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咱伟大祖国的首都还没有现在的大都市风采,但在全国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可是至高无上的。很小很年幼的时候,我还不太理解人体的各种器官是如何运作,就已经知道北京是首都,首都是心脏。
北京的城门楼子我当然没赶上,只见过巍峨高大的正阳门和孤零破落的得胜门。很长时间,我都没弄明白,为什么宽阔的天安门广场以外要建一个城门,那样单摆浮搁着,大门还永远紧闭,即无法穿越又不可能真正阻隔。坐公共汽车进城,总有叫这个门那个门的一站站,更是子虚乌有。长大了,读了点书,渐渐才了解到北京城的发展史。我将要离开家的那一年,下班常和朋友骑着自行车满城乱转。再看到夕阳余辉下的得胜门,衰草老鸦,那一刻,仿佛时空倒流,看到了百十年前的老城,风卷黄土,灰色的城墙,灰色的人儿,牵着一队骆驼,一步一声驼铃响。。。
四合院在我出生的岁月,早已变成了大杂院。不过,我还是对标准的四合院有些了解的。爸爸妈妈的院长就住在大院把角的“红旗小院儿”里,正好就在小学和家之间的必经之路上。我常常和要好的小朋友在敞开的门口探头探脑,有一次大胆走进去,原来门里还有一个门,再往里没走几步,不知从哪屋里出来一个叔叔,问“找谁啊?”,我拉着我的小朋友掉头就跑了。。。现在还模糊记得青瓦红柱绿框框。那时候搞不懂为什么一院之长还要住在我都没住过的平房里,还以为是一种艰苦朴素。
上小学的时候,天安门广场比现在空旷。长安街两侧的建筑没现在豪华气派。北京的胡同还是纵横市区。小汽车我只知道红旗的。公共汽车嘛,过我们大院门口的,还只有一路 331 。
331 的起始站,一头忘啦另一头是平安里,去少年宫参加活动就要在那里换车。平安里总站售票处边上,有一个小小的窗口:这跟今天的主题就有点关系啦。窗口里可不卖车票,它卖的是北京小吃,炸糕和糖耳朵。。。
吃过真正的北京炸糕吗?不是现在东华门夜市上卖的那种奶油炸糕。如果你不知道它,应该高兴,说明你还太年轻。我小时候北京的炸糕,是黏米面的,里面有红豆或红糖的馅儿。新炸出来,表面结成一层薄薄的,金黄色的脆片片,一碰就从中间凹下去的窝窝处碎开来,露出里面有点暗黄色的黏米团。这种炸糕咬起来和新式的口感不太一样,不是那种松松的象奶油在嘴里就化开了没什么嚼头的感觉。吃这个东西也不能太心急,要等凉一点再下嘴。否则,油烫的黏糕象牛皮糖一样,一口下去咬不断,还粘在上牙膛上,您一口再大着点儿,里面的红糖稀也咬破了流出来,呵赫呵,那可不好受喽。。。慢慢来,不急。先捏在手里好好嗅足了它的香味,再小心地把外面那层薄脆的油皮啃掉,免得碎了掉了怪可惜的。这时候,炸糕也没那么烫了,您再一口一口地品尝黏米面的香,红糖的甜,或者,豆陷儿的又香又甜吧。。。
糖耳朵这种吃食,北京的小孩都吃过。小时候是论个卖,几毛钱一个。如今有论斤称的也有还是论个卖的,好象价钱并没怎么太涨,可是品质好的也不容易碰上了。其实制作工艺很简单,发面团撮成条再挽个花结儿,丢进油锅里里外外炸透,再放进蜜糖浸泡,让炸得膨酥的面吸足了蜜,就成了“糖耳朵”。这种小吃老少咸宜,炸透的“耳朵”是酥的,放进口里一咬就开了。只有没下功夫炸够火候的,才会出现一口下去要崩掉你的牙,在断面上能看出来死死白白的一硬芯。每次我回家,姐姐领我去买糖耳朵,都是先买一只来当场尝尝,够格的再多买。每次买每次尝,因为即使在同一家店同一家厂商,这次好下次也可能让你的牙齿有去无回。
北京这几年变得我都找不着道了。从我家门口过的公共汽车,多得我都分不清种类:空调车,高峰车,直达车,专线车。。。好几次车来了没来得及看站牌,上去只好请教售票员阿姨:“我要到 XXX ,请问一共还有几站到?”更过分的一次还有,上了车才想起来现在门口有 N 路公车经过,自己忘记看车牌,硬着头皮问人家同志我坐对车了吗,然后尽量让自己不太水灵的眼睛闪出点智慧的光彩,免得周围的人以为我是白痴。
坐出租车也不能完全消除这种“临时海龟”的麻烦。有一次和姐姐一起打的,车开到一条特宽的马路上,两边一色 ( 北京人要读成 ” shai 骰 ” ) 的青瓦灰墙,飞檐红柱,还吊着串串的红灯笼。我马上问:“这哪儿啊?”那个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我的眼光,简直,嘿。。。
“你哪儿人呐?这。。这平安大街你不认识?!”我姐一把差点没把我掐紫喽。
这就是我从前的平安里吗?原来四遭的矮墙破屋呢? 331 路汽车的总站呢?那些为等车的人们遮荫的柳树呢?还有,我那永远诱人的小窗口呢?一切都变了,变得和小时候全不一样,变得我再也找不到可以怀旧的痕迹,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大顺斋和平安里没有关系。据资料上说,它最初坐落在通县,原先的京杭大运河的起点,由回民刘大顺于明朝崇祯年间创建, 到清朝末年第六代传人时生意达到顶峰,曾拥有四家分店。 1912 年,通县 ( 当时称为通州 ) 的旗店于战乱中被毁,从此一蹶不振。在新中国刚成立时期,大顺斋的生意在政府扶植下有所恢复,后来却又并入通县食品厂,一直到 1979 年才又再次恢复原来的老字号,重新开始独立经营。
将大顺斋和平安里并入一文,是因为我对它的印象也属于北京小吃一类。大顺斋的名产,是糖火烧。
老北京人管烧饼不叫烧饼,叫火烧。旧日的京城火烧有甜有咸,有发面的也有死面疙瘩,芝麻酱,花椒盐儿,还有什么马蹄儿,驴蹄儿,吊炉。。。我爸爸小时候,火烧可以拿来夹肉末,夹酱肘花儿,夹熏鸡子儿,夹卤驴肉。。。到了我小时候,火烧就成了点心柜里的东西。大顺斋的糖火烧就是个中翘楚。它“ 选用精致的面粉、麻酱、红塘、桂花、香油等为原料,制成的糖火烧酥松绵软、味道香甜、食而不腻。”这是官方描述,让我说嘛, 其实是一个又酥又香 , 甜而不糇的芝麻酱小球。
大顺斋的糖火烧,其貌不扬。黑不溜逑的家伙,面上印着看也看不清楚的一个红印章。其中芝麻酱加红糖的比例,却绝对远远超过面粉。一嘴咬下去,找不着想象中应有的面点的感觉,只觉得满口都是香喷喷的芝麻酱泥,而面层儿早就酥酥地融在糖酱里,若有似无,既不是小时候馋嘴偷吃妈妈的纯芝麻酱和 ( 读“或” ) 白糖,那种腻腻活活呼在嗓子眼儿难以下咽的感觉,也不是现在流行的港式点心,千层万层又油又酥一碰即碎的那份精致。象什么呢?象有一年中国在某个国际电影节上获奖的一部水墨动画片,乍一看乡土,细细品味,却有说不出来的流畅,清爽,浓淡相宜又回味迥远。。。
现在你再到北京,食品商店里可能也还有买大顺斋糖火烧的。我尝过一次,不知为什么,味道已经不比当年了。火烧又干又硬,芝麻酱的量也觉得少了,颜色也由黑变褐浅淡了许多。倒是爸爸妈妈的大院里,无论个体和国营的无名小店做出来的各种油酥火烧,甜咸俱备,有的还盘成一圈一圈一层一层的,十分可口,当早餐做点心都很受欢迎。我每次从家回美国,上飞机的头一天傍晚,爸爸妈妈都派姐姐姐夫去给我买上二三十只,用保鲜膜裹好,再放进他们早就收集好的各种蛋卷饼干筒,巧克力盒子里,打进行李。每回他们还不会忘记留出几只,放在我随身的包包里在途中垫饥。这样千里迢迢“空运”来的宝贝可以存入冷冻柜,馋了,想家了,就拿出来一只,在锅里烘烘,又变得香香脆脆,虽然比不上新鲜出炉的,总可以聊胜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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