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感到自己能吃辣。上海的臭豆腐, 在油中一炸, 胖鼓鼓的, 沾以厚厚的
红辣糊, 不少人不敢吃, 我却吃得又辣又香。
大学毕业分到贵州后, 才知道自己不能吃辣。记得到贵阳第一天, 去朝阳饭店吃饭,
掌勺的姑娘瞄我一眼,知道是外乡人,特为问一声: "要海椒不?" 我说: "来一点吧。
" 她犹豫了一下,仅挑了黄豆大一点辣酱扔在面上。 我肚子正饿,拌匀后就吃了一
大口, 谁知喉咙立刻烈火一般熊熊地燃烧起来, 火势向上蔓延直冲头皮, 辣得耳内一
阵阵轰鸣; 向下直烧胃脘, 隔肌竟痉挛得接二连三地打起呃逆来。再吃第二口, 人
立刻涕泪交流, 满头虚汗, 不能自已, 只得仓皇弃面而逃。
在贵州一耽十四年, 终于从不能吃辣到能吃, 从能吃到爱吃, 几天不吃辣, 嘴里就
"淡出个鸟来"了。来到美国, 一看到处有湖南馆, 四川楼, 以为美利坚合众国的先
生们也爱吃辣, 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谁知去了几次餐馆, 才知道那菜根本不辣; 即
使桌边另陈的辣酱, 也只有一点辣的意思而已。
研究所实验室的老外朋友见我如此非议美国之辣, 颇有不平。特别是安德尔,一
位来自德国的博士后,一向以爱吃辣而闻名于洋人。一天,他 拿来了一瓶红中带黄
的辣酱, 请我品尝。我一看瓶上用英文赫然写着"世界最辣"几个字, 心中也不免有
点虚, 就先挑了一点, 放在嘴里一尝: 辣个屁! 还不敌上海的红辣糊呢。随即我就挖
了一大块塞到嘴里, 吓得安德尔马上把它抢了回去, 生怕我把他这瓶"世界之最"给
活生生地啖了。
后来我认识了一位来自贵阳的留学生, 他来美国时, 竟明智地带了一大瓶油海椒,
一种将辣椒和蒜泥在油中炸就的佐料。他见我思辣之苦, 忍痛分了一小瓶给我。我
带到研究所里, 问老外朋友们可有胆量来尝尝真正的"中国辣"否。为了挽回上次的
面子, 安德尔慨然应战。他冒冒失失地挖了一块塞到嘴里, 只见他屁股刚落座, 立刻
嘭地弹跳起来, 张着嘴哇哇直叫,人像没头苍蝇一样转了两圈, 就一头冲进了旁边的
咖啡室, 冰箱里抓了一把冰塞到嘴里, 奔回来伏在桌子上, 不断地呻吟。过了好一
会才抬起头来, 满脖子满脸通红, 眼内布满了血丝, 头上汗津津, 脸上泪涟涟, 大张
着嘴像上岸的鱼一样拼命吸气......
我这时挑了一大块油海椒, 拌到我的菜里, 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周围目睹此情的朋
友们的那股惊骇和佩服, 就像水浒中的宵小之徒看到相国寺中倒拔垂杨的花和尚一
样, 从此再也不敢一试高低了。
(121219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