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可能会为这个标题发笑, 但对于我来说, 它有着深刻的含义. 因为爸爸是个布什而维克, 而我却是个不信任何主义的人. 政治和世界观上的分歧, 几乎断送了我和爸爸的亲情.
跟我同年代的人, 每个人在小学时候可能都写过"最可爱的人"这一类题目的作文. 我当时写的,就是爸爸. 那时候, 爸爸是个军人, 因为"苦大仇深", 被邀请到我的学校做忆苦思甜报告. 作为爸爸的儿子, 我为自己也为爸爸骄傲.
我笔下的爸爸, 是一个高大威武的军人. 很小的时候, 记得爸爸每天都腰里挂着一把手枪, 后来认字了, 问爸爸为什么家里书架上全是破案的书, 才知道那时候他是个保卫干事, 负责破案和抓坏人.
做这样爸爸的儿子, 有时压力是很大的, 好像什么事情都逃不脱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我的记忆中, 实在是找不出任何对爸爸说谎的例子, 这给我以后的日子带来了不少的烦恼.
虽然爸爸没真正上过学, 但对知识非常渴望. 除了对我严格的政治教育外, 爸爸对我说的更多的, 就是学习的重要性. 爸爸常说, 咱家祖辈没人读多书, 无论如何你得为家里争气. 在这点上, 他非常以身作则, 每天回到家, 都要看书或练字些东西. 爸爸的字, 刚劲有力, 横平竖直, 中正大方, 真所谓见其字如见其人. 记得大二放假回家过年的时候, 爸爸还跟我比字, 全家人当然拍老爸的马屁, 但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他的字比我写得好,也老练.
没想到,那次比字,是我跟爸爸高高兴兴在一块的最后一次. 假期结束回到学校, 各种各样的小毛病, 使我成了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走白专道路的典型. 党组织盯上我了.
为了这些事, 爸爸没少批评和教训我. 这时候的我,已经不是孩子,忍受不了在学校被批, 回家还要受教育的煎熬. 在学校, 面对着党组织, 我只有抱着有则改之, 无则加勉的老实态度听着高调而空洞的说教. 但回到家, 爸爸无论说什么, 我都听不进去, 跟他争吵. 从此, 我跟爸爸之间产生了难以跨越的距离.
直到出国后, 没有意识形态的约束, 我才能冷静地回想过去发生的很多事, 并逐渐为自己对爸爸的态度产生愧疚. 毕竟他是我的爸爸, 他对那个社会, 比我了解得多.不仅我的血管里流着他的血, 一旦刨掉抽象的信条, 我的整个人生观和做人标准都是在他的影响下形成的. 像他一样, 我坚信堂堂正正做人的宗旨; 像他一样, 我追求实事求是; 像他一样, 我对自己和对自己的孩子要求德智体全面发展; 像他一样, 我怀着满腔热情对待自己的责任事业.
幸运的是, 我出国以后, 中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我们抛弃了时代设置在我们之间的隔阂后, 我和爸爸开始亲近, 开始彼此更加了解, 更加挂念.
这么多年过去了, 爸爸的形象在我心目中, 仍然是高大的. 但他绝对不是完人. 他是他那个时代的产物: 尽管他会侃侃而谈唯物辩证法, 但他的大半生是在"绝对"中度过的. 他是那个年代的男人, 因此基本不知道如何把米做成好吃的饭. 爸爸的不足, 有些是我看出来了, 有些是他后来告诉我的. 爸爸就是这样, 以各种各样的方式, 影响着我的一生, 教导和指引我如何能今天比昨天做得更好.
我爸是我爸, 我是我爸儿. 如果再来一次, 如果人可以选择, 我还选他做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