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有关六四的所见所闻

在当时人们情绪最高昂之时，单位里有人说，那些带头的学生，以后可有好日子过了，肯定升上去了。我回道，他们最好的出路就是出国。
后来，单位的团总支书记组织游行，我赶了去。游行被党组书记拦下，未能成行。团总支书记说，我们不能去，是我们单位的耻辱啊！六四后，他被撤了书记一职，贬到下属单位。不说他六四的事，就他平素为人而言，我们这帮年轻人都认为是条汉子。
游行没去成，就看吧。那些日子，单位里除了头儿，大家都是点个卯就上街，或上天安门了。见了面，就是说看见了什么什么，给学生送了水，吃的，钱。六四后，大家都没承认过上述言行，也没人揭发。
我让老爸上街看游行，他说，在家看报，看电视就行了。我说，你一定要亲眼见到才行，不一样的。拉着他走到大街上。我问，比你们当年如何？老爸说，我们当年哪有这么多人游行，也没这么多老百姓出来看，出来支持啊！老爸在那里站立了许久。六四后，老爸说，幸亏我已退下来了。一次闲聊，说到游行，老爸讲，那时的党员，都不是出头的，后来才知道谁是党员。
傍晚市政府的通知一播出来，我匆匆吃完饭就走。老妈喝道，太危险，不能去！我边溜边应，是最后一晚了，我走了!
沿着长安街一路朝着天安门走，道路两旁是人，街道中央有隔离墩，汽车做路障。刚到天安门，看到有人抓到一人，说是乔装打扮的军人，有人叫道，打他这个探子，但一些闻讯赶来的学生模样的不让打，后来带去那里，我不得而知。这事平息下来后，望着广场，我一下子觉得毛骨悚然，平生唯一的一次知道了全身汗毛倒竖的感觉，马上大跨步往回走。
走到快到西单，听到前面远方传来的咚咚的声响。一边加快脚步，一边问旁人，那是什么声音？旁人说，不知道啊，是催泪弹吧？
到了南礼士路，听到一人讲，前面开枪了！围在他身边的人说，开枪？不可能！
那人说，你不信，你自己去看，肠子都打出来了！我信，接着往家赶。路上，有开着窗户的人家问我，前面情况怎么样了？我边走边应，听人讲，开枪了。有小孩，别让他/她上街！
回到家中，得知老妈因为听说已经开枪打人，而我又没回家，急得跑到大街上去找我。真见到我，只说了一句，你把我给急死了！
枪声变得密集了，象春节放的爆竹声。因病已不能出门的姥姥问我，这是怎么了？我说，是枪声，军队在杀人。姥姥说，日本人进城都没放一枪，政府不对呀!我无语，走进自己的房间，泪流满面，听着外面的枪声，彻夜无眠。
清早，楼下我的小学同班同学终于回来了。他在六部口的地上趴了一夜。他说，他不敢动，怕被枪打死。他周围尽是死人。
随后的几天，老妈怕我再跑出去，将我反锁在屋里，不得出门。我问老妈，你们当初游行的时候，害怕吗？老妈答，不害怕。我又问，为什么？他们没拿枪吗？老妈说，他们的枪口都是朝上的，而且知道他们不敢开枪，最多拿水龙头冲一下。

上班后，同办公室的同事开讲了。
一个住在木樨地高干楼的以前当过兵的说，我刚听到枪响的时候，心想肯定是橡皮子弹。等一会家里飞进来一颗，捡起一看，妈呀，是真的！赶紧关灯，全家躲到另一边房间去。
一个女同事讲，那天晚上，我和xx（她先生）躲在地铁站出口，忽见站在我们前面的老头一头栽倒在地，我俩以为他犯了什么病，赶紧上前扶起来，是枪打的，再看，人已死了。我俩吓得马上往楼群里跑。她还说，那些小年轻真勇啊！拿着瓶子，点着了，就往那边扔！那枪是扫射啊！
一个母亲在医院工作的同事说，那晚我和妈妈都在医院。医生，护士，工作人员，受伤的和他们的亲人，送他们来的人，没有不流泪的；医生没有战地救护经验，而且，有的伤口也没法治，据说是炸子打的；后来，伤员太多，救都救不过来。有个伤员的弟弟，拿把刀说要出去找他们拼命，几个人拥上去才把他劝住，边哭边劝啊！
单位里一个同事的小叔子，那天晚上加班，清早从单位回家的路上，被枪打死了。另一单位应来开会的男士，一直没有任何音讯，后来，到各大医院查看尸体，找到了。他们俩人，一个留下遗腹子，一个留下不到一岁的幼儿。
风向转了。单位里有一高干子弟说，跟文革一样，都是大规模群众性运动，学生打头阵。有人附和。我应道，那可不一样，文革是党中央，毛主席号召的，这次是自发的。在场的无人再多说一句。
当年十一，要在天安门广场举办盛大庆祝活动。单位分到一些让年轻人去跳集体舞的名额。指派到我头上时，我说，腿痛，跳不了。上级说，没关系，你得去。我没有勇气不从。结果遭到表扬，x同志克服病痛，坚持云云。去广场前夕，召集我们这些年轻人开会。党总支书记传达上级精神，说，如果发生意外情况，大家要顾全大局，站着不动，等着解决。比如说，有人扔了炸药包，手榴弹，大家千万不能动！然后。书记拱手作揖连声对大家说谢谢。全场轰然。连平日里最文雅的女生都开骂了--TMD!听到耳的，一片骂声，不绝于耳的骂声。
十一的夜晚，灿烂的礼花下，看着那些兴高彩烈跳着舞的我的同辈，我和同坐在地上的几个好朋友，没有说出一句话。
在千军万马都在找海外关系出国的时候，我亲戚对我讲，只要你想出国，我就能帮你担保。我心存感激，但一直没动这个念头。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