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在春天远去——生离死别（4）

（本章因为涉及殡仪馆和火葬场，可能会引起部分朋友不舒服，建议不要卒读，并对此造成的不安致歉。）

送爸爸走的那天，天气突然转阴，冷雨纷飞。“爸爸有人缘有福气啊！”——老一辈的人都这么说。

7点钟从我家出发，根据本地风俗，车队必须保持单数，于是确认车辆、车上的白花、右门后视镜上的红丝带……这些细致又不可或缺的工作都交给了厚平，哥哥抱着爸爸的照片，我们坐上了第一辆车，然后，前往琉璃厂。

妈妈不能去。这几天我家的灯光彻夜未息，我们几个都在楼下守灵，妈妈的好朋友还有表姐陪着妈妈。出小区大门的时候，我抬头望着爸妈那间卧室依然透着灯光的窗，知道伤心欲绝的妈妈一定在窗口目送爸爸远行……

到了琉璃厂才发现已经有更多的爸爸的同事朋友学生在那里等候了……这么冷的天，又这么早，很多都是老人，有的叔叔阿姨还是自己一早坐公交车……本来妈妈和我们的意思是大家到灵堂送别就可以了，连日来大家都很辛苦，特别担心把老人们给累着冻着生病了……可是还是有这么多叔叔阿姨说了不来的结果又专程赶来，陪我们一起送别爸爸。

梁经理比我们到得更早，也全靠有他的安排和指点，虽然他们是做服务的，但是梁经理这种非常人性化的服务在关键时刻给了我们非常重要的帮助。不说别的，就像这个清晨，穿着大衣还觉得发抖，但梁经理跟他的同事都一丝不苟地穿着单薄的黑西装……

当我看到遗体告别室门上爸爸的名字的时候，心立刻抽搐成一团，痛得我喘不过气来……守灵的这两天，和众多的亲友叔叔阿姨一起回忆了太多爸爸的点滴往事，缓冲了医院生离死别的那一幕，现在，又加倍地袭来，我都感觉双腿不能控制，没有感觉。

爸爸学校的领导致悼词，回顾了爸爸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平凡的一生，也代表组织给予了高度评价，有些经历是我非常熟悉的，有的仅仅听说过，而有的，居然是第一次听到……因为是代表单位代表组织，我好像还听到“三个代表”之类的评价，我看着描着金漆的爸爸的名字，一时不明白领导在说什么……

一般追悼会只安排单位致悼词，但是爸爸的老同事曾老师和老朋友平叔叔都主动提出要发言：千里迢迢赶来的曾叔叔要把他赶写的诗献给爸爸——当年爸爸获得“全国优秀共产党员”称号的时候报纸刊登的也是他写的报告文学；平叔叔说他代表他们这些老朋友老兄弟送送爸爸……

我不能不为爸爸拥有一位像平叔叔这样的好友而感到温暖和欣慰：平叔叔是我爸妈结婚的介绍人、婚礼主持人；当年爸爸大学毕业前往那个还不通车的小城报道时，是比他年长2岁刚到组织部工作的平叔叔来最近的火车站接的他……现在，平叔叔最后来送爸爸，像兄长一样，这对于身为独子的爸爸来说，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平叔叔的发言终于令我们无法再克制悲痛和哀伤，同样身穿黑色西装的平叔叔哽咽着对大家说：“……我们的好朋友，我的好兄弟文祥（爸爸的名字）突然就这么走了，这令我这个老头子实在无法接受……”，站在我身边的哥哥第一次哭出声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哥哥的抽泣。我还能清晰地记得平叔叔在他的发言中最后说到：文祥走了，我会想念他，我们都会怀念他；文祥走了，我们大家都要好好地活，文祥的在天之灵才会开心、安息……

我们开始陆续向爸爸的遗体告别。水晶棺中的爸爸，微微皱着眉头，似乎跟他平时的表情一样，可又完全不一样……我看到了那个蝴蝶结，很想再伸手去摸摸爸爸的脸，可触到的确是冰冷的水晶棺……爸爸啊！我的悲伤终于失控，扑上去拍打着让我触不到爸爸的水晶棺，呼唤我亲爱的爸爸……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我的同学们架到休息厅了。大家担心我，怕我再倒下，我更担心我见不到爸爸了，正挣扎着，涛哥过来通知我去跟爸爸最后一别……
我从来没到过殡仪馆，从来没见过火化炉……现在，我要跟哥哥一起，目送爸爸真正地远去……

爸爸已经被安放在一个箱子里了，伸手可及，我不由自主想去摸摸爸爸的鞋，想看看爸爸的脚还肿不肿……哥哥拖住我：不能这样，让爸爸安心地走……哥哥的手很温暖，让我想起爸爸的手……

音乐响起，很熟悉的音乐，装着爸爸的箱子在我们目光的追随下随着音乐开始徐徐滑行，滑向另一扇门，我们未知的却都会前往的世界。一声鼓响，铁门合上，退回来的只有空空的平台……爸爸的人生之门，似乎也就在那一声鼓响的同时永远地合上。
梁经理让我们到休息厅去等候，这至少需要90分钟呢，他说的是领取爸爸的骨灰。我赶紧跑到门外，抬头望去，有轻烟冉冉升起，有雨丝和鞭炮花圈纸钱燃尽的纸灰飞舞同行……我凝视着那缕轻烟，轻轻地呼唤着爸爸，涛哥站在我旁边说，是的，你看到了，你赶上了，那就是爸爸仙去的足迹……

这一天琉璃厂送别的人很多，一拨一拨，车水马龙——爸爸，您应该不会孤独吧？
终于熬到取骨灰的时候。

我们再回到刚才的炉前，梁经理说：你们选择的是豪华炉，也就是“单烧”，所以时间会比较久一点……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话，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已经很平静了，很感谢梁经理对我们的帮助。

我从来没想到过骨灰出来会是这样：一个完整的人形！我以为都是白色的粉末，被装在一个小小的容器里……但爸爸的不是，在我们眼前的是洁白的完整的人形……哥哥后来说当他到爸爸的遗骨的时候，他觉得反而安心和好受一些了，因为那么洁白的感觉，让人真地相信爸爸的灵魂已经平安升天。面对遗骨我也很平静，虽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场面，但真的没有恐怖，只有一种经历生死后的平静，也许还多了一种从容？我问哥哥，现场的音乐怎么来的？不会是我的幻觉吧？哥哥说旁边有个乐队，我听到的那一记重锤般的鼓点不是幻觉，音乐就是乐队现场演奏的《相见时难别亦难》。

捡骨师傅专业而细心地开始收捡，原来也是很有讲究的……哥嫂为爸爸预先选好的骨灰盒是方方正正的，汉白玉雕刻的长城，看上去很雅致……把爸爸的照片放上去，再用红绸包上，我们只能先让爸爸暂时在这里小住，一旦我们选好墓地就马上来接您……

早入土早为安，我们之前毫无任何准备，而下葬的时间不能超过清明，接下来，我们开始去落实爸爸的“新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