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新水

  那时花开如花谢
  半池新水半池春
  两处泪尽
  一种温存
  怯懦残红留肠断
  往复烟云
  指神京;千里?万里!
  何处?
  孤魂是乡魂...
  今宵休点荧灯照
  梦也销、恨也渺
  知否?
  侬影依稀淡烛昏


  那年扬花天地无边


  五年前京兆

  初春三月,写不尽京兆风情,东殿之外栏杆之侧姬未悠闲的靠在廊柱旁享受着大好春光;做皇子伴读已有三四年,原本当初被遴选入宫是要做皇九子景逸的伴读,景逸是他的表哥姑姑淑妃的孩子,姬未与这位表哥虽不亲厚但是由于家族的关系也不甚在意。谁知入宫那天却出乎众人意料,太子景曜偏点了姬未作伴读,于是皇上一句话原本的皇九子伴读一转身成了太子的东宫伴读。做谁的伴读对于姬未来说无所谓,因为他本身对此并不热衷。
  后宫的皇子皇女众多、伴读便也很多,只是并不是所有皇子女都有伴读,也不是所有皇子女都只有一个伴读,其中以太子的伴读最多有五六位左右;姬未在这些人中年龄算是小的,如果认真按年岁来姬未应该给皇帝的义子靖国公子傅氏的傅玄津也就是涵淹作伴读;涵淹只比他大一岁虽是义子但是由于皇上的宠爱反而要比众位皇子位置高,只比太子景曜低些。太子比姬未大六、七岁,若是成人原本这个年龄差别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少年来说却相差很远。太子的伴读中有两位是傅氏的公子太子的表哥,一位是南宫氏的南宫测、另一位是元氏的元日,不过后来换了人在姬未作伴读不到半年时南宫测被皇上调入禁宫成为御前五品侍卫,之后南宫家补上的是南宫测的同母弟二公子南宫潏,同一年太子景曜迎南宫测的同母妹南宫潏的姐姐南宫滟为太子良娣,对于南宫滟姬未还算熟,她是皇上的皇五女元氏贵妃女的伴读、大姬未两岁。去年元日也被外调,取而代之的是元氏的小公子元昃。对于元昃的到来姬未倒是颇为注意,因为他是当时所有伴读中最年幼的一个,但年幼归年幼与姬未他们相同没有人敢把欺凌的念头用到他身上,因为谁都知道元氏、傅氏、姬氏、南宫氏这四家就是皇朝的半个天下。
  进进出出禁宫已有几年,很多人把这个当成一种荣耀,姬未却很不以为然。
  作为皇朝四大家族之一的姬氏内有姬氏淑妃外有安国公世袭爵位、权倾天下,身为嫡出子的姬未在十岁以前便被家族内定为下一任接班人,入东宫作伴读不过是条走上权力核心的捷径
  姬未与族人并不亲近,不是由于他本身,而是由于家族地位的问题。尤其是与大哥姬长,姬氏这一辈姬未的父亲是家族族长同时世袭安国公爵位,育有四子——长、夜、未、央,姬未是三子也是唯一嫡出子;长子姬长是姬未的姨母滕郡夫人出,次子姬夜与四子姬央均为庶出。
  自幼姬未便知道他身上肩负着姬氏,但是如果可以选他宁可什么都不要,姬氏之于他是一种厌倦、却必须承担。
  很多时候看似平和谦恭的姬未会做一些让人觉得不可理喻的事情,比如他被太傅罚的次数,刘太傅是一届鸿儒两代帝师治学严谨待学生苛责,即使地位高如太子也不敢在他面前有任何不矩的行为,偏偏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姬未、另一个则是南宫潏。只是有所不同,南宫潏算得上除去太子、涵淹之外第三个受宠的人,不过这个宠不只在皇帝那里而是在整个后宫,似乎宫里没有人不喜欢他的,所以当所有人都在苦苦诵书时南宫潏却不知在哪个后妃的宫里游戏耍子;一年的课业就被他至少耍掉半年,而姬未却是货真价实的被罚。
  刘太傅并不偏向于打手板之类,他比较喜欢让人在殿外罚站,毕竟在刘太傅眼里殿里的除却皇子便是世家子弟,在他们面前受罚尚不算丢多少颜面,但是殿外却都是奴仆、在他们面前受罚才是真正的颜面扫地,偏偏姬未被罚得最多,只是刻板如刘太傅居然没有发现姬未每次被罚都是阳光明媚的日子……
  温润的阳光抚上姬未的眼帘,略略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姬未享受着这中原扬花间的妩媚
  “贱人,你成心的是不是——”
  一声突兀的尖声打破晴空中的祥和,栏上小憩的姬未就这样被吵回尘世,皱了皱眉姬未弹了弹沾落在衣袂上的扬花的棱角,有些不甘愿的甩了甩额前乱发
  声音却并没有停止,其间还夹杂了一些不干不净的言语,引得廊下站班的侍卫宫人侧目;虽说不喜欢介入纷争,但是姬未却厌恶这种打乱宁静的粗俗,双腿一顺轻轻从廊上跳下寻声走去,声音是从东殿的院墙外传入;东殿算不得后宫禁中,院外右侧是一条车道供宫人运送大件物品用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来。
  姬未转到那里便不由得气恼,饶是平静如他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情形搅扰
  车道上七八个太监正在对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大打出手,那年轻人发髻散乱、仅着的一件粗布麻衣已被撕扯得破败不堪,身着犯服脚系刑链那人应该是掖庭罪人;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断姬未又向四处扫了一眼,果然见墙脚处同样衣着跪着七八个年轻人由几名持着鞭子的宫人看着
  “住手”
  皱了皱眉姬未出声阻止了眼前的暴行
  为首的太监见是姬未忙招呼了手下过来见礼,宫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想要在里面生存有些头脸的人就要认识,更何况是姬未这种即将融入新的权力核心的人物。
  “奴才给三公子请安”
  眼前的太监姬未并不认识,不过这原也没什么太大干系,外臣不结内宦即使是姬未身为外戚
  “公公,禁中如此成何体统?”虽说不太喜欢这种口气,但世家公子的气度总是要有的
  “回三公子奴才疏忽了,奴才奉了命押这些个掖庭罪人送几块青石板过去,谁知走到这儿、这个贱人成心生事把这块板子生生砸到这道面上,如何使得,奴才一时急迷了心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姬未点了点头证实了自己的揣测,那人果然是掖庭的罪人。
  皇朝有个刑令,凡是犯官之后未成年的子女虽免杀戮却罚身为奴,其中一些配入掖庭做皇室外围的粗重苦力,男子不需去势但终日都带着刑具
  如此要管么?
  姬未正想着却听到一声细不可闻的呻吟,引得他俯身看去
  声音是那瘦弱的年轻人发出
  见那人蜷缩着身子跪坐在地上,束发的布条被扯下一头黑发散漫在身侧,削尖的下巴清秀而苍白的脸色,双眼微嗑干涩的唇微张溢出暗色的血丝,算是兔死狐悲么?姬未只觉得没来由的一阵揪心,缓了缓心绪柔声问道“你、还好么?”
  似乎没有预料到会被如此询问,那人有些迟疑的抬起头挑起眼帘对上姬未的双眼,只是那一刻天地间却为之变色
  姬未没有想到这张只算得上清秀的脸上居然镶嵌着这样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幽怨中透着一丝凄凉、一丝惆怅、一丝绝望、却有一丝清明、一丝不甘、一丝希冀
  那人没有回答,又低下头…
  “贱人,没听到三公子在问你话么”太监发狠的高声嘶叫着
  “公公”出声制止了太监的威吓,姬未开始细细打量那人这才发现那人的右手肿成一团
  几位略微凑上身伸手力道适中按了按,幸好没断,却换来那人一身冷汗
  看了看那人咬得泛白的唇姬未摇了摇头柔声说道
  “这手脱臼了…”
  “嗯…”那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强忍着疼痛低低呻吟了一声
  “俊乂”
  一道清朗的男声从后面传来,姬未回头见是南宫潏
  “你来得正好,他手受伤了”
  听了姬未的话,南宫潏不着痕迹的四下打量一番
  “二公子,给二公子请安”太监又忙过来献好
  不同于姬未,南宫潏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赶走苍蝇,之后也伏下身子探看却不由得唏嘘一声
  “俊乂,严重有误这分明是一身是伤”
  姬未没有接话,沉吟了片刻才侧目撩了一眼那领头的太监
  “公公,这个人我先带走,稍后会到掖庭说明”
  “这…三公子”那太监听了挣扎片刻欲言又止
  “放心,不会让公公难做”见那领头太监如此光景姬未忙做出保证
  “那,奴才先告退了,三公子奴才先告退了,您可千万别…”太监还是有些犹豫
  “好”姬未点头首肯
  太监这才招呼手下人押着其余罪人抬着东西离去
  
  “掖庭…不能出宫…”姬未有些迟疑的开口
  “先去滟姐那里”半晌没有出声的南宫潏在此时却有了主意
  “好”姬未想了又想总得需请御医看过,东宫倒不必太过避嫌又离得近些也便同意,即打定了主意两个人便起了身,姬未看了看那人如此上同该少费些精神,于是又俯下身轻轻环上那人的腰身让那人上半身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拢过那人的双腿将那人打横抱起,却只觉得轻!轻如薄翼,那人明明身量与姬未相差不多却轻得毫不真实。一路都不曾费多少力气人已到了东宫
  由于二人的身份一路没有阻拦,转眼已到南宫滟的院落
  “滟姐!来人!”南宫潏抢在前面跑进院落,无视于旁边行礼的宫人
  “才走又大呼小叫的来”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姬未抬头看时见南宫滟一身鲜亮的宫妆站在廊下逗鸟
  “姬未见过南宫良娣”虽说抱着个人姬未还是没有忘记礼数
  “原来是俊乂,快…”南宫滟一脸洋溢的春光在看到姬未怀中抱着个人时转为诧异,嘴上也不由得禁了声
  了然于南宫滟的反应,南宫潏抢先作答
  “姐姐,这个人受了伤劳烦姐姐”
  南宫滟见了素知南宫潏的性情也没再多问,
  “噢,那先到厢房,”一面转身向手下人“来人请王太医过来”
  姬未听了忙微微颔首
  “多谢良娣,可否先准备些水”
  “好”
  “南宫良娣请您先回避”
  反应过来,南宫滟忙点了点头吩咐了自己手下之后,转身退到一边厅室
  见南宫滟离开,二人才随着宫人进了厢房,才进门姬未便忙回头对上南宫潏
  “孤介,你先在这看着他,我到掖庭说一声”
  “不必,还是我去”
  正说着宫人送水木桶进来,姬未便不再争,南宫潏转身招呼众人出去;姬未轻轻将那人放到床上,再看时那人已昏迷,轻手轻脚得除去那人身上破布,刻意忽略那人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口,姬未细细汲了水为那人清理身体,血渍退去是净白的皮肤,初生婴儿般细腻柔嫩
  “嗯…”饶是姬未如此精细却也触动了那人的伤口,那人吃疼的醒来不由自主地身子轻颤,“你…”
  “抱歉,碰到你的伤口”姬未有些歉意的笑笑
  “这里…”那人低低询问
  “东宫,一会太医过来”
  “不必了,多谢公子,贱奴这就回掖庭”
  一脸了然那人做势要起身
  “别,你的伤”见那人要起来,想到那人未着寸缕姬未有些犹豫,几次抬手又不由自主地放下
  “已经习惯,多谢公子”那人平静的拒绝透着不可言表的疏离,勉强用没有受伤的手套弄着衣衫
  姬未见状张了张嘴却没有留人的理由……
  正在尴尬的时刻却听得敲门声响起
  “三公子王太医到了”
  “且等太医看过再走不迟”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姬未顺势过来扶他躺下,拉过旁边的锦缎被褥为他遮挡上身体才起身相迎
  王太医姬未也是认识的,只不过这位太医要与南宫氏亲厚些
  “有劳太医”
  “三公子客气”虚应了个礼王太医才过来诊治,细细看过之后姬未才出声询问
  “不知如何?”
  “病人的伤倒没什么大碍,我已为他的手腕复了原接下来只需静养即可,身上的也不过是些外伤,虽重却也都是钝伤,只是…”
  “只是如何?”见王太医声调低沉姬未忙出声询问
  “病人身有隐疾,却是寒凉入骨,有衰竭之兆”
  “啊?怎会如此,他才不过…”想想那人年纪也不过及冠之年
  “这原与年岁无关,”知道姬未所指王太医连忙解惑“我先开付方子慢慢调和或者有效也未可知”
  “如此多谢”
  接下来不过几番寒暄交待些事宜王太医便起身告辞。这里那人折腾了半天早已疲惫不堪沉沉睡下,姬未想想方才王太医的言语心里便也打定了主意正要交待宫人却见南宫潏忿忿而入
  “怎么去了这么久?”办事老到如南宫潏早该回来才是
  “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原想为他捐了出去,谁知道他是两年前那装事上的人”南宫潏无可奈何的摇头
  姬未听了也不由得心惊,回头看了看那人却不由得心颤停了半晌才开口
  “如此,也不能看着他这样,晚些时我送他回去自有打算”
  南宫潏听了抬眼看了看姬未,又看了看床上的那人也不由得长叹一声:如此这番该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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