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岩语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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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摩精舍丛书之四

  法语 盐亭袁焕仙先生
  编辑 乐清南怀瑾、广汉杨光代、南充徐剑秋、峨山大坪寺释通宽
  校讹 内江伍心言、内江伍所南、西充杨觉、华阳吕寒潭、内江曾鹤君、潼南田肇圃、曹溪南华寺释曼达、峨山大坪寺释通远
  缮稿 简阳汪克成
  笑岑曰:盐亭袁夫子焕仙掩关灵岩,诸方以函候,或面存者实繁。有徒凡所酬答,同学辑之曰《灵岩语屑》。灵岩者,唐天竺僧阿耆多尊者道场,锦城西胜地也,位灌县城后十里。诸峰耸蔚,俯瞰万流,极趣清幽。夫何语哉?且屑屑也。盖常闻诸夫子曰:至道无言,然非言而至道莫显;苟通其至,曾子所谓言满天下无口过者也。若然,虽有广长舌焉,遍覆三千大千世界,寂然无声矣。无声而言,故曰屑。曰诗,曰联,曰偈,曰书简等,要皆水月镜花,一时假现。读者但识斯名至道也。孔也,释也,老耶回庄也,尽空有,遍尘刹无疾而呻矣。谨序。
  门人内江冷笑岑敬序
  一九四四年
  一、壬午辑
  怀瑾曰:壬午,焕师掩关灵岩。怀瑾卸职往彼栖止,值师忌语。朋从我思,繁兴我疑,无由启迪,好友释传西曰:“余以若意禀师,求笔答如何?”怀瑾喜而合十曰:“可可。”因禀师,忌语则笔示,非忌语则口授,焕师颔之。数十日中遂成巨帙。今兹搜箧残简,尚存少许,犹可择读也,其言显,其义幽,其理约,其事质,吁!此千圣之心灯,入德之梯航也。敢曰自私?爰出鸿爪,飨我同仁,余尚有近体小诗七绝十处,寓言胜义,醒悟来机。又今古之绝唱者也,诚恐小见狐疑,贻陋者泥滞之误,至令醍酬上味化为毒剂,故不录出。颜曰壬午辑。辑曰:
  问:“怀瑾朝夕孜孜,百无所寄,祈先生示个归家坦途,入道捷径。”
  先生笔答曰:“蓦直不怠,即是坦途,曰二曰三,允非捷径。”
  问:“直捷下手工夫,义当何先,迈向归家道路,车从何辔?”
  先生曰:“汝但外舍六尘,内舍六根,中舍六识而不作舍不舍想,自然头头上明,物物上显,途中即家舍,家舍即途中也,捷莫捷于斯,先莫先于斯,三乘共载一德,同该今古,彻门莫尚乎是。”
  问:“何云六根?何云六尘?何云六识?”
  先生曰,“石头即六根,柱子即六尘,琢棒即六识。”
  问,“先生如此漫言,学人不会。”
  先生曰:“如此漫问,谁要汝会?”
  问:“教云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对色声香味触法六尘,根尘相接,所生眼耳鼻舌声意等之识,别曰六识,今曰六识即石头,六尘即柱子,六识即琢棒,无乃大违教义,言不该典欤?”
  先生色然不悦,忿然握管,书曰:“汝既已明了教义,贯通道理,即自解脱可也,何投吾处,絮絮叨叨于是?”掷笔寂然在定。怀瑾无语潜退。
  翌日再参,问:“即不许作如是道理会,然则学人浅机从何得入?”
  先生曰:“汝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出的?”
  怀瑾无语久之。
  先生曰:“即未出入,何为出入?既无当下,一派圆成。谁是浅机?谁为深学?咄,无疾而呻,无病而药,释迦老子亦救汝不得也。”
  问:“学人于此上不得,下不得,取不得,舍不得,尽平生力忘不得,计不得,祈师慈悲方便接引。”
  先生曰:“好好,恐汝虽如此说,未到此地,果届此也,恭喜贺喜,好消息将到矣,谛听啼听!当人于此千万不可退步,不必作必悟想,不必作不悟想,不必想不必不想,行时坐时,醒时眠时,朋友交接时,妻儿子女会合时,但略略管带,自然坛子内走不脱鳖。”
  问:“学人疑情不起奈何?”
  先生曰:“只为你要信。信不立,疑何驭?疑信两忘,复是何物?此第一彻头也,千万莫要放过。“
  问:“疑信两忘,就学人分上捡之,却无一物。”
  先生曰:“瞎汉!说却无一物者。是有一物邪?无一物邪?好看好看。此释迦老子、三世诸佛及一切贤圣入德之门也。这个彻头,尽大地是我口都赞不及,慎勿失之交臂。”
  问:“闻诸同参,疑情有二:一粗、一细何曰粗?”
  先生曰:“朝天玉树春千尺。”
  问:“如何曰细?”
  先生曰:“带笑宫花月二分。”
  问:“学人机浅,祈师如学究训蒙童,如俗而说,如理而说,觌面直提,开我迷昧。”
  先生曰:“如此直截,何用肆口鼓簧,恣情摇舌,必欲饮此一杓恶水?余岂借他?谛听谛叫!如有一问题欲决择而不能决择,心悬悬如摇旌,曰粗;无一事一理不了知,无一事一理不决择,无一事一理可寻思,自心空廓,眼所见处澄然常寂,乐趣横生,根尘与识,自心及境,不一不异,无欠无余,如是胜行悉已具足,而此心中似有一事未办,一理未谐,仔细捡点,又丝忽迹相不寓,半星肤兆无有,曰细。”
  问:“如是胜行,学人浅机,何能一时即臻,一趣即至?既难臻至,何能顿超?”
  先生曰:“一派现成,谁要汝臻?本无去来,谁叫汝至?横遍十方,谁令汝超?实无有渐,谁云为顿?因诠劣法,故有胜行,曰深曰浅,允为魔说。法尔圆成,慎毋自闹。”
  问:“千古圣哲,人也,学人虽愚不肖,亦人也。既云如是现成,如是直捷,如何学人不会,先圣独会?乞师朗示。”
  先生曰:“汝自不去,不妨人会。人自人会,不妨汝之不去。会则学人即圣哲,不会则圣哲亦学人。圣哲学人名虽有二,体实无殊。汝但把会与不会等念抛到异域,学人圣哲等名贬向殊方,自然虚而灵,寂而照,不着问人,法华会上的多宝如来,不但与释迦老子分半座,亦须与汝分半坐也。”
  问:“上说疑情,既有粗细之判,必有真假之诠,既有真假,云何曰真?”
  先生曰:“汤元煮油锅。”
  问:“如何是假?”
  先生曰:“油锅都汤元。”
  问:“如是之谈,益增学人迷惘。望师剀切直示,开我巨惑。”
  先生曰:“咄,何不云迷惘益增,学人开我不惑?”
  怀瑾无语久之。
  先生曰:“会么?会么?诸名无常,皆依假立,若无假有,真亦强名。诠疑情曰假者,即上说粗相,有间断者也。说疑情曰真者,即上说细相,无间断者也。真疑若起,不一日,不二日,不三日,不一时,不二时,不三时,必摸着向上关(木戾),发明无始大事,嘎嘎大笑也!”
  问:“从古迄今,有不疑而至悟者乎?”
  先生呼:“怀瑾!怀瑾!”应诺。先生曰:“从古及今有未食饭而曰已饱,未饮酒而曰已醉者乎?”
  问:“如说无疑则无悟,欲悟而必借径于疑,明矣!然则学人疑情不起,环顾自躬,实无纤疑,奈何?”
  先生曰:“今有三法,能兴汝疑。”
  问:“何者云三?”
  先生曰:“一恸念生死,二发露忏悔,三勤参话头,如是三事,任何一事,皆能兴汝大疑。”
  问:“云何言恸念生死?”
  先生曰:“当人无始驰求,背本逐未,生不知来处,死不知去处,头出头没,舍生受生,枉受轮回,虚萦苦乐,如是等过,极思出离,思之至极,于焉起行,难行能行,日渐增至,细检出离,无法出离,无法出离,誓必出离,粗疑生也。粗疑既生,日日臻上,渐至觅行不得,觅不行不得,觅难不得,觅不难不得,觅生不得,觅死亦不得,觅人法、是非、山河、大地、苦空、无我,一切皆不得,二六时中乐趣横生,而此心中又若有一事焉未办,有一理焉未谐,细疑生也。细疑生,即真疑起矣。”
  问:“云何发露忏悔?”
  先生曰:“汝当恸念师恩,父母恩,五伦九族一切众生恩,欲报难报,难报必报。既曰必报,当充我力,欲充我力,远过为先。行人必自检讨往昔所作十恶不善等业,皆障我行,人我胜劣等法,皆违我道。当于佛前法前僧前恸悔过去已作之过,切忏不践将来未蹈之愆,心生惭愧,身堪起行,粗疑生也,粗疑既生,日日臻上,渐至觅过不得,觅非过不得,觅善不得,觅非善不得,觅忏悔不忏悔、一切胜劣等法,山河大地,日月星辰,苦空无我等等,已举未举,皆不可得,二六时中,乐趣横生,而此心中又若有一事焉未办,有一理焉未谐,细疑生也。细疑生即真疑起矣。”
  问:“云何勤参话头?”
  先生曰,“话头者,止观双运,遮照同时,(井刃)于唐,盛于宋。初机入德之津梁,千圣共由之胜法也。汝但朝斯夕斯,行时卧时,刻刻提撕,时时照检,一切胜行,自然而沛,矧曰疑邪?”
  问曰:“云何为话头?”
  先生曰:“汝但于未提话头以前,看此话头从何而生;既提话头以后,看此话头从何而灭;正提话头时,看此话头依何而住。话头之义不必问人,当人自合开口大笑也。”
  问:“学人迷昧,罔测幽深,请师将古人说的参的直举一二,以醒愚昧,并兴来学。”
  先生曰:“北斗里藏身、小参不答话、庭前柏树子、狗子无佛性、麻三斤、干矢橛、西方日出卯、父母未生前面目是谁、无梦无想主人公在何处安身立命、念佛是谁、家家门前火把子、东山水上行、一归何处,如是已举未举,悉名话头。古德究参皆能结秀,今欲悉说,尘劫不尽。”
  问:“话头既多,依何为要?若曰兼摄,事涉分歧,趣此两端,祈师直示。”
  先生曰:“任一话头,皆能结秀。曰二曰三,允为魔说。古人喻为鼠子咬棺材只在一处。修多罗曰:‘制心一处,无事不办。’若曰至行,一已云多,况二三邪?”
  问:“大慧杲,宋之大宗匠也,常以‘无’字示人究参;天奇瑞,明之大宗匠也,常以‘谁’字示人究参:钱伊庵者又以学人必参无梦无想主人公在何处安身立命,乃能于八识上大亚一刀。而现在丛席多示学人参念佛是谁。今先生云云任一话头皆可结秀,彼非欤?此非欤?乞示。”
  先生厉声曰:“家家门前火把子。”
  怀瑾曰:“不会。祈师直指。”
  先生色霁笑而谓曰:“家家门前火把子。”
  怀瑾曰:“不会。祈师如理而说,如俗而说。”
  先生曰:“他非我不非,何也?因有汝问才有他非,因有他非才有不非,始无汝问,所谓你我他者从何而立?既无有立,非从何非?况不非邪?好看好看!麻三斤、干矢橛、庭前柏树子、犀牛扇、食胡饼、吃茶去一时来也。谁管他大宗匠,小宗匠,高人琢棒,一时与我贬向他方,踏在足下,为何如此?要汝精精勤勤、快快活活参话头。”
  问:“是话头者约分有义路、无义路、半有半无义路,今不可一味笼统,教令学人随捡一话头无味苦参也。当否?祈示。”
  先生曰:“何一话头有义路,何一话头无义路,何一话头半有义路半无义路?汝若细检,今即汝者为有义路、为无义路、为半有半无义路?道来道来!向汝道任一话头皆可结秀,犹自趁块作么?”
  问:“如说尚矣,学人浅机,参法依何?”
  先生曰:“如参柏树子话,朝斯夕斯,行时卧时,口计心思,缘不外逸,一心只在此话头上,如蜂就蜜,如蚁就膻,如马就道,然后从此口计心思、缘不外逸上轻轻提起,略略管带,不用思量,不用卜度,不用有心,不用无心,不必待悟,不必不悟,惺惺行履,如实而行,如实而住,如实而坐,如实而卧,自然有瓜熟蒂落的时节。”
  问:“正参究话头,杂念纷陈时如何?”
  先生曰:“精进。盖杂念纷陈,正汝懈怠。倘不懈怠,心缘一境,彼杂念者从何而入?喻如无蚁之堤,水不能溃。勿忽勿忽!”
  问:“正参究话头,忽尔神昏志昧,身不能堪,欲睡眠时如何?”
  先生曰:“要睡便睡,不可睡时便参究不得也。”
  问:“正参究话头,忽尔亲仇交集,家事国事己事他事一时纷来,如何?”
  先生曰:“如理而作事,如理而交代,各就各位,正好究参,关汝何事?”
  问:“正参话头,妻儿子女一时纷至,各相毁誉,去取抑扬时如何?”
  先生曰:“文殊、普贤、观音、势至,一齐来接汝也,正是得力关头,何亏于汝?”
  问:“正参话头,家徒四壁,朝夕不谋时如何?”
  先生曰:“正好在吃油糍、胡饼、赵州茶上切切实实用功,莫要把无始劫来一件大事业轻轻放过。”
  问:“家拥厚赀、食前方丈、从者数百、妾美妻娇,能参话头否?”
  先生曰,“正好参究。若不参究,一期报尽,牛胎马腹,应缘而去,彼妻美妾娇厚赀而重奉者,以佛眼观之,如就刀山,如躬涂炭。”
  问:“家拥厚赀者参究话头时,去彼娇妻美妾、食前方丈、从者数百乎?抑仍彼旧业乎?”
  先生曰:“实际理地,不立一尘,万行门中,不减一法。去去何所?仍仍何处?汝若一觑觑破是话头者,岂离娇妻美妾、食前方丈、从者数百外而别有一话头邪?”
  问:“士农工商兵等,能参话头否?若能,于彼进业有损恼否?”
  先生曰:“士农工商兵必需参究,何有能否?若不尔者,理从何明?业从何进?进德修业于是乎在,有何损恼?”
  问:“年老者能参话头否?”
  先生曰:“武王受命,经称曰末;宝掌闻玄,年已逾耆,正当着力,云何不参?”
  问:“年少者能参话头否?”
  先生曰:“百丈四龄便欲作佛,云何不参?”
  问:“女子能参话头否?”
  先生曰:“龙女八岁即已作佛,云何不参?”
  问:“壮年妇人能参话头否?”
  先生曰:“金陵婆子参无位真人而了彻心要,云胡不参?”
  问:“老年妇人能参话头否?”
  先生曰:“范太封君究一归何处而明本体,云何不参?”
  问:“病时能参话头否?”
  先生曰:“圆悟勤金山一病而之五祖,云胡不参?”
  同:“宗习外道者,能参话头否?”
  先生曰:“吕纯阳见黄龙而碎琴亡汞,云胡不参?”
  问:“荡女淫妇能参话头否?”
  先生曰:“婆须提多早示矩范,摩登伽女略露风规,云胡不参?”
  问:“市井少年能参话头否?”
  先生曰:“涅槃会上广额屠儿,自云贤劫千佛之一,云胡不参?”
  问:“正参话头时,不但心未开悟,真疑未起而粗疑亦无,忽然暴病而死如何?”
  先生曰:“恭喜,贺喜,大事了毕。”
  问:“如何是大事了毕?”
  先生曰:“免汝打之绕,与你絮絮叨叨说参话头。”
  问:“持一佛号,临命终时尚能往生极乐,持此话头,临命终时,宁曰进退失据乎?若不尔者,究生何土?祈示。”
  先生曰:“生汝嘴里!”
  问:“何故生学人嘴里?”
  先生曰:“为汝乱说,所以生汝嘴里。”
  问:“学人迷惘,请师如理而说,如俗而说。”
  先生曰:“当人果能抱一话头,至死不渝,临命终时,随愿往生天上人间十方净上,应念而至。即不尔者,异世出头,一闻千悟,古人所谓历在耳根,永为道种者也,况朝夕孜孜,临死犹抱一个话头邪?”
  问:“参话头,守戒定慧等三学否?”
  先生曰:“守,能参即慧,常参即定;牧心一处,专在话头而不外驰即戒。”
  问:“参话头,修止观二法否?”
  先生曰:“修。牧心一处,常参话头,即止;栖心话头,不沉不浮,不内不外,不断不常,不生下灭,不有不无,照而常寂,曰观。”
  问:“参话头,修生圆二次第否?”
  先生曰:“修。话头未纯熟前,不参令参,欲参难参,难参必参,曰生起次第。话头纯熟后,不参即参,参即不参,曰圆满次第。”
  问:“参话头是否缘生性空?”
  先生曰:“是。参话头即缘生,不参话头即性空;不参话头即缘生,参话头即性空。”
  问:“参话头修般舟三昧否?”
  先生曰:“修。汝能七日七夜心缘一境,把着话头,定得开悟,不必九十日也。”
  问:“参话头诠胜俗二谛否?”
  先生曰:“诠。参即俗谛,参而无参,无参而参即胜谛。”
  问:“参话头莫属密法否?”
  先生曰:“属密。对面不相识故,曰世尊有密语。”
  问:“参话头莫属显法否?”
  先生曰:“属显,遍界不能藏,故曰迦叶不覆藏。”
  问:“参话头莫是小乘法否?”
  先生曰:“是小乘法,谓汝参话头有功用故,有修证故,有开悟故,有所得故。”
  问:“参话头莫是大乘法否?”
  先生曰:“是大乘法,谓汝参话头无功用故,无修证故,无开悟故,无所得故。”
  问:“参话头莫落空否?”
  先生曰:“落空,参一话头不作一话头故。”
  问:“参话头莫滞有否?”
  先生曰:“滞有,参一话头即是一话头故。”
  问:,“参话头莫属非有非空否?”
  先生曰:“非有非空,参一话头不作一话头,不作一话头即是一话头故。”
  问:“参话头显法报化三身否?”
  先生曰:“显。能参即报身,所参即化身,能所两忘即法身故。”
  问:“参话头具足智仁勇三德否?”
  先生曰:“具足。知参话头即智,能参话头即勇,一种平怀无染无净即仁故。”
  问:“参话头具足法身、般若、解脱三支否?”
  先生曰:“具足。话头起参即般苦,话头不着即解脱,话头寂灭即法身故。”
  问:“话头具足菩提否?”
  先生曰:“话头即菩提,菩提即话头,胡云具足不具足?所以者何?菩提者空无所得也,话头者亦空无所得也。”
  问:“话头具足涅槃否?”
  先生曰:“话头即涅槃,涅槃即话头,胡云具足不具足?所以者何?涅槃者不生不灭义,话头者亦不生不灭义,盖话头之起为缘起,话头之灭为缘灭,而是话头者本自不生,今何曰灭?即无生灭故即涅槃。”
  问:“参话头每每易作道理会时如何?”
  先生曰:“若作道理会,三藏十二教有明文,何故亲投吾处学参话头?”问:“学人当参话头时,不作道理会如何?”
  先生曰:“道理与汝何仇何怨汝不会他?”
  问:“学人参话头时,不作道理会,亦不作不作道理会时如何?”
  先生曰:“丑!一派游腔滑调,戏论诽言,允为魔说,何有吾宗?”搁笔不书,寂然在定。久之,怀瑾私退。
  翌日再参,问:“学人参情紧切,或觉大弥虚空,或金光闪烁,或显赤白黄绿等光,大如月轮,小如豆粒,或如电光闪烁时,未审何至,属优属劣,未知何从?祈示。”
  先生曰:“概属光影,汝但不着,亦许胜境,若欲取之,翻成大患,何也?盖汝之本体无相,无空无不空也。”
  问:“正参话头时,忽觉虚空粉碎,大地平沉时如何?”
  先生曰:“咄!我说汝白昼见鬼,何也?虚空无形,汝从何碎?且不说粉,赵公山高,灵岩山低,汝从何平?且不说大地非大地。”
  问:“参话头不能虚空粉碎,大地平沉邪?”
  先生曰:“恭喜恭喜!虚空粉碎也。贺喜贺喜!大地平沉也。细检细检!”
  问:“古德云:‘虚空落地’、‘柏树子成佛’。未审参话头能否届此?”
  先生曰:“能。汝参话头便是柏树子成佛,不参话头便是虚空落地。”
  问:“古德云:‘藏身处莫踪迹,莫踪迹处莫藏身’。未审参话头能否届此?”
  先生曰:“参话头便是藏身处莫踪迹,不参话便是莫踪迹处莫藏身。”
  问:“学人必到何阶真疑乃生?”
  先生曰:“不问收获,只问耕耘。”
  问:“真疑起已,开大悟后,还参话头否?”
  先生曰:“参。谓话头在未悟前为方便般若,即悟后即实相般若。”
  问:“得大悟后,顿同佛体,莫不参话头否?”
  先生曰:“不参。谓既开悟后,觅法不得,觅人不得,觅我不得,谁是话头?谁是参者?”
  问:“大悟人莫无功勋否?”
  先生曰:“若无功勋,谁教化汝?”
  问:“大悟人莫有功勋否?”
  先生曰:“若有功勋,何云大悟?”
  问:“大悟人还修报化否?”
  先生曰:“报化体空,谁是修者?谁当修者?”
  问:“大悟人莫不修报化否?”
  先生曰:“若不修者,谁知报化?”
  问:“大悟人还断习气否?”
  先生曰:“若断习气,阿谁大悟?”
  问,“大悟人莫不断习气否?”
  先生曰:“不断习气,汝从何悟?”
  问:“大悟人还得神通否?”
  先生曰:“不得神通,是谁得悟?”
  问:“大悟人必得种通否?”
  先生曰:“若得神通,是得神通,何云大悟?”
  问:“大悟人还成佛否?”
  先生曰:“汝食饭,还饱否?”
  问:“大悟人还有位否?”
  先生曰:“有。劣法尚有,况大悟人邪?”
  问:“大悟人既云有位,是彼位者,在凡位邪?在贤位邪?抑在声闻、缘觉、菩萨、佛等位邪?”
  先生曰:“不在凡位不在贤位,不在声闻、缘觉、菩萨、佛等位。”
  问:“既不在如是等位,确在何位?”
  先生曰:“确在何位?”
  问:“何位?既何云,何曰位?”
  先生曰:“一位不居,位位皆显,说名何位,何位无何,无何即位,权曰确在何位。”
  问:“莫落空否?”
  先生曰:“不落空,了了常知故。”
  问:“莫成断灭否?”
  先生曰:“不成断灭,感而遂通故。”
  问:“莫滞有否?”
  先生曰:“不滞有,得无所得故。”
  问:“莫趣两岐否?”
  先生曰:“不趣两歧,长不是短,青不是黄,有不是空,是法住法位故。”
  问:“莫自语相违否?”
  先生曰:“不自语相违,滴滴显无生之沛,圆圆透法尔之全故。”
  问:“如是放论游词,莫染污否?”
  先生曰:“不染污,万法本闲,体净不受故。”
  问:“毕竟一句,究作何道?”
  先生曰:“斜阳不放霜林晚,染叶红于二月花。”
  先生搁笔,怀瑾礼退。
  此壬午未行七前九秋之序。灵岩红叶,正满山也。焕师笔示口授怀瑾者多侪伦数数倍,固忽而轻之。今兹捡箧,口授则几罄忘,笔示幸能略存残纸,一读再读,汗泪交倾,此狮子一滴乳也。怀瑾不悉往昔作何恶业,背我本明,乃等王膳于秕糠,齐黄钟于瓦釜,使非灵岩一七亲味醍醐,深沐法乳,而是篇之辑能现于世乎?而今而后,益知业不进思,必鲜深见,益滋陋矣!今辑此而梓,固昭告同仁,抑亦为浅尝法味,误金作砂,如怀瑾者痛下一拶耳。”
  乐清南怀瑾谨辑
  一九四三年六月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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