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有味,儿时不再(六):三个铜板的豆腐

老被砖头砸碎玻璃,干脆关起门来自己玩吧。自娱自乐,但是欢迎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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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吃,我的精神就来了。

小时候,北京可没有生猛海鲜,四川火锅,香辣蟹,羊蝎子这等花头。京城那些老字号,象什么丰泽园饭庄,还是因为后来它出了一个反对不正之风的大厨,我才有所耳闻。那时候,传统的老店,大概只有东来顺,全聚德少数几家始终在开门迎客。

全聚德的烤鸭是我生平体验的第一只“名牌产品”。当时太小了,除了我们家一位亲戚所带的诺大的一只铝饭盒以外,就只记得鸭骨头是叫“鸭架子”,可以当堂也可以要求带回家熬汤。 -- 长大了读高阳的小说,屡次提到鸭架子煮粥如何如何得鲜美。我从中国城买了无数次的烧鸭,试验了 NN 次,均告失败,既没到达米粒近乎融化的境界,也没尝出骨髓入高汤的精华所在,倒是鸭子的腥气犹存。

十岁以前吃过的高级馆子还有北海的仿膳。据说仿膳原是清宫御膳房的几个老厨工于 1925 年起,在北海北岸开的一个茶社,以宫廷糕点及菜肴为号召。 1955 年公私合营后更名为“仿膳饭庄”, 1959 年迁至现在的琼岛玉澜堂。文革以后,北海再次开放,仿膳在停顿若干年以后也重新对外营业。我就是在它老店新开的那段日子里,跟随爸爸妈妈在那里参加一个什么家族的聚餐会。

仿膳的满汉全席没吃上。我还太小,弄不清是因为还没恢复,还没开发,还是我们气魄太小没有定,反正没有听到那个势气宏大的名头。桌上整盘整碗的酒席菜也不记得滋味了,倒是先上的几只小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说是宫廷御膳,伺候过皇上的老厨工当然不在了,可皇家的派头仍存,就是上点心的碟子尺寸也巨大无比。硕大的盘子中间堆着小小的一堆豌豆黄儿和芸豆卷儿,看着就精致。虽然当时的餐具还没用明黄色的特制万寿无疆瓷,好象是白底配暗红的细边儿,盛的吃食可无愧于御膳天厨的功夫。那豌豆黄,晶莹剔透,一块块象上好的田黄小印石。芸豆卷洁白如雪,衬着酱紫色的红豆沙,一层层厚薄均匀一致。筷子夹起来,不碎不散,放进口里,嫩滑清润,细腻无渣,甜淡有致,回味无穷。哪儿象现在北京大街上超市里卖的东西,糇甜不说,芸豆卷灰不拉几的,豌豆黄更是腻腻呼呼一大团,吃起来疙里疙瘩,连豆皮儿都能吐的出来,比过去砂锅直接扣出来的最粗的货色,八成还不如。和真空包装的所谓“全聚德烤鸭”一样,都是自毁名声的好办法哩。

说了半天,还没沾题呢。“三个铜板的豆腐”,当然不是我小时候的事。我那时,只有三分钱的爆米花,三分钱的红果冰棍儿,三分钱的“耗子屎”。。。铜板这东西已经是古董啦,爸爸的抽屉里倒有一枚“光绪通宝”,不能拿去换吃食的,后来妈妈给我缝鸡毛键子时做了加重的底子,再后来,就叫我给弄丢了。其实,“三个铜板的豆腐”是我读过的 > 上的一个小故事。

故事讲的是“我”童年的时候和母亲回外婆家省亲。外婆看到女儿和小外孙,当然喜不自禁,马上拿出钱来叫舅舅到镇上去买鲜鱼。舅舅回来,手里只端着几块豆腐,说是鲜鱼卖光了。真我读到这里就想,豆腐能代替活鱼吗?这个舅舅太小气!

接下来,外婆就忙着烧饭,捡自家腌的盐菜蒸豆腐。下面就是作者自述在饭桌上的情景:我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啊呀,那个鲜美,是我从未吃过的,于是猛夹猛吃。若不是舅妈动作快,替小表弟抢了一筷子,别人连边都沾不着。。。妈妈冲我瞪眼,我只当没看见。外婆呢,喜得合不拢嘴,直拦着要揪我的妈妈。。。

这一段,和我当年抢妈妈的肉末酿黄瓜同等气势。但是,黄瓜也算是很精细的蔬菜,加上肉,当然是美味。那白白淡淡的豆腐,没滋没味。一道家腌的咸菜,在童年的我想来,就是副食店里卖的大腌儿萝卜嘛,除了咸还是咸,能。。。?回头问我自己的妈妈:我怎么吃不出豆腐有那种好味道?记得妈妈笑了笑,啥也没说。

我这个人,毛病很多,贪吃是最影响淑女形象的一种:倒不是因为吃相难看。长大了,一般有外客的场合,我还是会牢记家教,张口不露齿,喝汤不出声的。如果你曾与我同桌而记忆又与我的描述有一定距离,那 ----- 那你一定是我的亲密好友,象自家人一样的关系咯。至于具体的坏处,我不说,你也想的到,不再赘述。

就象有收藏嗜好的人一样,听到极品就非要到手,否则也要一饱眼福。爱吃的人对于美食也是如此,对世上的美味佳肴总会念念不忘。自从我读他这篇“三个铜板”,就开始了我一生对豆腐的追求。

那时候,川菜啦,广东菜,湖南菜,上海菜。。。在首都还不流行,北京人吃豆腐,还没别的涵义也少有太多的花样,一般就是白菜豆腐,菠菜豆腐,高级点的来个豆腐肉丸子汤。我小时候顶不爱白菜,尤其讨厌它熬得烂烂的那股子甜味。谁都知道,北方的冬天一度全靠所谓冬储菜。卖的时候,大白菜分成特级,一级,二级。。。堆成山。家家挖地窖藏菜,有的还带能走下去的阶梯。知识分子就是不灵,每年爸爸挖的窖,实在就是个浅浅的小坑儿,后来干脆不再费劲,把菜都摆在阳台上,有时菜叶冻了,做熟了简直无法下咽,连带烩在一起的豆腐也遭了殃。菠菜嘛,号称“红嘴绿鹦哥”,可是我偏偏不喜欢那个红红的嘴儿。后来又听说它和豆腐彼此性情不宜,这样菜也就不再出现在妈妈的饭桌上了。

豆腐粉丝小丸子汤是我最爱的。猪肉糜加姜葱末,搅水调盐,烧一锅开水,用筷子或调羹把肉馅一个一个“撺”下去,再开锅,立刻清水变鲜汤。那个好味,淑女必远而离之:太难以控制食量而有碍体态的婀娜。不过,必须承认,这道佳肴的精华实际是在肉圆,豆腐只是配角,因为借味太多而失去了本位,并不是“三个铜板”里所描述的朴素的原汁原味啦。

我的爸爸还会做一道“鸡刨豆腐”,就是把豆腐抓碎,和鸡蛋一起炒,出锅的时候再撒上一把火腿屑,亦荤亦素,也很好吃。小时候觉得这道菜名很有趣,爸爸炒它的时候,我老要求代替那只小鸡的爪爪,用铲子在铁锅里把整块的豆腐切切切,剁剁剁,搞得粉粉碎,好玩得紧哪。

社会发展,食风日上。我上的那所大学,伙食在高校里名声极差。曾经同学好友的男朋友来玩,到了晚饭时间,非要回他们 QH 去,说是哪怕他们的残羹剩饭也比我们的强。幸亏后来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否则我们差点儿打算去妇联告食堂妨害婚姻法。就这样,食堂后来也开了“小草”。湖北人就这么说“小炒”,起初弄得我莫名其妙,后来成了夫婿那一头的大笑话。当时觉得那麻婆豆腐那个香啊,碎碎的肉米,嫩嫩的豆腐,红红的油汁,拌上粒粒晶莹的大米饭,真是没话说。

再往后,什么金镶白玉板,麒麟豆腐,镜箱豆腐,鱼头豆腐,皮蛋拌豆腐,日本人的柴鱼豆腐,金庸大师让黄蓉儿烧给洪七公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种种豆腐全部出笼。我始终不忘记童年时候读过的那“三个铜板的豆腐”,有豆腐必尝,总也吃不出那上面所描绘的“天然去雕饰”的滋味。

小时候还读过一本书,里面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孩,曾用清冽甘甜的凉水给生病的主人公泡绿豆糕吃。当然不是南味稻香村的夹沙豆糕,是北方最平常的传统无陷儿的那种。长大以后再回国,有一次在西单商场看到了这种土点心,立刻称上一斤,放进嘴里,干涩掉渣,差点儿被呛死,回家如法泡水,又无滋无味,被所有人嘲笑一通拉倒。

儿时语文课念过的风雅大作,现在记得的不多,忘掉的不少。就这一篇小文,造就了我对豆腐忠贞不渝的热爱。一直没有体验过乡下村野,新鲜的豆腐,自家的腌菜是什么滋味,童年的回忆里却无法抹掉对那“三个铜板的豆腐”深深地向往。。。

[ 后附 ]

为了核实童年的记忆 , 决定在网上搜寻一下有关的资料 , 却吃惊地发现 , 原来 > 是现年已八十余岁的老作家任大星的名作 .

任大星, 1925 年出生,浙江萧山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长期在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担任编辑工作,曾任编辑、编审。著有儿童小说和童话《吕小钢和他的妹妹》《刚满十四岁》《 野妹子 》《湘湖龙王庙》《双筒猎枪》《小小男子汉》《我的第一个先生》《 男孩的心情女孩的歌 》《大力王子》《 逃学纠察队 》《书包里藏着两个多嘴的人》及论著《儿童小说创作艺术谈》等约三十种。作品曾获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评奖一等奖、全国优秀少年儿童读物奖等多种奖项。有部分中短篇作品在国外被翻译出版或发表,以日本为多。

偶尔也写成人文学,出版过《芳心》《依依梦 · 梦依依》《爱神为她作证》等长篇小说,并发表了一些中短篇小说、散文和随笔。

> 也是我儿时读过的故事 , 好象是关于五十年代孩子的生活 , 印象不如另外一篇 《火炬在燃烧》 那么深刻了 . 有趣的是 , 他有长篇著作 >, 我并没有听说过 , 与我的名字毫无联系 , 仅系巧合 .





mysign  依依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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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gfangshaoer 发表评论于
烤鸭还是我的最爱;写得真切,动人!
依依我心 发表评论于
哥哥姐姐们过奖啦.谢谢谢!
秋声跨海 发表评论于
讲得非常生动传神!来,大哥沏杯茶给你喝吧!

依依妹妹的文字造诣真的没话讲!舌璨莲花啊!这一个个文字都变得好生可爱了!
丁庄秀园 发表评论于
想起这么一件事:母亲把弟弟和我叫来:"是谁把你爸爸军大衣的铜扣子剪了?"
bluesong 发表评论于
很少在别人的文章里留言,但是你的"青灯"系列着实让我很有感触,仿佛我们经历过一样的童年,一样的严母慈父, 甚至考试只得98而不是100而没有得到认同的经历,都是一模一样.但是,嘿嘿,只可惜,我老爸得厨艺就有待像你爸学习学习了!讽刺的是,我妈的厨艺还是我爸传授的,可惜他退隐很久,技不如前了!
很高兴看到你的文章,让我很感动,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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