌生人的他竟要带她出国?这不是在做梦吧?
第二天,计算机系余主任请杨新和赵剑去他家吃晚饭, 看到杨新为救自己手还打着石膏时特别内疚,当场保证全力帮助杨的新公司, 还要把他树为模范毕业生来激励更多学生做实事. 杨新兴奋得连声道谢. 后来主任得知剑想出国时嘱咐他学到最尖端技术后要多为母校作贡献. 剑呵呵一笑, 隐隐觉得肩上担子重起来.
那晚剑一夜没睡, 心想怎样才能拿到美国奖学金呢? 和那些在校研究生比起来, 自己最大的劣势是没论文。他决心要在年底前发表一篇, 第二天一早就跟系里做图像处理王大勇教授说整个暑假里想帮他搞点研究. 因为研究生都跑光了,王教授大喜过望,当场就给剑两篇论文.
校园如空城般冷清, 剑和雪每天关心一下那些被通缉学生领袖的消息,然后一起牵手去他的实验室. 他看论文捣鼓电脑仪器时, 她在边上啃着>>等英文原版小说. 两人有时还去打打球看看电影, 小日子过得又简单又充实.
雪每个礼拜都收到妈妈催她回家的信,她每次都回信说在补英文,七月八号收到一份加急电报时, 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家。 上汽车时她看着两眼红红的他嘱咐道,等会就看医生去。 他笑眯眯地没事的, 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磁带。她问他是什么东西,他笑说这是个小秘密。
车开动后她迷惑地把带子放进小录音机, 耳边顿时响起悦耳优美的吉他过门, 等听到熟悉的歌喉唱着”你的眼神“时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剑自己弹唱的! 他昨夜熬夜把十几首她最喜欢的歌录制成一盒带子!
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如果他真出国了, 她也要去大洋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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